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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慕生一言不发,因为已经说不出话。

这段坦白几乎耗尽了迟玉的精力,说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扶在桌上的双手剧烈颤抖——伤到了筋骨,他就算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指尖的抖动。

荀慕生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片刻后右手抬了起来,撑住额头,奋力吸气,犹觉窒息。

这番话,迟玉已经在心中练习了无数遍,如今说出来了,如释重负谈不上,但到底轻松了一些。

但还没有说完。

刚才是告诉荀慕生真相,现在,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对方道歉。

“荀先生。”他心跳又快起来,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欺骗了你,将你当做文筠的替代者,并理所应当接受你的照顾,是我不对。”

“我心理有问题,大多数时候认定自己就是文筠,但欺骗了你却是事实。”

“其实我也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但是我只想过找周教授,却没有想过直接找你。因为我,我……”他顿了顿,手指颤得更厉害,“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很遗憾,我有机会将这一切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我没能把握住,最终还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荀先生,我实在很抱歉。”

“我想了很久,大概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把这半年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真心向你道歉。”

荀慕生心脏胀得就像快要炸裂,万千情绪在五脏六腑翻腾冲撞,他看向迟玉,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怎么是这样”。

迟玉微怔,不知说些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蹙眉沉思,而后轻声说:“文筠一直记得你。”

以为这么说,眼前的男人就会不那么难过。

“他很喜欢你送他的手链,说是幸运符,经常背着教官戴在手上。”回忆带来蚀骨的痛,迟玉脖颈上渗出一层薄汗,却仍坚持往下道:“他夸你篮球打得好,投篮很准。你给他说过也想入伍吧,他,他还说如果你来了,就介绍你给我认识,看我们谁,谁投得更准。”

迟玉目前的身体状态不能久坐,周晨钟从二楼下来,本想扶迟玉站起来走动几步,走近一看,才发现迟玉满头是汗。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迟玉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慌忙起身,想对荀慕生弯腰道歉——这样能显得诚恳一些,但疼痛令他做不了这个动作,于是只好微一低头,郑重道:“荀先生,对不起。今后我们,我们各走各的路。”

他顿了顿,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祝你安好。”

荀慕生突然站了起来,眼中狂乱,却不敢碰他的手,见他要走了,急忙拿出那枚用红绳串着的木珠,“这是你的……”

迟玉一惊,神情温柔了许多,眼底似有泪光闪动。

几秒后,他摇了摇头,“荀先生,你收着吧,毕竟是你送给文筠的幸运符。可惜手链只剩下一枚珠子了,你留着它,算是,算是留着念想。”

说完,不再看荀慕生,朝周晨钟道:“周教授,麻烦您送我回去。”

荀慕生跌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迟玉的背影。那背景单薄得叫人心酸,沉甸甸地烙入他的眸中。

他看着迟玉走出咖啡厅,消失在视野中,顿时,一阵汹涌得让人晕眩的感觉袭来。

怅然若失。

时间在空洞的注视中悄然流逝,他双手插入发间,咬肌线条在脸颊震颤。

迟玉以前从未对他说过如此多的话,头一次向他倾述,竟是为了说再见。

他终于明白,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

第47章

咖啡厅里人渐渐多起来,荀慕生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仍有种血液冲脑,晕眩目黑的感觉。他向店门处走去,微温的木珠贴在手心,耳际却回荡着迟玉的话——祝你安好。

他宁愿听迟玉说一声“再见”。

行至门边,刚准备推门而出,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个年轻男子风风火火冲进来,险些与他迎头相撞。他心里烦闷,但不至于往陌生人身上撒气,正眼都没瞧,便侧身离开。那男子却突然大喊道:“啊!荀先生!”

荀慕生这才转过身,一看,居然是他为迟玉请的护工之一。

刚才正是这名护工与周晨钟一同陪迟玉前来,但荀慕生全副注意力都在迟玉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迟玉身边的人。

男子赶忙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了两次的纸,“荀先生,文先生托我把这个带给您。”

“文先生”三字令荀慕生眉心一紧。目前知道迟玉本来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护工自然不知道,叫一声“文先生”并不稀奇。

但荀慕生听着却颇感不快。

男子将纸递过来,又道:“文先生本来是准备亲自给您的,但刚才走得匆忙,回到病房才想起来。”

荀慕生将纸展开,纸上字迹歪斜,横不平竖不直,像小孩子练笔的字体。

他沉着脸问:“这是什么?”

“不清楚。”男子挠挠头,“我没偷看,只知道是文先生写的。”

荀慕生很是意外。他没看过迟玉写字,但想也知道这丑陋的字不应当出自迟玉之手。

他很中意迟玉的手,十指修长,掌心温暖,指腹有陈年的薄茧,手掌有数道早已愈合的伤痕。这样的手与漂亮绝不沾边,却粗糙得恰到好处。他亲吻过那双手上的每一处伤痕与薄茧,迟玉老是想缩回去,他抓得很紧,一抬眼就能看见迟玉眼中的点点星光。

而现在,他抓不住迟玉的手了。

“对了,文先生还让我带句话。”男子又道:“请您将纸上所写都清理掉,麻烦了。”

纸上所写?

荀慕生仔细一看,明白迟玉的意思了。

如果刚才不是走得急,忘了这茬,迟玉大约会跟他说:“荀先生,我在你家里住过一阵子,留下一些个人物品,麻烦你请人清理一下,东西不多,也不贵重,扔掉就好。我都写在纸上了,你看看,应该没有遗漏。”

那种怅然若失感又上来了,荀慕生指尖微颤,堪堪控制住情绪,向护工道:“好,我知道了。”

护工离去,荀慕生却没有立即上车。

他托着纸,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踱步。

迟玉简直是要抹除一切痕迹,小到眼药水、内裤、拖鞋,大到睡衣、剃须刀,写得五花八门,无一不包。

荀慕生心头涌起一阵莫名酸楚,好似即将失去一件贵重的宝物。

那字为什么如此丑陋,他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终于明白过来。

迟玉的手还未彻底恢复,握笔困难,一边想一边写,才写成了这副模样。

荀慕生右手一垂,纸与风相撞,发出极轻的声响。他看向医院的方向,不由自主低喃道:“迟玉。”

“你这是?”周晨钟看着眼前的卡,眉间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