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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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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存款。”迟玉面色平静,像终于将肩上的担子放了下来,“这段时间的住院费、护工费,我负担得起。”

周晨钟将卡推回去,“没有让你负担的道理。”

“我早已不是特种兵了,队长拜托您照管我,我从您那儿拿药,接受您的疏导,从来没花过一分钱。”迟玉缓声说:“这是部队对我们这些退役特种兵的关照,谢谢您。但是我自己生了病,受了伤,不能还让您或者老部队负担。”

周晨钟半晌无言。

事实上,迟玉这几个月的花销全是荀慕生出的,而荀慕生有心隐瞒,迟玉便认为自己花的是老部队的钱。

周晨钟知道这事不能戳破,反复思虑之后,暂时收下了卡,打算象征性从卡里取出小部分存款,再找个“特殊报销”的理由,将来将取出的钱还给迟玉。

总归不能还给荀慕生,荀慕生也不会收这个钱。

归根究底,迟玉受伤是因为荀慕生,没有道理让迟玉自己花钱住院。

见周晨钟收了卡,迟玉似是松了口气。这时护工回来了,笑道:“荀先生居然还没走,我已经把纸交给他了。”

迟玉眼睫微一下垂,“谢谢。”

周晨钟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神情上的细小变动,心下叹息,转移话题道:“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宽泛,迟玉沉默许久,道:“周教授,您还在担心我会自杀吗?”

周晨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却的确担心他将来有这方面的倾向。这段时间,他的情绪看似波动不大,却并不让人放心,现在在医院住着,有人照看还好,以后出了院,回到职场中,难说不会再次受到什么刺激。

“我不会了。”迟玉说,“这几天睡不着时,老是想起以前的战友,还有文……”

他停了几秒,似乎还叹了口气,“当年打药出任务时最想死,但被救回来了。我没像他们一样死在战场上,那就算了。您知道吗,他们很想活下来,可是最后还是去了。”

“所以我不能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我没法向他们交待。”迟玉看着空气中的一点,目光变得遥远,“既然没在出任务时牺牲,那就得好好活着。”

周晨钟虽是文职军官,却也是去过前线的人,心中感怀实多,轻轻拍了拍迟玉的肩。

迟玉回过神,“不过今后,我可能不再为文筠而活了。”

周晨钟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一顿。

“到今年,已经是第9个年头了,够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用了他的名字,做他想做的工作,替他照顾外公。我本来以为,他会很开心。但我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如果看到了,大概想揍我一顿。”

“我不是他,就算户籍上写着‘文筠’,我也无法替他活着。”

“这道理其实挺简单的,但是我花了9年才想明白。人没了就是没了,不存在谁能帮谁活着这种事。”

“……多亏荀先生把我敲醒。”

周晨钟道:“慕生他从小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打击,做事我行我素,你……”

迟玉摇头,“没什么,我的确欺骗了他。人嘛,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刚才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慕,荀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我。”

“我会再跟他聊聊。”周晨钟说:“身份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改回来很不方便,而且我在仲城生活这么久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叫‘文筠’。”迟玉道:“突然改回来,解释起来很麻烦。”

周晨钟有些意外,“没想过离开仲城,从头开始?”

“习惯了。”迟玉笑笑,“三十多岁了,再去陌生城市待着,我又得花时间适应。不过……”

周晨钟本想建议他换个城市生活,但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隐下不提,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想换个工作。”迟玉说:“都说做一行爱一行,但传媒这一行当,我到现在也喜欢不起来。既然不再将自己当做文筠,那就没必要再坚持待在新媒体部了。”

周晨钟赞成地点头,“早该换了。想做什么工作?”

迟玉微露尴尬之色,“这个……我还没想好。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可能就先找个能做的工作吧。”

“不着急,慢慢来。”周晨钟说:“你这次住院花的钱不多,暂时不用为钱的事发愁。出院后出去散散心也行,楚队就在邻省,你要是想找他叙旧,随时可以去。”

晚上,荀慕生回到家中,独自喝了几杯酒,再次展开护工送来的纸,开始一样一样清点。

迟玉希望他将自己的东西扔掉,他照做就是。

可是刚找到了一小半,他便站在客厅不动了。

酒意袭上,眼眶发热。

堆在茶几上的是迟玉的水杯、牙刷、毛巾,还有一支用到一半的隆力奇护手霜。

冬天干燥,迟玉有时会往手上抹一抹。有次他看到了,立即拿出一盒价格不菲的护手霜。迟玉却摇摇头,说这支就挺好。

那时他想,好个屁,味道那么冲,闻着都不舒服。

可是腹诽归腹诽,之后他也跟着涂隆力奇,还难得耍了回赖,让迟玉帮忙涂。

往事像针一般,扎得人皮肉生痛。他深呼吸,继而用力吐气,胸中的烦闷却半分也排不出去。

这个住所是过去与迟玉同居过一段时日的“家”,出事之后他几乎没有再来过,屋里似乎还保留着当初的生活气息,好像迟玉还会回来。

好像当下一个冬天来临时,迟玉还会帮他涂一涂护手霜。

他合上眼,几秒后将纸揉成一团,猛力扔到地上,粗声呼吸,一脚将茶几整个踹翻。茶几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到地上,水杯被摔了个粉碎。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站在一地狼藉中品味许久,才明白那种感觉是“失去”。

他按住太阳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失去”他早就体会过,失去文筠十几年,那不是“失去”是什么?

可为什么,两者的感觉竟截然不同?

秒针滴答作响,窗外的灯光盏盏熄灭,他蹲下去,将散落一地的什物捡起来,一件一件放回原来的位置,又将揉紧的纸展开,想要碾平,却怎么都碾不平了。

他渐渐有些明白了,“失去”的前提是“拥有”。

他并未拥有过文筠。

他拥有的——曾经拥有的,只有迟玉。

第48章

出院的日子近了,迟玉恢复得不错,已经不再需要护工。

下午,他去了一趟门诊大楼,将刚出来的光片交给主治医生,回住院部的路上帮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举了好一会儿输液瓶,耽误了些时间,上楼右拐,刚要进自己的病房,就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