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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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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日根答道:“够了。”

鸿俊没有来,莫日根要杀的也不是他,从这个角度,恰恰好能窥见并瞄准大慈恩寺门外,台阶上的高台。高台上两张榻,分别属于即将来到的李隆基与杨贵妃。

莫日根试了试准头,放开弓弦,一脚踏在窗沿上,伏身等候,如同一只在暗处窥伺猎物的láng。陆许则趴在窗台上朝外望去,头上是炽热的骄阳。

“贞观年间。”莫日根出神地说,“契丹酋长李尽忠反唐,室韦亲唐,双方陷入连年jiāo战,阿克浑部受突厥、契丹等部裹挟,不得不与唐中断联系……”

陆许没有cha口,只是静静听着。

“这场jiāo战打打停停,足有百年之久。”莫日根低头检视弓弦,说,“阿克浑在沃伦湖畔,曾一度归于唐,族中男子到得十六岁,便将加入唐军,共御突厥。但在我六岁那年,突厥来袭,唐军为保全实力,竟不顾族人死活,qiáng行撤出阿克浑部一带。”

“这导致了突厥袭来,而族中女子被突厥人蹂躏……族中被洗劫……突厥人喜好抓室韦与契丹小孩儿回去,训练为死士,充当先锋抵挡唐军。一旦被带走,便是有去无回。我娘为了保我xing命,让我藏在chuáng底下,与突厥百长做了个jiāo易……”

“什么jiāo易?”陆许问。

莫日根说:“大白天,我娘让我藏在衣服堆中,不可出去,以免被突厥人看见,自己便在帐中替我受苦……”

陆许沉默不语。

“后来突厥人走了,我们朝室韦求援。”莫日根又说,“室韦人来了,本想协助我们守卫村庄,但唐军随后赶到,下手杀光了部中族人,烧掉了所有的领地。”

陆许:“为什么?”

莫日根说:“因为突厥所纠集起的阿克浑部小队,突袭了láng牙山,杀了二十七名唐军……”

“唐军要在我们身上报他们的将士战死之仇,更因为沃伦湖畔是战略要地,来来回回地拉锯,他们守不住,为了避免突厥在此处获得战略补给,杀光以后,一把火……全烧掉。”

“那一天,我始终记得,我娘让我出去打水,刚一转身,村里便起了火……”

莫日根沉默地看着外头,烈日之下,陆许侧过头,端详莫日根,微微笑了起来。

“笑什么?”莫日根说。

“你真好看。”陆许说,“你还没亲过我呢。”

莫日根说:“如果你想劝我,大可不必。”

“我不会劝你。”陆许说,“我只会陪你。”

“你若在最后关头阻止我,我会先一箭she死你。”莫日根语气森寒,带着威胁之意说道。

“我不会。”陆许皱眉道,“你的疑心病怎么这么重?”

莫日根沉吟片刻,带着戾气注视陆许,片刻后,他放下踩在窗台上一脚,如陆许般撑着窗台,稍稍伏身下来,靠近陆许。

陆许闭上双眼,莫日根微微张开唇,亲在了他的唇上,他们的嘴唇都灼热柔软,彼此的呼吸亦不由得变急促起来。

远处一声钟响,李隆基与杨玉环到了。

两人唇分,陆许与莫日根对视片刻,莫日根转头望向大慈恩寺门外,天地之间一片肃静。

他将长弓按上窗台,从箭囊中抽出钉头箭,准备架上。

而就在此刻,陆许突然说:“如果我在梦里为你编一段回忆,将那黑暗的过去,化为与我一同长大的人生,你觉得对你而言,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么?”

“不会。”莫日根沉声道,“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对我而言,哪怕记忆如何更改,那些事qíng都将永远存在。”

“可是对我而言。”陆许又说,“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将痛苦的梦驱逐,只留下美好的梦,就是苍láng与白鹿的职责。”

“所以这只是自欺欺人。”莫日根说。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换言之,你又如何肯定,那些痛苦的回忆,不是天魔为了腐蚀你,而编造出来的呢?”

莫日根:“……”

陆许又道:“假设我们现在也在梦中,你又如何能确定,多少回忆是梦,多少回忆是现实?”

“我最后问一句,若我告诉你,在我为你封印记忆的那一刻,你记忆里的凶手是突厥人,只是遭到了安禄山的篡改,凶手才变成了唐军?”

莫日根没有回答,仿佛已对陆许之言充耳不闻,他缓慢地拉开弓,瞄准了远方的李隆基后背。

只需要箭矢离弦,飞过近百步远,便将she入大唐皇帝的后颈,将他一箭毙命。

这时间,住持手捧木鱼,率领十余名僧人朗步出外,念诵经文,为帝与妃祈福。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刹那宝刹千名僧人同声念诵,诵经声恍若穿透了所有人的耳鼓,在莫日根胸腔之中不断震鸣,无数画面闪逝而过。

“所有的痛苦都只存在回忆里……”

“梦境与真实,它们的界限在何处?”

莫日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陆许,陆许站在阳光下,与他沉默对视。那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鹿王本生图》中,安静地站在那喷泉池前。

这一刻,莫日根仿佛天心dòng开,胸口“嗡”一声,现出一个鹿王所印下的封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莫日根喃喃道。

陆许微笑道:“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日根放下弓,随之而来的,乃是一阵晕眩。

雨水飞落,沃伦湖畔,牡鹿站在湖中央,身周水花绽开亿万水纹,犹如灿烂莲花兴灭。

苍láng则站在湖畔,与牡鹿遥遥对视。

“我该走了,将在莫高窟转生。”牡鹿转过身,低沉的声音温柔道。

“我将在这湖畔转生。”苍láng喑哑的声音答道。

牡鹿说:“记得来找我……罢了,随缘罢。”

“我会去。”苍láng答道。

牡鹿转身,踏上夜空,雨已停,银河飞撒,牡鹿便循着这银河的光轨,踏向遥远的大地尽头。

苍láng靛蓝色的发光灵体则化作光点,缓缓飘散,在风里飞扬。沃伦湖如镜一般,倒映着这画面。

深夜,莫日根拉开纸门,打着赤膊,只穿衬裤走出,廊下盘膝坐着陆许,陆许神qíng若有所思,手中反复揉着两个光球。

莫日根低头看,见陆许手中那两个光球竟是一只发光的微小白鹿,以及一只靛蓝色的雏láng,雏láng追到他右手手掌上,白鹿便跳往左手手掌。苍láng与白鹿来回追逐。

莫日根在陆许身边坐下,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陆许抬头仰望星空,莫日根却侧头打量陆许。

“我爱你。”莫日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