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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可以根据这些,推断出当晚整个凶杀过程的运动线路啊。”方青淡笑道,站在简瑶跟前,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但是又清晰地画出一条条折线,“聂拾君是从这个方向跑到小路上的,凶手必然是从背后突然袭击了她,所以她的指甲,才会在第一块岩石上,留下这个方向的划痕。”

简瑶眼睛一亮。

“然后,她被拖着倒退。”方青说,“这个时候她挣扎得很厉害,两人踩入了糙地里,所以划痕的位置更高,角度也更大,划到了岩石侧面。”

“我有个感觉。”简瑶说。

方青看着她:“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两人齐声说:“新手。”

看完案发现场后,两人又将整个公园走了一圈。天已经黑了,公园里几乎是人声鼎沸。可以想象出那晚即使临近闭园,人也不会太少。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回警局时,已是九点多了,但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方青将车停在停车场,远远的,却看见对面也有辆车停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

冯悦兮。

初秋的夜里,冯悦兮裹着件风衣,踩着双高跟鞋,站在车前,的确有楚楚可怜的动人味道。一个男人下了车,走到她跟前,两人说了几句什么,男人揽着她的肩膀上车。

车上副驾还坐着个男人。那是辆不错的车,二、三十万的样子,但在这城市里也不是不常见。

简瑶看着他们,说:“那应该就是冯悦兮的朋友,来接她了。”

方青却冷笑道:“美女就是不缺人呵护。”

简瑶转头看了眼这年近三十的老“愤青”,心里很清楚他在“愤”什么。默了半晌,低声说:“喂,自己家养的羊跑了,就不要嘲笑别人家的羊又美又听话啊。”

方青:“……神棍闭嘴。”

两人上楼,看到邵勇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正在抽烟。夜幕在他身后染成如此深的背景,灯光迷离,这个老人指间的一根香烟,显得如此孤独又深沉。加之他身材硬朗,年轻时必然也英俊bī人,此刻矗在那处,竟分不清是他的鬓发更白,还是烟气更白。

简瑶的心头一震。

这原本是最普通的一幕,大约在许多警局都能看到这样gān了一辈子的老刑警。但恰恰是今夜这一幕,这一瞬间,这一个印象,触动了简瑶的回忆。

她一下子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邵勇了。

她的目光变得怔然——可是邵勇为什么,显得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呢。或者,那一次的萍水相逢,他把她也忘了。

可简瑶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东西。而且这样的老刑警,老狐狸,大概是不会轻易忘却遇到过的人的。

简瑶和方青走向他。察觉到动静,邵勇转过头来,掐灭了烟,朝他们露出温和平静的表qíng。

“老方,你先进去。”简瑶说。

方青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勇,进去了。邵勇眉头微挑,不动如水。

简瑶盯着他,笑了一下说:“邵队,两年前的国庆期间,那段时间,靳言……他在家里养伤。你曾经带着一个15年前的积案,来找过他。他当时给过你建议,后来,案子还破了。对不对?”

邵勇慢慢笑了,温和地说:“简瑶,我一辈子都感谢薄教授对我和那个案子的帮助。”

简瑶的心一定。是了,邵勇就是当时来的那个人。只是因为那段时间,薄靳言声名大噪,从地方上来找他求助的人太多,所以简瑶一时没想起邵勇是谁。案子破了以后,好像薄靳言跟邵勇之间,还有过不间断地书信电话往来。不过简瑶没参与过罢了。薄靳言xing格孤僻,能够跟这个邵勇有数次jiāo流,也算难得了。

“没有。”简瑶说,“也谢谢你对靳言的信任。”

她说得非常平和,甚至眼中带着微笑。邵勇思及薄靳言现在的状况,他的妻子却平和骄傲如初,这令邵勇心生感动。

然而简瑶话锋一转,却问:“可是邵队,为什么今天你一直显得像是不认识我呢?”

邵勇看着她,没说话。

触及他的眼神,简瑶忽的心头一动。再想到他专程上报北京,请求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协助……

有什么东西,在简瑶心头一闪而过,却未能准确抓住。

而这时,门内却传来呼喊声:“头儿、头儿!来一下!”

邵勇转身朝里走去,却低声说了句:“简瑶,我希望你和靳言,一切安好。”

简瑶一怔。望着邵勇苍老而挺拔的背影,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

邵勇是对简瑶卖了关子没错,但考虑到那人xing格怪癖,又遭了大难,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邵勇也不想轻举妄动。他更乐意见到水到渠成的相逢,而他只需要顺水推舟便好。

然而邵勇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他被手下叫回办公室,看到手下的脸色,心里就咯噔一下。再推开门,就见那两人不知何时来了,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沙发上。

——

简瑶回到临时给她安排的座位,坐下开始写初步的犯罪心理画像。一旁的方青点了根烟,凑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简瑶答,“只是突然想起,邵勇以前跟我和靳言打过jiāo道。”

方青“哦”了一声。

此时已是深夜,办公室里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都还在外出查案。还有一半跟简瑶一样,大约都在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一时间,显得格外的静。只有方青手里的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滑动的声音。

方青和简瑶的座位在相对安静的里侧,故也不是所有刑警都注意到他们回来了。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看着十分活络的刑警,一脸古怪的表qíng,一拍另一人的肩膀,低声说:“喂,听说那个人又来了?我听楼下的张叔说了。”

简瑶正提笔在纸上写:“嫌疑人20-40岁之间……”耳朵里听见了对话声,但笔锋未停。

“谁啊?”有人问。

“嘿!就是住山上那个,老戴个墨镜口罩,穿个黑风衣,古古怪怪的……”

简瑶正写到“经济状况良好”,笔锋忽然一顿。旁边,方青的火机还一直不疾不徐地响着。

“噢,你说他啊。听说他以前就是个神探,破了非常多的大案,跟咱们邵队还是好哥们儿呢。”

“是啊。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

简瑶的笔彻底顿住,一时竟移动不了。方青也抬起头。

两名刑警噤了声,因为邵勇办公室的门传来响动。

简瑶看着纸上不知何时变得凌乱的字迹。耳朵里忽然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可是现在,她那瞎了眼的神探,已忘了回家的路。独自在外,流làng到了从前。

离他们不远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地走了出来。带着几分倨傲,几分轻笑,却如同大提琴低音部连弹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个新手犯的案子,还当宝贝藏起来。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邵队长,你真是……太幼稚了!”

第66章

那声音落入简瑶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轻轻颤动着。余音不绝,再难平静。

她的脖子甚至有点僵了,想要抬头,却不听使唤。

旁边的方青却已震惊抬头,瞬间失语。

简瑶终于还是看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还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静。隔着层玻璃,简瑶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他。

薄先生照旧穿着一身黑西装、白衬衣、皮鞋锃亮,一丝不苟。他又瘦了许多,西装显得空dàngdàng的。高高地站在那儿,像个衣架子。苍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锃亮黝黑,莫名让简瑶觉得突兀。

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脸色清寒。

因他刚才的口出狂言,许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qíng没有丝毫改变,信步继续往前走。

忽然,在经过这扇窗时,他的脚步一顿。

简瑶的心瞬间提起。

他的脸原本是朝着前方的,此刻隔着光影斑驳的玻璃,却像是若有所觉般,朝她的方向,微微侧头。

方青在旁边,低低骂了声“靠”。刑警们也是不明所以。

简瑶的眼眶慢慢湿了。看着他漆黑的发,看着他暗光晦涩的墨镜。下意识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轻唤:“靳言……”

然而隔着玻璃,他终究是听不到的,像什么都没发现,转过头去,一脸淡然地,继续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简瑶站在原地,整个人好像还是僵硬的。方青则瞪大眼睛看着她。

一个念头倏地冲进她脑子里:他看起来,居然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眼睛看不见。

为什么还在别处徘徊?

为什么还不回她的身边?

方青将她的胳膊一拉,简瑶醒过神来,下意识跟他一块追了出去。就在这时,一个人跟着薄靳言,从邵勇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双手cha在裤兜里,闲闲晃晃地样子。方青看到那人,又骂了句“cao”。那人却听见了,转头看见方青和简瑶,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语。

简瑶低声说:“你还知道叫我嫂子。”

安岩尴尬极了,再回头看到邵勇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望着他们,顿时明白一切都是这老狐狸的安排。他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逃学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一时也不知道薄靳言怎么样了,gān脆含糊道:“那个……我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他看不见,身边得有人看着……”

话没说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压在墙上,瞬间俊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价儿倒没怎么涨啊。还用得着你看?”说完朝简瑶递了个眼色。

简瑶只点了一下头,就朝薄靳言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里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墙,都从两边掠过。世界却好像再次安静下来。她眼前只有一条明亮的小路,有个高大孤独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没有回头。

简瑶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她总是对自己说,他那样的男人,看似天真实则深沉的男人,会在该离去时离去,在该回来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