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第一篇 给竹风

夜好深,夜好沉,夜好静谧。天边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星星,暗黑的穹苍广漠无边,而深不可测。空中有些儿风,轻轻的,微微的,细细的,仅仅能让窗纱轻微的摇曳摆动。这样的夜,我独坐窗前,捧了一杯茶,烧了一点儿檀香。沉坐在椅子里,我看着那金色的香炉中袅袅娜娜升起的一缕烟雾,闻着那清香缭绕。呵,这样的夜!

这样的夜,我能做些什么呢?

桌上一灯荧然,绿色的小台灯,绿色的灯罩,我还是有那爱绿的老毛病。连我手里那盏茶杯,也是绿色的,淡青色的细磁上有藕荷色的小玫瑰花。小玫瑰花!像家乡里那大花园中爬藤的小玫瑰花!不,那不是玫瑰,玫瑰不会爬藤,我记起你每次每次对我的更正:“这不是玫瑰,这是荼蘼,记住,这是荼蘼!”

我记不住,我总是那样的认死扣,一个固执的、永不实际的小女孩,你说的。夜好深,夜好沉,夜好静谧。

我啜了一口茶,茶是淡绿色的液体,盛在淡绿色的杯子里,像一杯液体的翡翠,有一股清清雅雅的香味。室内的窗纱静静的垂着,罩着一屋子清幽幽的宁静。呵,这样的夜,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又记起了你,竹风。

是的,竹风,我常常记起你。当这样的夜里,当一些晓雾迷蒙的清晨,当一些暮霭苍茫的黄昏,当一些细雨霏微的长日里——我会记起你,常常地。

记忆的最底层是什么呢?

记得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吗?常在花园中和蝴蝶追逐着,哭着要自己的肩上长出蝴蝶的翅膀,要那对“亮晶晶有银粉”的翅膀。我会缠绕在母亲的脚下,固执而吵闹的追问着:“为什么你不把我生成一只蝴蝶?妈妈?为什么?”

妈妈会甩开我,瞪大了眼睛说:“呵!你这个稀奇古怪的小精灵!”

于是,你来了。你牵着我的手,把我牵到花园里那一大片金盏花的花丛中,让我躺在花堆里,你用无数朵水红色的小蔷薇,穿成长长的一串,环绕在我的身上,环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你说:“噢,你看!你是个蔷薇仙子,何必羡慕那有翅膀的蝴蝶呢?”

我在花中嘻笑,你因为我的笑而嘻笑。捉住我,把我放在你的膝上,你说:“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变成一只蝴蝶?”

于是,我说了。那是我第一次说故事给你听,一个我杜撰的故事。我说:蝴蝶是个小仙人变的,她用玫瑰花作床,用星星作小灯,用露珠儿洗脸,用柳条儿作饰带,用银粉作衣裳——你瞪大了眼睛听,听得那样津津有味,那样的惊讶和困惑,当我说完,你揽住我,用那样惊奇的声音喊着说:“噢!你有个多么奇怪的小脑袋呀!”

接着的岁月里,我常常说故事给你听了。在花园里的荼蘼架下,在后山坡的松林里,在小溪边的岩石上,在月光下的花棚里,你牵着我的手,静静的说:“说个故事给我听吧!”

我不住的说,那些经常在我脑子里酝酿幻化滋生的故事,关于公主王子的,关于星星月亮的,关于神灵仙女的——你不厌其烦的听,从不表示厌倦,你那关怀的眼睛曾是我故事的泉源,我为你而编造故事,一个又一个。直到我离开了家乡,结束了我的童年。

当我们再相遇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童年离我已很遥远,我长发垂肩,镜子前的人影颀长。而你呢?你的女儿已经和我当年在花园中捉蝴蝶时一般大了。在初见面的一剎那,我们相对凝视,似乎都已不再能认识彼此,然后,你说:“嗨,说个故事给我听吧!”

十几年的隔阂在一瞬间溜走,成长后的陌生也顿时消失无踪,往日的亲密回来了,我还是那个爱说故事的小姑娘,你仍然是那个爱倾听的大听众。

然后,是另一段岁月的开始。

在那十二月的雨季里,冷风寒恻恻的吹拂着,细雨无边无际的飘洒着。你穿着深蓝色的雨衣,为我执着我那把有着绿色碎花的小伞,我们并肩走在那蒙蒙的细雨中。雨在伞上细碎的敲击,像一首好美好美的小诗。我的头靠着你的肩,你的手揽在我的腰上。雨雾苍苍茫茫的织成了好大的一片网,我们走在网中,走在雾中,走在那片苍茫里。你说:“说个故事给我听吧!”

我说了,不再是公主王子的故事,不再是神仙和蝴蝶,我说了些成人的故事,因为我已经长成,也早就懂得了那份属于成人的忧郁。

在那六月的黄昏,燠热而炽烈的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峰所吞噬了,残余的彩霞却大片大片的泼洒在天际。阳光虽然隐在山峰的后面,却仍然把那些彩霞照得发光发亮,成为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发着亮光的嫣红。我们手牵着手,沐浴在那灿烂的霞光之下,一任那落霞将我们的发上身上染上了红光。你的眼睛在霞光下发亮,凝视着我,你静静的说:“说个故事给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