第37——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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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上的山多终遇虎  云儿怎么可能回去自投罗网?当下拐了个弯就要从后门溜出九华门。路经前院东厢房的时候,想起燕苏就住这里,不由得停住脚步。她这一去,是不能跟他回京城了,以后还能不能见面都说不定。他明天一早醒来发觉她不在,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脑海里闪过芙蓉山顶满手是血的他咬牙拽住自己手的样子,俊美无双的容颜皱在一处,五官扭曲的变了形,可是死命不肯松手,喘着气安慰她不要怕,自己的身子却一点一点往下倾斜,嘴角的血滴在她的脸上,沾湿了她的睫毛,温热温热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心里一软,十分渴望再见他一面,知道周围守卫森严,轻轻跃上墙头,见院里有几个侍卫来回巡逻警戒,靠近燕苏卧室外有棵高大的柏树,趁人不注意,嗤的一声钻进树丛里。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来,映着人的影子来来回回的移动,浅浅淡淡的,偶尔传出一两句交谈,时断时续,听不清说什么。云儿知道燕苏还没睡,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个太子殿下当得忒辛苦了点,成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哪里有半点安富尊荣、无忧无虑的样子。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出来。她下意识缩头,躲在树影里,不敢看前方,怕眼珠反光被人察觉。听的魏司空说:“殿下,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呢。”云儿偷眼瞧去,燕苏站在门口,迎风而立,夜风吹动他头上佩戴的纱巾,扫在发髻上。他一直没有说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魏司空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殿下暂且宽心,李措再骄横,难道还能造**反吗?”  燕苏叹了口气,“以前或许他不会这么想,可是如今,哎,父皇越来越……只一味求仙访道,万一有什么不测,我跟母后,势单力薄,朝中大臣又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居多……”察觉到这话很是颓丧,纵然是在魏司空面前,也不能这般没志气的示弱,于是顿住了没有往下说。  魏司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并不擅长朝廷上的这些勾心斗角,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往自己的房间去了。燕苏仰头看了半晌黑漆漆的夜空,周围静悄悄的,半声虫鸣鸟唱也无,只听见风吹过树枝“哗哗哗”的声响,似乎在瑟缩发抖。他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冷冷的,半透明,很是凄清惨淡。他就这样站着,半仰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兴许什么都没想。云儿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单寂寞的味道。直到跟在身后的冯陈出声提醒他,他这才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灯火一暗,想是睡下了。  云儿趴在树干上,呆呆地想他身份如此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婢仆侍卫成群结队,却是这么的不开心,能和他作伴的仿佛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鼻子莫名一酸,差点就要奔过去,哪怕只陪他说一会儿话也好。好不容易忍住了,抬头看了看周围,随时有可能被发现,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她想了想,溜下树来,躲在漆黑的树影里,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了“保重”两个字,也不知他看不看的到。要走时,横出的树叶勾住了头发,她连忙用手按住,确定无状况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一路出了九华门,趁黑往山下飞奔离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微微亮,道路两旁的草木依稀可见,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在路口略站了站,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走。她走了一夜的山路,又累又饿,遂坐在路边的大石上歇脚。有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老农,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歇息。云儿见他们担里的藕雪白鲜嫩,买了两节,甚是甘甜,既充饥又解渴。她打听到前方是一个叫富阳的城镇,心想自己什么都没带,不如进城买些衣裳干粮等物。  进了城发现虽是小镇,生活却甚是富足,日常用物一应俱全,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买了些胭脂水粉并一套换洗的衣服,在伙计的指点下来到镇上最好的铺子吃饭。店面有些破旧,客人却很多,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云儿寻了个靠里的位置,点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小肉包和一碟子熟牛肉,包子皮薄的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肉馅儿,咬一口,满嘴流油,香气四溢,味道确实不赖。她正吃得起劲,见对面来了一个身穿绫罗、头戴纶巾的年轻人,脱口便要最好的酒菜。伙计在一旁赔笑说只有熟牛肉和几样凉菜,对方不耐烦的点了点头。云儿哼了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想想这种地方小饭铺,哪里会有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那年轻人见周围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只有云儿那张桌子只坐了她一人,走上前拱手说:“姑娘,可否拼个桌?”云儿埋头吃饭,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反正她马上就吃完了。她抓起最后一个小肉包,站起来正要离开时,听的那人向伙计打听九华山怎么走。云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开口:“你要去九华山?”上下打量他。那人见了云儿,眼前一亮,忙笑说:“对啊对啊,正是要去九华山,姑娘可知道怎么走?在下是从洛阳来的,人生地不熟,常常走错了路。姑娘若是能指点一二,在下感激不尽。”神态甚是亲昵。  云儿见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颇为无礼,心中有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瞟了他一眼,咯咯笑说:“那公子也该告诉人家你去九华山干什么。”他见美人一笑,顿时三魂丢了七魄,涎着脸靠近云儿,笑嘻嘻说:“在下侯玉,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可有婚配?”云儿心中冷笑,敢调戏我,等会儿有你好看的!装作害羞撇过脸去,“侯公子怎可初次见面便问姑娘家的名字?”  侯玉见云儿一副欲语还羞小女人状,骨头都酥了,忙说:“姑娘此言差矣,你我相识便是有缘,告知对方名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再说了,在下总不能‘喂喂喂’的称呼姑娘吧?那样更加唐突了姑娘呢。”云儿心中骂他花言巧语、歪理连篇,口里却说:“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你叫我云儿便是。侯公子千里迢迢来九华山,究竟所谓何事?”侯玉微微叹了口气,“哎,还不是找人。”云儿喃喃重复一遍:“找人?”也不走了,身子一歪,重又坐下来,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问:“不知侯公子上九华山找谁?可是找吴不通?”一般人吃饱了没事干打听九华山做什么,自然是为了九华门。  侯玉笑道:“原来云儿姑娘认识吴不通那老头儿,这下太好了,省的到了九华山,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走。不知姑娘跟九华门是什么关系?”云儿笑而不答,“你且说你找谁,我自然可以带你上九华门。”侯玉见周围人多嘈杂,不方便两人独处,趁机说:“不如我们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云儿自然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暂且跟了他出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镇上的一家“长乐客栈”,心中不由得大骂,大白天的孤男寡女,谈话来客栈,别怪她到时候下手不留情面。侯玉开了门领她进来,说:“我昨天晚上便是在这家客栈住,东西还没收拾呢,你随便坐。”又招来店小二上了一壶茶以及几样糕点,招呼云儿吃,说:“这些糕点是我特意让小儿在外面买的,姑娘将就着用一些。我瞧你刚才吃饭的时候,没吃多少东西。”说话间在云儿对面坐下,虽然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却甚是沉得住气,美人就像是好酒,慢慢品才会有味道。云儿也不说话,且看他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下流主意。  侯玉朝云儿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柔声说:“云儿,你怎么不吃?可是嫌这些糕点味道不好?”称呼上干脆省略姑娘二字,直呼其名,以示亲密。喊的云儿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口敷衍说:“你不用招呼我,我吃饱了,此刻吃不下东西。”她哪敢随便吃他给的东西啊,不下药才怪。侯玉也不勉强,将椅子往她这边挪了挪,从怀里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香囊,拿给云儿看。  云儿闻到一股淡淡的奇香扑鼻而来,使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心下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香,如此奇特?”这原是侯玉用来哄女孩子的手段,当下凑过头来,细细解说:“这是外国来的贡品,香味独特,身上只要沾上那么一点半点,香气几个月都不散。”云儿打开香囊闻了闻,“是么?当真这么神奇?”  侯玉趁机在她耳边说:“当然,不信你试试。”整个人靠了过来,呼吸吹在云儿耳后根,右手悄悄围上云儿的肩膀。云儿刚想用指甲挑一点出来,一抬头,侯玉的唇擦过她的头发,这才发觉俩人之间亲密的没有半点缝隙,她眸光一冷,抽紧香囊的袋口,用力推了他一把,装作不感兴趣,淡淡说:“嗯,确实挺好玩的,还给你。”  侯玉没想到云儿居然不上钩,愣了一下,随即笑说:“这种香料,只怕皇宫里的妃嫔都没有呢。云儿,难道你不喜欢么?”云儿眼睛一转,娇笑说:“宫里的妃嫔都没有的东西,云儿当然喜欢。只不过这香料既是贡品,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侯玉笑说:“想我侯家,什么没有,何况只是区区一种香料。这香料虽说稀奇,究竟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我转送于你如何?”  云儿对这香料确实感兴趣,心想不要白不要,便说:“那云儿就谢过侯公子了。侯公子有什么需要云儿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侯玉一听她收下香囊,浑身的劲都来了,立即把云儿看作他的囊中之物,一把将云儿揽在胸前,调笑说:“云儿,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什么相好的情郎?”云儿装作不依,推着他媚笑道:“侯公子,你怎可如此调戏人家?”  侯玉手从云儿的腰间渐渐往上移,正想进一步摸索,身体忽然一僵,低头看着怀里的云儿,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云儿右手拇指按在他胸前死穴上,蓄满力道,只要轻轻那么往下一压,他就算不死恐怕也要残废。  云儿抬头看着侯玉,一脸无辜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侯公子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乱动,要是一时不察撞上来,云儿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顺手点了他几处大穴,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在侯玉面前晃了晃,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眼睛在侯玉身上来回打量,歪着头思考:“割哪里好呢?”还侧过头来问侯玉:“你说割哪里好?”  侯玉暗骂自己纵横情场多年,无往不胜,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苦着一张脸说:“姑娘,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在下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云儿把脸一撇,陈词滥调,半分诚意也无,哼道:“放你一马?想得倒美!本姑娘为什么要放你一马?你摸也摸了,亲也亲了,便宜也占够了,你说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由得你几句花言巧语,就昏了头,连姓什么都忘了。”一双眼睛在侯玉身上溜来溜去,故意说:“好久没吃肉了,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身上的肉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侯玉明知她的话说笑成分居多,心下仍然一颤,哎,江湖上稀奇古怪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这小姑娘当真有什么“吃人肉”的癖好,那可就糟糕了,苦笑说:“在下的肉又酸又硬,嚼起来还费劲,不如不吃。姑娘要是想吃肉,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在下都给姑娘弄来好不好?”  云儿冲他灿烂一笑,轻轻摇头,“不好,不好,我就喜欢吃你的肉。”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腮,一脸为难说:“你说割哪里好?”侯玉自然是不吭声,对他来说,割哪里都不好。云儿用匕首挑起他下巴,挑眉说:“不说话?你刚才嘴巴上还像抹了蜜似的,舌灿莲花,动听极了——说不说?”刀柄往下一挫,打在侯玉肩上。  侯玉发出重重一声闷哼,把头一扬,忿忿说:“上的山多终遇虎,夜路走多了偶尔碰到一两个鬼也是有的。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哟哟哟——你还挺硬气,不说是吧,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云儿眼睛移到他腰间,抿嘴一笑:“你这么好色,不如干脆让你当太监算了——”说的侯玉脸色刷的一下煞白,连忙讨饶:“在下有眼无珠,千不该万不该打姑娘的主意。姑娘费尽心机制住我,想必不只是为了好玩儿。”云儿把刀子一扔,双脚大喇喇往凳子上一搁,“你还挺聪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不明白?不然小心你的命根子!别怪本姑娘辣手摧花——”拗了拗手指,发出“咔嚓,咔嚓”威胁的声音。  侯玉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浑身的冷汗都吓出来了。云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我问你答,若是被我听出你在说谎,到时候,哼哼——,可就不只是让你做太监这么简单了。”侯玉本想随便唬弄几句,这下被她说中心事,连忙谄媚地说:“姑娘圣明,侯玉哪敢说谎欺瞒姑娘,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么。”  几句话听在云儿耳内甚是受用,不由得警惕起来,心想不知有多少年轻美貌的姑娘家因此上当受骗,张口就问:“你到底骗了多少姑娘?”侯玉一脸为难,“这,这,这……”云儿一掌打在他脸上,“这什么这,还不快从实招来!”打得侯玉拉长半边脸苦兮兮说:“这怎么叫骗呢,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在下虽然风流,却不下流,从不强迫别人……”  云儿不耐烦,“你还挺多理由的,到底几个?”刀子架上他脖子。侯玉眼睛往上翻,“我说,我说……大概三四个……”云儿嗤笑,加大手劲,恶狠狠问:“到底几个?”侯玉感觉到匕首上传来的杀气,连忙说:“五六个……又或者是七八个……”见云儿脸色不好,头皮顿时发麻,“大概十几个吧,我也不记得了。”本来还想调笑说“你问这个,难不成是在吃醋?”碍于随时丧命的危险,不敢说出来。被人用刀子抵着脑袋,还有心思调情,可见此人定是天生的风流种子。  云儿懒得细究,又问:“说,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到哪去?”侯玉听得她这么问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老老实实答:“在下侯玉,山西太原人氏,从京城来,前往九华山。”云儿一眼瞥见他嘴角的笑意,恼羞成怒,又打了他一拳,“笑什么笑?去九华山干什么?”想起他说过去找人,于是又问:“找什么人?”见他似笑非笑一脸欠揍的样子,冷哼道:“你定然觉得我的问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是不是?不过我杀起人来可不要什么技术含量,一刀捅下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要是敢说谎,哼——”  侯玉很配合地答:“找东方弃。”云儿差点跳起来,又是一个找东方弃的人,真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欠下了多少风流孽债,女的找,男的也找!阴森森问:“找东方弃做什么?”侯玉抬头看她,“姑娘认识东方弃?”  “废话!”云儿心情顿时很不好,随即反应过来问话的人居然被该回答的人反问了,更加恼怒,“快说,找东方弃做什么?再不说,把你衣服剥了,扔大街上让人随便参观。”侯玉闷笑,又怕惹恼她当真做出这等贻笑大方的事来,以后他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咳了声说:“找他自然是有事。”云儿更加烦躁,“你再敢把问题踢来踢去,顾左右而言他,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捋了捋袖子。  侯玉耐着性子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表妹偷偷溜出来找东方弃,家里不放心,于是我跟出来找她,只要找到东方弃,就能找到她了。”云儿黑着一张脸问:“你表妹莫不是史潇潇?”侯玉点头:“正是潇潇,姑娘可有见过她?”云儿咬牙切齿说:“何止见过,我俩熟着呢。”见面就打,能不熟么。这俩还真不愧是表兄妹啊,一个好色,一个倒贴,全他妈的乱七八糟。侯玉一听,顿时放了一半心,“她没出事就好。”  云儿哼道:“她没出事,你可不见得就没事。”眼神一变,“你不知死活调戏我在先,又是姓史的那丫头的表哥,怨不得我拿你出气了!本来还想放你一马,怪就怪在你投错了胎,千不该万不该跟那姓史的是亲戚!”侯玉见她步步逼近,手伸向自己腰带,顿时“花容失色”,“你想干什么?”云儿恶作剧般笑起来,“干什么?自然是好玩的事儿。”  云儿打散他的头发,又剥了他的上衣,露出□的上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纯白色丝绸制的宽大的内裤,红色的系绳已经割断了,只要随便一动,顿时春光乍泄。云儿押着他来到窗口,喝道:“跳下去。”侯玉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市,苦苦哀求:“云儿姑娘,您行行好,换个其他的法子出气吧。”他这一跳,名声尽毁,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云儿横了眼他,刀尖捅在侯玉心口,“要命还是跳下去,随便你选。”侯玉把心一横,扬头说:“你杀了我吧。”始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世家子弟,这等丢人现眼之事,叫他怎么做的出来?云儿只不过吓唬吓唬他,让他吃点苦头算了,倒没想过杀他,这下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侯玉也瞧出了些门道,梗着脖子就是不从。  俩人正僵持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往这里来。俩人对看一眼,云儿脸色微变,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房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哐啷”又一声巨响,震得屋里的俩人耳膜嗡嗡作响。  灰尘起处,燕苏俊美的身影在明媚的阳光下出现,犹如魔魅。  第三十八章爱极必伤  云儿趁夜偷偷溜出九华山时,燕苏睡得极不安稳,他又梦见少年时的那场腥风血雨,漫天的鲜血不断从汉白玉大理石下涌上来。他躺在地上,猩红的血淹过他的胸口,一点一点往上,越过喉咙,直至口鼻耳眼,呼吸渐渐急促,胸口涨得越来越痛,差点就要炸开来……就在窒息的刹那,他睁开酸涩沉重的眼睑,猛地坐起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淡淡的下弦月透过窗棂照在地上,半点温度也无,阴森清冷。他摸了摸已然湿透的后背,汗水冷冰冰地黏在肌肤上,像是水蛇在身体上游走,感觉很难受。他掀开被子,另找了件衣服换上,胸前那道狭长的剑伤在掌心擦过,手稍稍顿了下,然后面无表情唤人进来伺候。  梳洗罢,他看了看时间,天色尚早,还未完全亮起来。东方一抹鱼肚白挂在厚重的云层之上,显得这个清晨有些压抑。冯陈进来禀报:“公子,属下等全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略点了点头,“司空呢?”冯陈答:“魏公子说他马上过来。”他低头沉吟不语,不知在迟疑什么。  冯陈瞧了瞧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云姑娘那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打住,半晌才说:“听说她昨晚闹了半夜才睡?——推迟半个时辰再出发。”起身前往云儿的卧房,打算亲自叫她起床。却碰见一个侍卫神色慌张跑过来……诚惶诚恐说:“公子,属下该死,云姑娘不见了——”  燕苏脸色立变,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只见云儿屋里被褥整齐,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摸了摸褥子,没有一点热气,显然是一夜都没有人睡;又见窗口半开,被山上的寒风吹得“吱悠吱悠”的响。他转过身来,眼睛在守卫的几个侍卫身上冷冷扫过,锐如寒刀冰剑。  几人都是铁铮铮的硬汉,不知杀过多少人,面对刀枪剑戟眉头都不皱一下,却被他一个眼神扫的浑身打了个寒噤。其中一人单膝跪地,低着头说:“属下等昨夜奉命保护云姑娘,哪知半夜被人偷袭,连来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已经被人放倒了。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众人跟着跪下。  燕苏冷冷道:“本宫一向治下严谨,赏罚分明,不用我说,自己去领罪吧。”几个人领了八十军棍回来,脸青唇白,浑身是伤,被人搀扶着对燕苏磕头,“谢主子不杀之恩。”燕苏挥手,让他们下去,带领几个侍卫气势汹汹去找东方弃。要说云儿半夜失踪一事跟东方弃无关,除非让他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东方弃听到云儿失踪一事,大大吃了一惊,“什么,云儿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燕苏冷笑:“这个应该是你比我更清楚才对。”东方弃仔细回想,如实说来:“昨晚我有话跟云儿说,嗯……房里有些不方便,于是带她出来。说完后,她就回房了。”燕苏看他神情不像说谎,不悦道:“你有什么话不能等到第二天,非要半夜三更跟她说?”东方弃不语,只说:“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燕苏十分烦躁,“东方弃,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语气十分严厉。云儿昨天不过是赌气,还没到撇下众人独自出走的地步,自然是因为东方弃才会走的。东方弃想到昨晚云儿临走前说的“不用,我自己会走”,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是回房,而是要离开自己,跟着慌起来,“糟糕,她一定是生气了。”一会儿想到她体内的寒毒,一会儿又想到江湖险恶,万一她有个什么意外……心中十分着急,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找回来。  燕苏转头看向东方弃,将他的担忧、焦虑、慌乱尽收眼底,眸中闪过杀意。  吴不通、吴语、魏司空、史潇潇等人听到动静,全都赶了过来。吴不通见二人言语不合,似乎要动手的样子,连忙劝说:“先别忙着打架,事有轻重缓急,云儿这丫头重伤初愈,武功低微,性子又不好,赶紧把她找回来要紧。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后悔就来不及喽。”众人都点头说是。  燕苏也意识到找回云儿乃眼前的头等大事,露出隐忍的神情,随即大喝一声:“吩咐下去,立即出发。”他本来就打算走,此刻连告别的话也不说,掉头就往外去,跨过门槛时,又回头警告说:“东方弃,你给我记住了,云儿是我的人,你要是再敢趟这趟浑水,阴魂不散,休怪我不念救命之恩,对你不客气。”  东方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皱紧眉头,一直没说话。  对于云儿的失踪,大家都非常担心,只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史潇潇。她乍听云儿不见了,眼睛一亮,拍手说:“太好了!”碍于身边的人的怒目对视,不敢表现的过于兴奋。  魏司空代表燕苏对吴不通以及九华门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又送了许多钱财布帛等物。冯陈褚卫等人牵着马来到院前的晒谷场集合。吴不通和吴语作为九华门的主人来送他们,彼此客套一番。燕苏沉着一张脸站在队伍前面,看得出心情十分不好。吴语是女孩子,感觉十分敏锐,早已看出他对云儿感情很不一般,不忍见他如此,踌躇了许久,终究是走了过去,懦懦说:“燕公子,一个晚上,云妹妹她……她想必走不远。你,你不要担心……”细声细气的,生怕惹恼了他。  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吴语鼓足勇气却碰了个冷钉子,十分尴尬,顿了顿说:“燕公子……我有一只老虎……不咬人的,很听我的话,对气味特别敏感,能追踪人……云儿和大猫感情很好……哦,对了……大猫就是那只黑虎……”一席话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可是燕苏仍然听懂了,眉毛一扬,“把那只老虎带过来。”想了想又说:“吴姑娘,这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所以云儿前脚刚走,燕苏后脚就追了过来。他派人在富阳镇上随便打听一下,便知道云儿跟着一个俊俏的年轻公子来了“长乐客栈”,心下已不喜,不在他跟前才多久?就开始沾花惹草,惹是生非了。怕她神通广大再次偷溜,派人先将“长乐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才踢上门去。  哪知一来就看到令他喷火的一幕,怒道:“你们干什么?”云儿和侯玉乍然下见到燕苏,均吓了一跳,尤其是云儿,做贼心虚,一时间竟找不到说辞。侯玉趁她失神的刹那,冲破制住的穴道,机灵地逃出来,提起裤衩就往屏风后面躲。燕苏怒不可遏,提剑便往屏风后面去抓侯玉,还担心“家丑不可外扬”,顺手把门关紧了。  云儿感觉十分怪异,眼前的情形颇像“奸夫淫妇,捉奸在床”,而燕苏便是那个绿云罩顶的那个人。只不过他头上这顶大大的绿帽,她还没有给他戴上去就是了。她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啊。  侯玉刚披上罩衫,还来不及系扣,燕苏的龙泉剑已经挟着天风海雨刺了过来,招式狠辣,完全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侯玉整日在花丛中游荡,终究是“龙侯史魏”侯家的世家子弟,家学渊源,身手十分伶俐,一个“滚地雷”钻入了床底,只不过钻的有些狼狈,露出一大截光溜溜的小腿。幸好他腿上毛发稀少,皮肤白皙晶莹,也不觉得怎么恶心难看。  侯玉这个人一向风流,怀春少女、美貌少妇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也不管人家有没有丈夫,所以登堂入室、偷香窃玉之举自然少不了。有一次偷情居然偷到京城府尹马文龙的头上去了。马文龙是京城里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人人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那天马文龙前脚刚走,老婆陈氏后脚就放侯玉进来。俩人正在温存缠绵,哪知马文龙又折了回来,吓得他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一头钻进床底。马文龙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又瞧见床底露出一双男人的鞋子来,登时大怒,一把揪出他,当场就要“格杀勿论,就地正法”。陈氏抱住马文龙的大腿,口里哭道:“侯郎,快走!”他这才捡回一条小命,过后照旧风流不误。这等丑事,马文龙也不好声张,只是头上的这顶绿帽戴的那叫“呱呱叫,别别跳”。  所以,任何荒唐事在侯玉看来都不成为荒唐事,反而另有一篇歪理邪说,气得他爹侯森一脚将他踢出家门,眼不见心不烦。  燕苏见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不顾身份钻入床底,轻蔑的哼了一声,一剑由上而下,刺穿床铺,直没入柄。只听得一声惊叫声,云儿以为侯玉定然没命,哪知他是见到白晃晃的剑身从自己肋下穿过,一时受了惊吓,忍不住惊呼出声罢了。侯玉跟着滚了几滚,从另一边钻出个头来,翻着白眼,满脸都是灰尘。云儿见了忍俊不禁,见燕苏提剑追了过去,连忙拦腰抱住他,口里喊:“不要打,不要打。”  燕苏听的她竟然在维护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更加气了,回头怒喝:“你说什么?”云儿吓得小心肝为之一颤,赶紧说:“这个人死不足惜,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我有更好的办法整治他。”说的燕苏和侯玉均不解地看着她。  侯玉被人五花大绑带到燕苏跟前。云儿找来一套花花绿绿的女装以及胭脂水粉、头钗珠花等女子用的物事,围着跪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侯玉转了几圈,脸上似笑非笑,指着那套女装吩咐:“给他换上,小心伺候,可别弄砸了。”几个侍卫忍着笑答应了。燕苏一开始仍然板着一张脸,待见到云儿将侯玉打扮成妓院鸨母的形象,脸上还粘了一粒豆大的黑痣时,眼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侯玉一脸无奈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笑不得,怪腔怪调说:“在下是不是该请云姑娘赐名?”语气中满是自嘲的味道。云儿拍手说:“对对对,差点忘了,就叫翠花如何?”说的满屋子的人掩唇偷笑。她抬手勾起侯玉的下巴,居高临下说:“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本姑娘身边伺候吧。要是敢不老实,哼哼……”拔出匕首往桌子上一插。  云儿正为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时,却见燕苏走过来,双手搭在自己肩上,淡淡说:“云儿,你过来。”该是跟她算账的时候了。  越是这样平静无波的语气越是让云儿胆战心惊,她随燕苏来到一间上等厢房。燕苏让人端来一碗黑漆漆、黏糊糊的浓药,她露出厌恶的神情,捏着鼻子问:“这是什么?”燕苏吹了吹手上的热茶,慢悠悠说:“这药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三日醉’。”云儿摇头,“又不是酒,叫什么三日醉,我不喝。”她喝药都喝怕了。  燕苏抬头盯着她看,一字一句重复:“你不喝?”语气轻飘飘的,房里的空气顿时如寒风过境,瞬间结了冰。云儿见他嘴角青筋爆出,眼睛微眯,随时要发怒,连忙改口:“喝,喝,喝,谁说我不喝,便是毒药我也喝了。”没看清说这话时燕苏怔忡了一下,她一仰脖,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喝了。喝完还倒提空碗,摸了摸嘴巴,“一滴都不剩”,以示她合作非常。  燕苏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平静地说:“‘三日醉’是最温和的一种毒药。”云儿一脸错愕,头上仿佛炸了个惊雷,右手抚上自己的咽喉,“毒药?你给我下毒?”燕苏掏出一粒艳红色的药丸,只有豌豆大小,“这是解药,我让人在外面裹了一层蜂蜜,每天服一粒便可。”云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若一桶雪水兜头兜脑浇下来,浑身打了个冷颤,怒极反笑,“下毒多麻烦,一剑杀了我岂不是干脆?”就在她毫无防备、全心信赖他的时候,他竟然对她下毒!  燕苏眸中闪过怒气,“谁叫你总是无视本宫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三日醉’这种毒药,药性温和却持久,只消半柱香的时间便可渗入血液,深入骨髓之中。不过你大可放心,只要每日午时按时服下解药,便可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敢再逃跑,药性发作的时间是三天,三天,你有足够的时间决定是回到我身边还是毒发身亡。三天,这是我给你后悔的时间。”红色的药丸在他手心来回滚动,红的诡异而妖艳,“考虑到你偷药的可能性,解药我会让人每天炼制,一天一粒。保不准有什么其他意外情况,我这里会多放一粒,以备不时之需。午时一刻了,你把这解药吃了吧。”  云儿听完,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强忍下心中的惊愕、痛恨、厌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燕苏脸色一变,追上去拉住她,声色俱厉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她转头过去,不再看他,冷冷说:“你知道我最怕死了,还能干什么?不是三天才发作吗,何必这么着急呢!”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从芙蓉山顶不顾一切跳下来救她的那个人呢,为什么要对她下毒?赛华佗曾骂过她没心没肺,要是真的没心没肺就好了,就不会这么痛了。所谓的凌迟,便是将人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自己此刻也是这样吧,生生被人凌迟。  燕苏见她冷漠地推开自己,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自己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顿时心慌,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大吵大闹、无法无天。他双手施力钳住云儿的双肩,极力诱哄说:“云儿,不要这样,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每天午时按时服药,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午时若没有按时服药,就算最后三天内服下了解药,对你的身体也会造成一定伤害。你体内寒气未愈,病又刚好,再不按时服药,身体只怕吃不消。”  云儿冷笑,这算什么?温柔的毒药?既然知道她寒气侵体,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对她下毒!她一时心力交瘁,万念俱灰,什么话都不想说,垂着头无力地说:“放开,我想一个人随便走走。”燕苏松开一只手,将药丸递到她嘴边。她下意识撇过头去,不肯吃。  燕苏手一顿,缓缓说:“云儿,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这样做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云儿身体一僵,对,为什么她不吃?为什么她要自寻死路?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她一定要走,一定要离开,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么,总有办法的!她接过药丸,屈膝跪了下去,毕恭毕敬说:“云儿谢过太子殿下赐药。”真是皇恩浩荡啊!  燕苏看着眼前这个生疏到几乎认不出来的人,眸底闪过一丝痛色,随即回复正常,“云儿,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做。”可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知道怎样才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云儿被他无辜的口气激怒了,讽刺道:“难道说有人逼你这么做?”燕苏抿紧双唇,转过头去,没有说话。云儿挥动双手,激动地说:“你如果想折磨我,何必用这么低劣的办法?我宁愿你一掌打死我,也不愿意像个牵线的木偶一样,任由你玩弄!”燕苏豁然转头,“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儿冷笑:“我不以为正常人能理解变态的心理。”  燕苏气得深吸一口冷气,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女子的脸庞,眼底慢慢露出卑微伤痛之情,一点一点渗入心中,蔓延到四肢百骸。  “云儿,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燕苏有点漠然地说出这么热烈的倾诉,感觉十分狼狈。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才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什么都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只要你不离开就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要走呢?东方弃有什么好,其他人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温柔一点?我这样委屈自己,恨不得为你去死,可是你一点都不放在眼里,将我踩在脚底下,还要狠狠跺上两脚。他看着云儿,冷硬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将大周朝的太子殿下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是不是很得意?”  云儿呆呆看着他,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随即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燕苏望着云儿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苦笑,他的心意总是被这个人随意的践踏,一次又一次。更可恨的是自己,死不悔改。  云儿一直跑到侯玉关押的柴房才停下来,全然忘了中毒一事,脑中只记得燕苏说的那句“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感觉像是老房子着了火,只得先逃开再说。侯玉还是一身女装打扮,只是脸上的浓妆艳抹全都洗去了,脚上铐着手臂粗的铁链,披头散发坐在那里,见她气喘吁吁、失魂落魄跑进来,没好气问:“你见鬼了?”云儿怔怔地点头,“差不多。”简直比见鬼还可怕。  侯玉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十分不耐烦,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你家官人误会你给他戴了绿帽所以要休了你?不要紧,跟我好了,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云儿抓住他一阵拳打脚踢,“我叫你油嘴滑舌!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好不好!”侯玉被她打得抱头鼠窜,脚下铁链移动间叮叮作响,“哦,原来是你情郎不要你了……”云儿大怒,抽出腰间的蝶恋剑就要冲上去。  侯玉连忙投降,“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云儿哪有心情跟他打闹,将剑随手扔在地上,抱膝坐下,一脸困惑说:“侯玉,你不是情场高手么,我有话问你。”侯玉一听是感情问题,顿时来了劲,拍胸脯说:“你问你问,我侯玉纵横情场,十数年屹立不倒,什么事没见过?包在我身上。”  云儿叹了口气,“刚才要杀你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么?”侯玉嘻嘻一笑,“不是你的小情人么?”云儿把眼一瞪,他立即识相说:“他手上虽然拿着龙泉剑,武功又高强,但是前呼后拥,贵气逼人,不像是江湖中人。若我猜得不错,只怕不是皇亲便是贵胄。”云儿点头,压低声音说:“不怕告诉你,这人名叫燕苏,是——”  侯玉一口打断她,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燕苏,这可是当今东宫之主的名讳,莫不是——”侯家跟朝廷关系一向密切,是以十分清楚宫中之事。云儿嘘了一声,开玩笑似的说:“你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不知道要不要被杀头。”她做了个“咔嚓”的手势。侯玉转头仔细打量云儿,半晌沉吟说:“你想知道什么?”云儿哼道:“刚才他给我下毒。”侯玉愣了一下,心中很有些担心。  哪知她随即飞红了脸,咳了声,低着头装作不经意地说:“然后又说喜欢我。很奇怪是不是?”  侯玉对男女之事见机极快,燕苏对她的在意,他是看在眼里的,随便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也算不得很奇怪,你偷跑出来的对不对?”云儿点头,奇道:“你怎么知道?”侯玉微微一笑,“我还知道他不是真的对你下毒,对不对?”云儿睁大双眼看着他,对于他的未卜先知十分佩服,“嗯,他有给我解药。”侯玉笑道:“一定是你到处跑来跑去,他没有办法,才会这么做。”  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自相矛盾,感情犹是——想得又得不到,到最后唯有误入歧途。  云儿想到长久以来燕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皱眉说:“就算他喜欢我,可是也不能给我下毒。”  一个人所犯的过错不能以个人的嗔痴爱恨来做借口。  侯玉叹道:“可是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喜欢的定义是据为己有,如燕苏;有些人喜欢的定义是遍采名花、游刃有余,如侯玉;有些人喜欢的定义是对方的幸福快乐,如东方弃……还有各种各样所谓的喜欢,全部因人而异。  侯玉见她许久不语,轻声问:“那你呢,你喜欢他么?”  第三十九章唯别而已矣  云儿被他这个问题吓一跳,懦懦答:“应该不喜欢……”侯玉嗤笑:“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明显口是心非。换了个方式问她:“如果有人要刺杀他,你会怎么做呢?”云儿顿时轻松起来,笑道:“不是如果,而是事实。当时可惊险了,他着了人家的道儿,昏迷不醒,幸亏我机灵,力挽狂澜于既倒,把他救了出来。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刺客可凶狠了……”叽里呱啦将失失刺杀一事说的口沫横飞,惊险迭出。  侯玉听的直发笑,明知她夸大其辞,十句恐怕有五句当不得真,也不点破,只说:“你都肯为他送命了,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喜欢?”云儿脸一红,“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当时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相依,能不救他么?再说,后来他还不顾性命救了我,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侯玉忙问:“他怎么不顾性命救的你?这可不像传闻中的太子殿下的为人啊。不过感情总是例外的,你说是不是?”  云儿低着头不说话,燕苏抱着她从芙蓉山顶跳下来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里重演,这才开始领悟……是真的喜欢吧?那样绝情冷酷的人,为了她,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还有刚才,伤痛又期待的神情,此刻想起来竟然会觉得痛心而不忍……那么自己呢,又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侯玉想了想,觉得还是采取迂回战术比较好,问:“你讨厌他吗?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不然我没办法帮你。”云儿仔细想了半天,缓缓摇头:“一开始很讨厌,现在……不讨厌吧。”侯玉笑道:“这么肯定的回答,既然不是讨厌,那就是喜欢了。”云儿一愣,矢口否认:“不是!”侯玉拍手笑道:“哈哈,明明就是。”云儿气红了脸,“不讨厌那也不代表喜欢啊。”侯玉正色道:“如果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不顾危险,甚至是不顾性命,那么,也许这种感情已经超出了喜欢。”  比喜欢更喜欢的,那是什么?爱。  云儿此刻心烦意乱,将气撒在侯玉身上,点了他的哑穴,哼道:“乌鸦嘴,我叫你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耷拉着脑袋走了。惹得侯玉瞪大眼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大骂,从没见过这么刁蛮难缠的女人,过了河就拆桥——  整个“长乐客栈”被燕苏众多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律是玄色劲装……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犹如一个个索命的瘟神。其他旅客一见情况不妙,瞬间走了个一干二净。云儿来到大厅时,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问站在门外的一个高个子侍卫:“公子呢?”那侍卫冷着张脸答:“不知道。”态度十分不好。云儿瞟了他一眼,沉下脸问:“你对我有意见?”那人眸中闪过一丝尴尬,大声回答:“不敢。”云儿哼道:“不敢?这是跟人说话应有的礼貌吗?我似乎没有得罪过你啊。”  那侍卫因为燕苏对云儿的过分紧张,心里多少有些不满,不敢将这种不满怪罪到燕苏头上,只能发泄在云儿身上,听的她这么一说,当下口气便软了下来:“云姑娘,公子在后院,心情非常不好,连冯统领和魏公子都挨了骂。你还是不要——”一语说的云儿心中更虚,哎,这个燕苏最擅长的便是迁怒于人。  云儿踌躇半天,装作饭后散步来后院溜达。她越接近后院那扇半圆形的石门,心跳得越快,推门进去的刹那,耳朵根子都红了。她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话,但是,迟早都是要见的,躲也躲不过。哪知见到的却是吴语立在燕苏身侧,正给他倒茶,垂眸看向他的那刻,眼中满是温柔之色。  云儿强压下心中产生的强烈的不快之情,换上笑脸说:“吴姐姐,你怎么来了?”眼睛却在俩人之间来回打转。燕苏见到她,眼前一亮,随即又黯下来,端起茶啜了一口,没有说话。吴语悄悄瞥了眼燕苏,随即笑说:“云儿,你上哪儿玩去了?也不说一声,害的大伙儿担心死了,生怕你出什么意外。”云儿一听,嘿嘿干笑两声,心里想的却是东方知道她不见了,这会儿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她想问吴语东方弃的事情,看了眼一边的燕苏,有所顾忌,心想还是私下再问吧。  燕苏见到她欲语又止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吴语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笑说:“云儿,你跟公子好好说话,别惹他生气。我先走了。”说完识趣地离开。周围只剩下俩人,气氛猛然一变,又僵又硬。燕苏眉眼冷冷的,也不请她坐下,目不斜视,只顾喝茶。云儿勉强扯出个笑脸,没话找话说:“公子,喝茶啊。”搭讪着在对面坐下。燕苏头也不抬,没有说话。云儿垂着头想了半天该怎么开口,最后懦懦说:“公子,我……”  燕苏眉一挑,“你来做什么?”神情很冷淡。云儿支吾半天答不上话,心里一急,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跟你回京。”燕苏面上依旧冷冷的,语气满是讽刺的意味,“你不逃了吗?”云儿连忙举手发誓:“绝对不逃。我,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燕苏微微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口里却说:“你的保证一文不值。”云儿忙说:“值值值,怎么不值,一诺千金,保证是十足真金。”燕苏哼道:“千金?你哪来的千金?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千两银子没还呢。”  云儿满头大汗,有些紧张地说:“没忘,没忘,我,我,我没齿难忘!”见他脸色似乎缓和不少,小心翼翼说:“既然我答应跟你回京了,那个什么‘三日醉’的毒,能不能一次性给我解了?”燕苏眸色一变,“这就是你答应跟我回京的目的?”所以才来刻意讨好他?云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跟你回京,那是心甘情愿,绝无二心的。不过身上中了毒,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万一提前发作,岂不是死路一条?你……你也不想看到我一命呜呼、魂归地府对不对?”  燕苏瞥了她一眼,“放心,绝对死不了,我燕苏不让他死的人,阎王爷是不敢收的。”云儿有些怒了,反驳说:“你又不是阎王爷的老子,人家非得听你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你说是不是?”燕苏慢条斯理说:“我虽不是阎王爷的老子,却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即便是阎王爷见到我,也得礼让三分。”云儿心中暗骂,你以为你真是真龙化身啊,连阎王爷也要听你的话!皇帝真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一个长生不老的呢!  燕苏哼道:“你食言在先,‘三日醉’的事,没你讨价还价的份儿。既然你心甘情愿、绝无二心要跟我回京,这次逃跑一事暂且这么算了。不过……”云儿心下一凛,问:“不过什么?”燕苏抬头看她:“不过你要证明给我看。”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留在“长乐客栈”不走,为的就是要等东方弃找上门来。他强行带云儿回京,可是凭东方弃的本事,要偷偷跟在他们大队人马后面而不被他发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果然不出他所料,众人刚吃过午饭,东方弃和吴不通、史潇潇等人就找了过来。大家寒暄过后,东方弃叹了口气,招手道:“云儿,快别任性了,随我回九华门。”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燕苏眸光射在东方弃拉云儿的那只手上。云儿使劲往后躲,“我不回去。”东方弃放柔声音:“云儿,昨天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事事都依你,如何?”云儿忙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解释清楚。东方弃松了口气,“没生我的气就好,我见你一个人走了,真是吓死了。”燕苏看不下去了,走到中间,一把拉开俩人,将云儿拽到自己身边,“告诉他,你为什么不回去。”话是对云儿说的,眼睛却挑衅地看着东方弃。  云儿半低着头,缩着脖子说:“东方,我……我要跟……他……回京……”东方弃听的愣住了,看了眼她,又看了眼燕苏,咳了声问:“你自己答应的?”云儿还没说话,燕苏抢着说:“当然,我还能逼她不成?”东方弃当然不相信,只好说:“既然如此,我也随公子一块去京城好了。”  史潇潇急的在一旁说:“东方,你要去京城?不跟我回洛阳了吗?”惹来云儿的一个白眼,“他跟你回洛阳做什么?当然是跟我一块上京城喽。”史潇潇指着云儿鼻子气哄哄道:“你这个女人,勾三搭四,不守妇道……”云儿大怒,跳出来大叫:“你才勾三搭四,不守妇道,倒贴都没人要!”一语说中史潇潇的心病,当下就变了脸,“你说什么?”  众人听的她们二人又吵了起来,顿时头疼不已。吴语连忙冲上去劝架,“大家都看着呢,大庭广众之下的,多不好意思啊。”云儿不服气说:“又不是我不要脸,是她骂人在先。”史潇潇大小姐脾气,提起剑就要冲上前。云儿忙说:“大家看清楚了哦,是她先动手的,我只不过是自保。”也跟着抽出蝶恋剑。燕苏重重一哼,眸光在俩人身上这么来回一扫,俩人受他气势所压,动作一僵,均停在了原地。  他慢悠悠开口:“云儿跟我回去就够了,至于东方少侠,就不必了。我的属下此刻正在前方的青阳县候着,因此不必麻烦东方少侠了。东方少侠的救命之恩,燕苏一直感激在心,无以为报,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立即有人奉上一大盘黄灿灿的金银珠宝,耀的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东方弃明白事已至此,燕苏非带云儿走不可,当下只好说:“那东方就谢过公子了。”不冷不热收了下来,神态懒洋洋,脸上既没有感激之情也没有流露出厌恶之色。他对钱财向来不怎么热心。  云儿走过来,仰脸看着他,“东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那你要去哪儿?”情况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跟东方要分开了吗?  燕苏紧紧跟在后面,冷声说:“云儿,我们该走了。”云儿吃了一惊,“现在就走?”岂不是连跟东方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燕苏不悦道:“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为了找你,已经耽搁了大半天的行程。”眼睛瞪着她,语气很不好。云儿登时不敢吱声。  东方弃见如此,不忍她受委屈,知道自己若是再坚持,燕苏一气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只得说:“云儿,你先跟公子回京,要注意身体,记得吃药,还有……”本有千言万语要叮嘱,最后都咽了回去。  云儿十分不舍,“东方……”自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一直和东方弃在一起,从未分开过,此刻要走了,心里很是难过。东方弃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既然是你自己答应的,我也不能怎么样。”长长叹了口气,心里若有所失。  燕苏很不耐烦,催促云儿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人都齐了,就差你一个。”云儿没办法,只好牵着马出来,拼命朝东方弃挥手,“东方,记得来找我啊。”燕苏心中不喜,人都要走了,还这么依依不舍!就算东方弃来京城找她,他也不会让俩人有见面的机会。东方弃没敢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去找她,只说:“等牡丹花开了,我会去洛阳。”他初次见到云儿,便是在洛阳。  可是云儿并没有体味到他话中的一往情深,还以为他要随史潇潇一同去洛阳,很是失望,骑着马头也不回走了。  东方弃看着燕苏大队人马消失在茫茫的灰尘的尽头,这才收回目光。  史潇潇兴奋地说:“东方,你终于肯跟我回家啦。”东方弃看了看道旁光秃秃的树木,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结成一团白雾,抱歉地说:“史姑娘,离牡丹花开还早着呢,你快回家吧。”对吴不通抱拳说:“我要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他孑然一身,身上连把佩剑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吴不通叹道:“东方弃是真正的浪子。”  吴语看着燕苏优美的背影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明知他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依然止不住离别的悲伤。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史潇潇呆怔在原地,其实她很明白,感情是最不公平的,不管你如何努力,或许永远都不能得到你所想要的,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可是她身上有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性执着。  燕苏一众人还未走到青阳,已经有一小队官兵迎了上来,见到燕苏的人马大喜过望,立即有人回去禀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个身材颀长、面色白嫩的年轻将领领着大队官兵赶了过来,单膝跪在地上对燕苏行礼,口里喊:“殿下,总算见到你了。”燕苏忙下马,扶他起来,笑道:“敬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放心,本宫命大的很,死不了。”又问:“李贼那边有什么动静?”郭敬之答:“李大将军府上最近有许多江湖人士出入。”燕苏沉吟道:“哦,是吗?”郭敬之凑近说:“还有,殿下托我查的事,虽然事隔多年,茫无头绪,幸好不负所托,前些日子刚巧有了进展——”  云儿因为听魏司空说这郭敬之是燕苏手下第一号心腹大将,不仅熟读兵法,擅长领兵打仗,而且心思缜密,察人于微,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十分好奇,躲在人群后面偷看他。她怀疑地想,这人当真这么厉害?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嘛,不过长得还挺不赖的。哪知燕苏眼角余光瞟到她在一旁缩头缩脑、东张西望,大不像样,打断郭敬之的话:“此事稍后再说。”冲云儿招手:“看什么看,过来。”云儿吐了吐舌,大大方方走过去,依江湖规矩对郭敬之行了个礼,笑嘻嘻道:“你好,我叫云儿。请问少侠高姓大名?”  郭敬之乍然下见到她,十分惊讶,很快平静下来,也依江湖规矩回了个礼,不温不火说:“在下郭敬之,敢问姑娘贵姓?”言行举止虽然客气得体,可是眼睛却在云儿脸上来回探寻,似乎想找出些什么。云儿抿嘴一笑:“我就叫云儿,至于姓什么……”手指向燕苏,“你问他好了。”  郭敬之见她对燕苏说话如此不客气,燕苏不但不生气,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来,看来这位叫云儿的姑娘在自己主子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呐,当下笑道:“云姑娘说笑呢,小的哪敢有那个胆子去问太子殿下呢。”笑了笑退下了。  云儿转头看向燕苏,取笑说:“原来你的属下这么怕你。”燕苏不想在手下面前失了威严,装作没听到,轻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云儿,你先回车上去。”郭敬之考虑周全,为燕苏准备了一辆豪华型马车,因此她不用再骑马了。  燕苏整好队伍,众人快马加鞭,连夜往京城赶去。  眼看城门在望,云儿兴奋地钻出马车要骑“宛天”,她要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进城。燕苏因为她近日甚是乖巧听话,也就顺着她,没有强行阻止,只说:“宛天不行,你换别的马吧。”不是他不舍得宛天,而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宛天是他的坐骑,云儿若是骑着他的爱驹招摇过市,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会遭来他人的算计。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也是最凶险的地方。  云儿小声嘀咕道:“小气。”硬是抢走了魏司空的坐骑。她扮作燕苏的亲随,混在侍卫堆里,跟着众人一块进城。她一路东张西望,甚是好奇。郭敬之拍马上来,笑道:“云姑娘,连日来幸苦你了。”云儿笑道:“郭将军一路护卫大家的安全,更加辛苦。”郭敬之说了句不敢当,望着前方高大的城墙说:“云姑娘以前可有来过京城?”云儿道:“没有。”郭敬之剑眉一挑,“没有吗?那这次可要好好游玩游玩。”云儿看着人来人往、宽阔平整的街道以及鳞次栉比、热闹无比的商铺,点头:“那当然。”京城的繁盛与别地果然不一样,自有一股皇家的威严气势。  郭敬之随口问:“不知云姑娘可是姓云?前御史大夫云平云大人,姑娘可曾听说过?”云儿转头看他,眸光在他脸上一顿,随即笑道:“我从未来过京城,也从未听说过这位云平云大人。郭将军突然提到这个,是有什么事吗?”心中想的却是不知这位前御史大夫何许人也,为何听起来如此熟悉?郭敬之忙笑道:“我以为姑娘姓云,所以随口问了一下,想的是姑娘和这位云大人说不定是什么远亲呢。云这个姓氏,并不是很常见。”  云儿笑道:“原来郭将军是在拿我开玩笑。”顿了顿又说:“我并不姓云。”心想这个郭敬之对自己不放心的很啊,总是拿言语明试暗探,讨厌的紧。郭敬之却想,这个云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心思单纯,却甚是谨慎,半点口风都不露。  俩人正说话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马蹄声,落在青石铺成的御道上,有若惊雷。众人面面相觑,立即有人下马来报:“征西大将军、定远侯李措率文武大臣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燕苏前脚刚进城,李措后脚就来了,可见这位大将军消息之灵通,领着文武百官出宫相迎,又可见此人气焰之嚣张。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燕苏冷峻地看着前方不语。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第四十章臣强主弱  李措身高八尺有余,四十几岁模样,身穿军服,腰佩古剑,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领着数十骑精兵快速驰来,后面跟了一众文武百官。只见他上一秒还在数百步之外,眨眼间就来到跟前,眼看就要撞上最前方的一名侍卫,忽然听得他口中大喝一声,运气一提,坐下的名驹仰天长啸,前蹄猛地立了起来,定了在那里。那马随即抖了抖身上的油光滑亮长毛,神情甚是倨傲。李措不等马儿站稳,脚一抬,利落跃下马背,对燕苏拱手道:“殿下平安回京,老臣甚是欣慰。”身后的人跟着跪下,齐声道:“恭迎殿下回朝。”  冯陈褚卫等人见到李措,神色为之一变。郭敬之眸光闪了一闪,没有说话。燕苏安然坐在马上,岿然不动,淡淡道:“大将军辅佐父皇处理朝中大小事务,夙兴夜寐,席不暇暖,辛苦了。”李措忙说:“为皇上分忧,此乃我等臣子的分内之事,老臣不敢居功。”话虽谦逊,可是说的时候一字一句直视燕苏,气势咄咄逼人,面上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色。  云儿看在眼内,附在魏司空耳边咋舌道:“此人是谁?”在未来一国之君面前说话行事竟然如此嚣张。魏司空皱了皱眉头,悄声说:“想做皇帝的人。”也只像魏司空这样的江湖中人才敢这么大胆、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一语吓得云儿睁大双眼,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燕苏神色不动,笑道:“大将军劳苦功高,回头我便奏请父皇,多多赏赐大将军。”云儿转头看向此刻全然陌生的他,见他面对心有觊觎的强臣居然还笑得出来,心中大为佩服。心机如此深沉,面上丝毫不露声色,不愧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燕苏又问:“不知父皇身体有没有好些?御医怎么说?”大臣中一人躬身答道:“幸得神明保佑,上天眷顾,皇上龙体安康。”燕苏稍稍安心,又问:“那母后呢,身体可好?儿臣心中甚是挂念。”  李措笑道:“殿下一片忠孝仁爱之心,乃我朝之幸。皇后娘娘正在城外的隆兴庵为皇上祈福,还未回宫——”燕苏立马勒住缰绳,回头说:“什么?母后不在宫里?”心念电转,明白朝中定然出了大事。母后一人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才会不得不避居宫外,委曲求全。他当下便急了,掉转马头说:“去隆兴庵!”李措兀自不动,垂手说:“殿下此举甚是不妥,按当朝规矩,殿下应当先回宫拜见圣上才对。”  燕苏眸中闪过怒气,哼道:“规矩?儿子看望母亲,难道也坏了规矩吗?我大周朝没有这等不近人情的规矩!”声色俱厉,吓得有些胆小的臣子面如土色,惴惴不安。李措不慌不忙道:“殿下虽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可也是整个大周朝的太子殿下。”说着跪了下来,“老臣恭请殿下回宫。”身后的众多文臣武将见风使舵,跟着跪下,“臣等恭请殿下回宫。”侍卫们也跟着跪下,放眼望去,整条御道满是匍匐不起、黑压压的人群。  燕苏气得面色发青,指着人丛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厉声喝道:“周学明,你是礼部尚书,你来说说,本宫看望母后有没有违了礼法?”周学明乃三朝元老,人老成精,眼见太子殿下和大将军水火不容,明哲保身,哪方面都不愿得罪,诚惶诚恐道:“殿下仁孝之心,人之常情;可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老臣实在难以回答。”燕苏眼睛一瞪,讽刺道:“周学明,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拔出腰间的龙泉剑,环顾群臣,“谁敢拦我?”  此情此景,使人想起当年他在李大将军庆功宴上献上人头一事,立马噤声。照太子殿下一向强硬狠辣的作风,再阻拦的话,虽不敢拿大将军怎样,杀几个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以泄心头之愤,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有些臣子想到这层,脸色刷的变得雪白,唯唯诺诺退到一边,不敢做声。  李措见群臣中不少人退却,眸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昂然立在燕苏马前,“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大周朝的律法,殿下应先回宫拜见皇上才对!老臣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切莫坏了国法家规!”不少“李党”的人跟着附和,“臣等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云儿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骂:“顽固,迂腐,结党营私,包藏祸心……”这简直反了,奴才居然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燕苏不过是想出城看自己的母亲,人家的家务事,你们掺和什么,一群老不死的逆贼!郭敬之听了她的话,在一旁脸色凝重说:“事情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皇后避祸出宫以及这次街头迎驾事件表明太子党和李党之间的斗争已经白热化。李措若不是有所准备,绝不敢如此放肆。  当云儿以为以燕苏骄横跋扈的性子定要大发雷霆、大开杀戒时,哪知他却强忍了下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随后拨转马头,大喝一声:“起驾回宫!”燕苏暗自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双手握成拳,眼睛看着正前方,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他一定要登上皇位,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顶峰,他才能随心所欲,不被他人掣肘、欺压、□甚至蔑视!  云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中很是难过,太子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连想看看自己的母亲都不能。难怪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杀人,原来他一直生活在虎狼群里,步步惊心。她隔着成排的文武大臣以及无数的亲随侍卫看他,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而萧索,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胸口顿时酸酸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至宫门口,燕苏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对前来告退的大臣微微点头,挥挥手就让他们走了。回到东宫,魏司空和郭敬之等人行过礼,回家去了。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交过班,自下去休息。云儿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只剩下自己一人,呆呆地问:“那我呢?”他不用人伺候吗?怎么连半个宫女都没看见?  燕苏瞟了她一眼,一头在软榻上倒下,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云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蜷起双腿侧躺在窗下,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软弱无助的孩子,心中某个地方霎时变得很软很软,走过去推他,轻声说:“不要睡在这里,会着凉。”燕苏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口里呻吟似的喊:“云儿——”眼睛仍是闭着的。  手底下传来细微的心跳的声音,云儿脸上一热,一瞬间心中又喜又悲,又酸又甜,轻轻应了一声。燕苏将她的手移到脸上来回摩挲,微微叹了口气,“云儿!”云儿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终于还是任由他握着,细声细气道:“我在这里。”燕苏睁开眼睛看她,眸子晶亮,扯出一个微笑:“你在就好。”拉着她的手便往内室去。云儿见他笑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跟在后头问:“你不休息啦?”  燕苏打开衣箱,“等会儿要去见父皇,过来,帮我穿衣服。”拿起一件金色镶边的黑色外衫,“这件如何?”云儿瞄了一眼,随口答:“不好。”以女孩子的眼光来看,黑色自然是不讨喜。燕苏微微蹙眉,“不好么?大家都说好。”云儿耸肩,“哪个大家说的?难看死了!”他拎起衣服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不好,最后点头说:“嗯,确实不好。”指着满架子的衣服问:“你说哪件好?”  云儿随手一指,“红色的好。”他拿起一件暗红色刺绣长袍,左看右看,问:“这个?”云儿点头,“嗯,这个好。”袖口上有蝴蝶,她喜欢。燕苏将信将疑,“真的好?”云儿眨着眼睛看他,笑着不说话。他头脑一热,“好,就这件。”招手说:“过来,帮我系扣。”云儿凑近闻到一股子香味,她最看不得大男人还熏香,扭扭捏捏不像样,皱眉说:“这件不好,还是刚才那件好。”  燕苏怒瞪她。她吐了吐舌头,“这件衣服有怪味道。”燕苏嗅了嗅,哪有什么怪味道,不知道又在玩什么花样。云儿连声说:“这件不好,这件不好,刚才看走眼了,还是黑的好。”燕苏直勾勾盯着她看,“真的?不许敷衍!”云儿点头如捣蒜,一个劲怂恿他,“换吧,换吧,红的难看死了。”燕苏见她如此坚持,当真不嫌麻烦,又换了回来。  半下午的阳光穿过空旷、阴冷、沉寂的宫殿照在燕苏身上,越显得他身姿修长,白玉般的脸上露出极细极细的绒毛,鼻是挺的,眉是黑的,唇是红的。云儿侧头看他,怦然心动,想起《洛神赋》里的一句话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失了魂般喃喃自语:“燕苏,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好看?”  燕苏回头看她,“没有。”他不喜,自然没人敢说。  “没有?”云儿惊叫道。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他不屑道:“男人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要的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云儿脚尖点着地,不屑哼道:“我可不管什么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治国平天下,反正我不喜欢长的不好看的人。”燕苏挑眉,“哦?那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可是云儿偏偏不回答,“你自己长成什么样儿难道不知道,还用我说?”燕苏得不到答案有点泄气,“还不快衣服,傻站着干什么。”  云儿回头问:“换衣服,去哪儿?”燕苏扔给她一套藏青色衣衫,“你换上太监的衣服,陪我一块去见父皇。”云儿便问:“为什么要扮作太监,扮宫女不行么?”她不想当太监。燕苏敲了一下她的头,“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换你就换。”她怏怏走去屏风后面换衣服,扯着衣角出来,“大了。”  燕苏看了一眼,“你年纪还小,扮作太监,别人也看不出来。”云儿听了他的话十分不悦,“是不是我长得不够好,你才让我扮太监?”嫌她身材不好?燕苏见她嘟着嘴赌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忙安抚她:“不是,不是,云儿扮作太监,也是天底下最俊俏的小太监。”云儿忙问:“比你还俊俏?”当初在临安“鸿雁来宾”酒楼第一次见到燕苏时,女扮男装的她便对燕苏的俊美耿耿于怀。  燕苏见她如此臭美,忍不住笑起来,心情转佳,刚才群臣逼他回宫一事便淡忘了不少,“等会儿见到父皇,你跟在我身边,什么话都别说,知道吗?”云儿暗自嘀咕:“你自去见你的父皇,我跟去做什么?”她又不想见什么皇帝!燕苏撇过头去,神情转为黯然,“父皇他喜欢安静,你别出声就对了。”  俩人出了太子住的东宫,一路往西,也不知穿过多少座亭台花榭、雕花走廊,越走越偏僻,一开始还能看见路上的宫女太监跪下来行礼,走到后面半个人影都不见,偶尔听见几声虫鸣鸟叫声,越发显得幽静。远远的看见一座青石砌成的高墙大院,院中间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八角塔,风中隐隐传来硫磺、硝烟的味道。云儿心中奇怪,这是皇宫,又不是道观,怎么会有塔呢?  燕苏推开院门,守门的不是皇宫里的侍卫,却是穿着青色道袍的两个小道士,扎着冲天髻,见到燕苏,也不行礼,横着眼说:“皇上吩咐了,闭关炼丹期间,谁也不准打扰,还不快走!”燕苏脸上怒气一闪而过,冷喝道:“放肆,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拦本宫的路!”俩人是新来的,因为皇上好道,宫里的人宁可赔小心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一向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根本不把燕苏放在眼里,此刻见他自称本宫,这才知道来人竟是太子殿下,连忙跪下,口称死罪。  一个稍微年长些的道士听的动静,连忙赶来,行了个礼说:“小道治下无方,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洪大量,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了他们。”他素来听的宫里的人传闻这位太子殿下年纪虽轻,行事却颇为狠辣无情,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立威,心想太子再怎么厉害,上头还有皇上压着呢,以皇上对道术的痴迷,谅他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哪知燕苏最厌恶这些道士妖言惑众、蛊惑龙心,恨不得喝其血嗜其肉,眼见小小一个守门打杂的道士都敢对自己不敬,为首的灵智道人气焰只怕比李措还要嚣张,如此下去,谁还治得了他们?冷冷道:“大周朝律法明言规定,忤逆者,杀无赦!莫非你要我违了祖宗的律法不成!”那道士见燕苏眸露凶光,右手搭在剑柄上,心知不妙,掉头就跑,口里大叫:“师傅,救命啊!”  八角塔里急匆匆走出一个手执拂尘的老道来,年约六十来岁,须发皆白,红光满面,口里大喊:“殿下,不可——”  燕苏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手中的龙泉剑利落地砍下道士的人头,“叮”的一声抽剑回鞘,冷冰冰说:“这人目无尊卑,举止无礼,本宫代道长清理门户了!”回头又说:“来人啊,把门口两个狗奴才拖出去斩了喂狗!”  灵智道人眼见爱徒横死当场,心中大怒,挥手阻止:“殿下且慢——,不知我这几个徒弟怎么冒犯了殿下,竟落得如此下场?”燕苏眉一挑,“道长是在逼问本宫吗?”灵智道人口称不敢,却说:“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殿下贵为太子,也不能随便杀人,更何况这些人是陛下的圣徒!”燕苏反唇相讥:“即便是父皇的圣徒,也不能目无尊卑,忤逆本宫,杀他们已经是轻的了,没有诛灭九族道长应该庆幸才对!”随即大喝一声:“等什么,还不快拖出去斩了!谁也不准收尸!”侍卫们连忙拖着两个小道士下去了。  云儿叹气,怪不得燕苏硬要她跟着来。整座皇宫,这里只怕是他最不愿来的地方了吧?却不得不来。什么嘛,整个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灵智道人见占不到上风,翻身跑进去,抱着正在打坐修道的周明帝的大腿大叫:“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啊!”云儿见到端坐在木榻上的皇帝,吓了一大跳。周明帝不到五十岁,却像垂死之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印堂发黑,眼窝深陷,双目无光,皮肤呈死鱼般白色。他缓缓睁开眼睛,说出的话有气无力,“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杀国师!”灵智道人指着燕苏哽咽道:“太子殿下不由分说便将青生杀了,还要杀贫道,皇上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周明帝看了眼燕苏,好几个月不见,也不问他近况,更不问其中的青红皂白,一味骂道:“放肆,你手中提着剑,是不是连朕也要杀?”燕苏忍辱跪下,“儿臣不敢,只是这些道士太过无礼,若不略施惩戒,只怕将来——”祸国殃民!周明帝一口打断他的话,“你已扰乱朕的清修,还不快退下!”随即闭上眼睛,继续修仙练道。  燕苏不肯走,仍跪在地上,“父皇!母后她——”周明帝充耳不闻。灵智道人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殿下还不快走,是想破坏陛下得道成仙,好早日继承大统吗?”一句话刺中燕苏的要害,把燕苏堵的额上青筋爆出,偏又不敢说话。  云儿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着他鼻子道:“你算老几?敢中伤、诽谤太子殿下的名誉?”这些奴才也太过嚣张了,全不把燕苏放在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燕苏对此种情形显然习以为常,示意云儿不得多事,看了眼周明帝,又看了眼灵智道人,咬牙说:“走!”总有一天,他会叫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儿随燕苏回到东宫,天色渐渐暗了,窗外淅沥哗啦下起雨来。他一个人静静坐在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云儿经历今天这些事,想起楚惜风曾说过他这个太子当的窝囊透了,臣强主弱,内忧外患,才知道燕苏的处境有多么艰险,处处受压制,连奴才都敢欺到他头上。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抚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天黑了,可要点灯?”  燕苏猛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她,心中的戒备顿时放下,察觉到肩上的凉气,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冷?”朝外喊道:“来人,多拿几个火盆进来。”云儿摇头,“没事,我向来这样。”眼睛看着许久未动的棋盘,随口问:“棋下的怎么样了?”燕苏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总会赢的。”一语双关。是的,总会赢的。  云儿本想说点什么安慰他,转念一想,如此不愉快的事,还是不提为好。拉着他的手说:“坐了这么久,不累么?我们出去吃饭吧,我饿了。”燕苏有些喜出望外,这还是云儿第一次主动亲近他,反手握紧她的手,跟着出来,“你想吃什么,我让御膳房的人做来。”云儿想了想,反问:“你想吃什么?”  燕苏微微笑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云儿一心逗他高兴,便说:“我吃‘红烧燕苏肉’,你也吃么?”燕苏举起手,作势打她,落下来的时候却像是给她拍灰尘,又轻又柔,“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该打!”云儿既不躲也不避,仰头看他,柔声问:“你心情有没有好点?”燕苏明白她的意图,心里一酸,紧紧拥住她,下巴在她头发上轻轻磨蹭,“放心,为这些人生气才不值得。”只有她才会在意他心情好不好,累不累,饿不饿,痛不痛。  云儿仍是太监打扮,站在燕苏身后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大吞口水。燕苏见了,便说:“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底下的人松了口气,连忙带上门走了。燕苏性子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又不好,喜怒无常,待下人又严厉,因此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太敢靠近他,没有他的吩咐,连东宫的门都不敢进。云儿见人走了,一屁股坐下,抓起筷子就吃。燕苏一手制止她,“慢着——”亲自试过无毒之后,才让她吃。云儿怔怔问他:“如果有毒呢?你岂不是就中毒了?”他什么身份,为她试毒,值得么?  燕苏哼道:“想下我的毒,可没这么容易!”云儿垂着头不说话,筷子在饭碗里胡乱扒着,“你忘了么?一般的毒我可不怕。”燕苏这才想起来,一脸认真说:“也许因为你体质特殊,有些毒物对你没用,可是并不表示你当真百毒不侵,什么都不怕。再说,试一下总是好的。宫里要我命的人只怕比你碗里的饭粒还多,我总要先护着你。”云儿听了喉咙有些哽咽,“嗯,知道了。”顿了顿又说:“我也一样。”以后她也将事事先护着他。  云儿等心中的情绪平复下来,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我们晚上偷偷溜出宫去,好不好?”燕苏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明知她不怀好意,不知道又想干什么坏事呢,却问:“你想去哪儿玩?”云儿道:“我们去隆兴庵好不好?”他今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差点跟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闹翻,一定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燕苏脸上露出复杂难明的神情,随即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