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罪恶之匣

2020年1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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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29日,清晨7点01分。

沉睡的别墅渐渐苏醒。

玉灵在底楼的厨房准备早餐,冰箱里有些没过期的保鲜食物,液化气的灶台还可以使用。

叶萧喝了一大口热水,独自走出玄关大门,清晨的空气如大海扑到脸上,湿润而浓郁地充塞鼻息,仿佛坐在水底呼吸,肺叶里也满是湿气了。

先检查一下院墙的铁门,确定还可以很好地锁牢。回头再看看小院子,狭窄地簇拥着三层别墅。眼前是一团模糊的雾气,但能看清二楼和三搂的露台。与半夜里看到的感觉截然不同,如果半夜里看它像惊悚小说,那么此刻看它又像童话故事。

别墅旁边明显有条车道,叶萧缓缓地走了过去,绕到房子的背后。在一片不到十平方米的竹子前,停着一辆白色的大众帕萨特汽车。车门和车窗都紧锁着,污渍和尘埃让它变成了“灰车”,看不清车厢里还有些什么。

院子里并没有后门或车库,墙后面就是别人家的房子。当他从另一边绕回来时,发现一个木头搭的小房子,高度只有一米多,里面铺着早就发臭的布,外边还有个奇怪的圆柱体,外形有些像消防栓。叶萧托着下巴想了想,才明白这是个狗房子,以它的规模和高度来看,肯定是给大型犬准备的。至于那个像消防栓的家伙,自然就是狗狗撒尿的器具了。

他苦笑了一声绕到前面,回到客厅里才发现,童建国已经把大家都叫下来了,许多人都还没有睡醒,躺在沙发上又闭上了眼睛。

“没这个必要了吧。”叶萧到角落对童建国耳语说,这几天都累得不成样子了,“就让大伙再休息一下吧。”

“你放弃了?”

叶萧像是受到了侮辱,立刻扬起头说:“没有!”

“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危险,绝对不可以停下来,没有人再会来救我们了,除了我们自己!听我的没错。”

童建国不紧不慢地说,随后又去叫大家吃早餐。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餐桌上,林君如和秋秋都打着呵欠,伊莲娜干脆仰着头小憩。玉灵把早饭放到了桌上,叶萧同时清点着人数——还好一个都没少。

短暂的睡眠让人无精打采,整顿早餐几乎没怎么说话。当大家陆续吃完以后,秋秋却盯着餐桌的玻璃台板不动了。

台板下压着一张地图——南明地图。

就在秋秋眼皮底下,是地图的正北方位置,她的视线落在城市的北缘,完全超出了市区范围,地图上显示为绿色的山区。一条弯曲的小路向上延伸,直到某个微小的黑点,她低头仔细看着,才发现那是个骷髅标记,下面印着两根交叉的白骨,宛如加勒比海盗的旗帜。

这个古怪标志的底下,印着一行数码:A709。

A709?

这一个英文字母与三个阿拉伯数字,如打字机敲打在秋秋脑中。没错,前天下午也是在地图上,她发现了这个标记——A709。

“你在看什么?”

钱莫争以为女儿又发呆了,立刻转到她耳边低头去看,秋秋伸手指了指那个标记,钱莫争也立时皱起了眉头。

很快,所有人都聚拢在地图前,童建国还把玻璃抬起来,将地图抽出来仔细查看。

这个“A709”以及海盗标记确实很奇怪,地图边上的图例中,并没有显示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地图上的一个秘密记号,不能让普通市民知道的地方?可既然如此的话,就不要印上公开出版的地图啊。

“你看这个标记的位置,处于地图的最北部边缘,我们是从最南端的隧道进来的,那么这个最北端的地方,或许就是南明城的后门?”叶萧皱起眉毛,却仍难掩心中的兴奋,“一个秘密的后门,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来标记。”

“嗯,我们已经去过东面和西面,北面还是未探索的处女地呢,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也许就是我们逃出去的路!”

林君如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回头拍了拍孙子楚的后背,这家伙却像蔫了似的,傻傻地坐在原地不声不响。

“那要再等什么?我们赶快去那里探路!”童建国立刻收起地图,小心地放在背包里面,“谁要跟我去北面?”

八点整。

天空覆盖着铁色面具,湿润的空气无孔不入,在寂静的大街上潮起潮落。

六个男女在这片潮上起落,打碎了沉睡之城的安宁。他们的行囊里有水和食物,还有手电筒和指南针,沿途“洗劫”了所有的超市,带上一切可能有用的物品。

一路向北。

童建国的手里摊着地图,目光仍落在最上端的标记——A709。

他的身后是叶萧、杨谋、林君如、伊莲娜和玉灵,六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小心翼翼地向北前进,叶萧手里还攥着个铁扳手,以防什么野兽的突然袭击。

五分钟前,他们走出了别墅,按照地图上的方位,去寻找逃出南明城的“后门”。

路边停着一辆克莱斯勒SUV,车况看起来还不算太糟。童建国如法炮制地打开车门,变戏法似的让车子开动了起来。叶萧坐在他旁边看着地图,其余人都坐在后面两排,放下布满污泥的车窗,仔细观察着马路四周。

油箱里的汽油足够用了,很快开到南北方向的大街上,十分钟后绕过街心花园的转盘。林君如看着那花园里的雕像,心里泛起股奇怪的感觉。经过电视台所在的大楼,SUV开到南明城的正北方,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异常,直到穿出最后一排建筑。

又是一片杂乱的树林,道路变得弯弯曲曲,看不清前方的直路,两边出现了大块的岩石。渐渐感到地势在上升,童建国大油门开始爬坡,进入一条狭窄的山道。再往后看已见不到城市了,森林和峡谷将他们包围,又将通往“另一个世界”?

叶萧仔细看着地图,这条弯曲的小路,正好处于地图的正上方,看来这条路并没有走错。十分钟后,已经远远离开了南明城,山道转角突然出现一座岗亭,迎面有道栏杆挡住了去路。

急刹车之后,童建国也叶萧都跳了下来,岗亭看起来很破烂,里面可以容纳一个人睡觉,没有发现其他的文字。他们将栏杆摇了起来,坐上车继续向山里开去。

前方的路更加艰难,SUV不断地颠簸,在连续爬了一段陡坡之后,车子终于再也走不了了。童建国被迫拉起手刹,让所有人都下车来,又给车轮后面垫上了石头。

再往上就只能靠人走了,事实上已经没有路了。地图上的弯曲小道,到这个位置也消失了,“A709”就在这后面不远处。

林君如疑惑地看着四周,茂密的森林将他们覆盖着:“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南明城的‘后门’啊。”

“上去看看再说吧。”

童建国领头往上爬去,其余人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彼此手拉着手以免摔倒。至此已完全分不清路了,杨谋拿着指南针,只看准正北方向,直到头顶的出现一道铁丝网。

铁丝网。

整整齐齐地拉在正上方,宛如一堵高墙,保卫着网里的世界。此时童建国就像个特种兵,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隐蔽在荒草丛中。只见铁丝网的后面,竟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将近足球场的大小。他从叶萧手里接过铁扳手,将铁丝网打破一个缺口,率先爬了上去,其他人也接踵而至。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

玉灵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旷野,这是一座高耸的山顶,却像被刀削过一样平整,几乎看不到一颗树木,只是边缘有些灌木和野草。脚下并不是岩石或泥土,而是异常厚实的水泥和沥青地,显然这里是人工建造的!

“这就是A709?”

伊莲娜拿起海拔测量器——从路边一家户外运动俱乐部里“借”来的,显示的海拔高度正好是709米。

原来A709的意思就是海拔709高地!

六个人兴奋地走到空地中央,眺望四周尽是莽莽群山,怪不得在城市里看不到,这里是最隐秘的地方,就连地图上也只能以海盗旗来标记。

地上划着许多白线,也许是经过的年月太久了,许多已经褪色模糊,但从远处仍能看出整体的轮廓,有几个靶心状的圆环。童建国蹲下来沉思片刻说:“我猜——这是一个直升飞机场!”

“直升机场?”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地上的圆环标记,以及周围空旷的环境,直升机场几乎是唯一的解释了。

“南明城的直升机场?”叶萧却皱起了眉头,看着周围的铁丝网说,“为什么不把上来的路修好呢?难道要自己爬上来坐飞机?”

他的疑问也让大家难以回答,伊莲娜径直向机场的另一端走去,那里有一排单层的房子,还有看起来很高大的仓库。

众人也一同跟了过去,穿过空旷的山顶机场,阴郁天空下的山风,吹乱了女人们的长发,也吹乱了男人们的心。

伊莲娜第一个冲到那排房子,看起来已是破败不堪,几乎所有的玻璃都碎了,几处屋顶也已经没了,就连门板都不知哪去了。小心翼翼地踏入敞开的门,头顶射下来清冷的光,仿佛照射在教堂的废墟。屋子里面乱七八糟,还有黑乎乎的烧焦的痕迹,几十张生锈的钢丝床,裸露着扭曲的黑色钢铁。

这凄惨的山顶小屋,再加上一股陈年腐烂的气味,让玉灵和林君如顿感恶心,她们急忙退出了房子,回到空地上大口呼吸。童建国也皱着眉头走出来,心里渐渐浮起不祥的预感,眼前一切都好像与自己有关,甚至似曾相识?

他和叶萧走向旁边的仓库,那高大的铁板屋顶,让人联想到壮观的飞机工厂。仓库的大铁门紧闭着,童建国在门口琢磨了片刻,突然从裤脚管里掏出手枪。

“你要干什么?”

这家伙让叶萧心里一颤,他曾经与童建国抢夺过这把枪。

“请后退几步,当心跳弹!”

说完童建国把枪口对准仓库大门的铁锁,叶萧摇着头后退了几步,担心让女人们也看到这一幕。

转眼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铁锁被子弹打成了两截。童建国迅速将手枪塞回裤管,顺势打开了仓库大门。

其他人都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不知道刚才是什么声音?叶萧尴尬地回头说:“别害怕,只是个旧轮胎爆了。”

这时仓库大门已完全打开了,只见里面腾起几米高的灰尘,大家被迫又退了十几步,蒙着鼻子等待烟尘散尽,才敢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光线射入巨大的仓库,渐渐照出一堆黑色的影子——扭曲的钢铁怪物。

是的,这家伙的样子太奇怪了,宛如美国科幻恐怖片里的“异形”。黑色的身体布满锈迹,狰狞的四肢伸向天空,地上满是废铜烂铁的零件,如同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六个人都露出厌恶的目光,杨谋捂着嘴巴说:“不会是外星人的遗骸吧?”

只有童建国轻轻地靠近它,在那堆废铁中找到一些零件,还有几段破碎的钢铁桨片。他大胆地钻进“怪物”体内,摸出一个破烂的飞行头盔。最后,他在一块钢板上发现了白色的五角星,那是美国军队的标志。

恶梦——多年前的恶梦又一次袭来,那个悲壮惨烈的夜晚,仿佛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强劲的风吹乱他的头发,探照灯自空中打到脸上,接着是一串红色的火焰,他的身体被撕成碎片……

黑鹰!

UH-60“黑鹰”直升机,以一位北美印第安酋长命名,由西科斯基公司制造的,最常年的美国军用直升机。

黑鹰坠落在他的面前。

童建国灰头土脸地钻出来,面色凝重地对大家说:“这是一架美制黑鹰直升飞机,这里并不是民用机场,而是一个起降直升机的军事基地!”

“南明城的军事基地?”

“不,是美军基地。”

“美军?”美国女孩伊莲娜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在这里?”

童建国却默不作声了,三十年前他的金三角游击队,曾多次与美军特种部队交火,最常遇到的就是这种黑鹰!但这段隐秘的历史,还是让它永远被埋葬吧!

眼前这面目全非的直升飞机,显然在战斗中遭受重创或被击落,以至于无法修复并运回国。但这种情况美军通常都会销毁它,为什么要留下了那么多残骸?不知当时出了什么变故?

仓库墙上贴着一些海报,全是美国总统的形象,依次排列为约翰逊、尼克松、福特、卡特,最后一个是里根——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所有的美国总统都在墙上了。

他们缓缓走出仓库,回到令人窒息的那排房子里,显然这里就是美军的营房。这回搜索更加仔细了,叶萧找到几个铁皮柜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里面居然是美国报纸和杂志。厚厚的报刊散发着油墨味,许多都几乎从未被打开过,几个人一齐把它们搬出来,摊在光线下细细查看。

最底下的报纸是1970年的纽约时报,当中几乎每一期都没有断过。最上面的则是1983年的时代周刊,封面是“今日克格勃——安德罗波夫窥探世界的眼睛”,十足的冷战时代产物,就像这个沉睡的美军基地。

没有发现比1970年更早的报刊,也没有发现比1983年更晚的,几乎可以肯定A709美军基地,从1970年1983年存在了十三年!

全世界却对此一无所知,除了这个基地的敌人童建国。

这十三年是美苏冷战最高潮的十三年,也是美国全面败退的十三年。虽然早已风水轮流转,但当年驻守于此的美国大兵们,绝想不到苏联竟如此之快的灰飞烟灭。

叶萧等人接着搜索,发现了许多美军遗留下来的东西,但没有发现武器弹药,也没有军用地图之类的重要资料。剩下来的都是些生活用品,甚至就是废弃的垃圾,显然有价值的东西早就撤光了。

当众人还在翻箱倒柜时,伊莲娜独自走到了房子最里侧,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将这片角落照得通亮。在几片脱落的涂料背后,墙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翻译成中文的大意是——

今天,我射杀了十三个俘虏,特此留念

特种兵 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 下士

1972年7月4日

这一天是美国的独立日。

但伊莲娜的目光,却全部集中在那个名字上: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

因为,这是她爸爸的名字。

每个字母都是那么清晰,标准的俄罗斯式的姓名,在上百万美军士兵中,不会再找出第二个伊万·瓦西里·阿姆索诺夫了!

1970至1973年间,伊莲娜的爸爸确实在陆军特种部队服役,并在越南战场上度过了三年。

虽然这里并不是越南,但毕竟是在中南半岛上,对于搭乘直升机的特种兵而言,从这里飞到北越只要半个小时。

而越战并不局限在越南一国,整个印度支那三国甚至金三角,都曾经是各种武装的战场。美国人把基地设立在越南之外,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行动,那是疯狂的七十年代,现代启示录的年代,让人变成杀人机器的年代。

“我射杀了十三个俘虏”——如此平静的语气,就仿佛打死了十三只兔子!伊莲娜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父亲写的字,但她又确信无疑下面的签名,无论是字母的拼写还是笔迹,都毫无疑问属于她的爸爸。

也许,他也曾经是个魔鬼?

伊莲娜不敢再看那堵墙,抱着头退回到其他人身边,叶萧警觉地拍了拍她:“怎么了?”

但她无法回答,难以启齿这一切。此刻她终于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从不提越南的事,因为他可能从未到过越南!也明白了他为何经常在恶梦中惊醒,因为在这里的岁月本就是恶梦!还有爸爸为什么经常痛打妈妈,因为一旦沾上了罪恶的鲜血,就再也难以洗刷掉魔鬼的印记!

这个赐予自己生命的男人,这个生她养她怜她爱她,同时又令她无比仇恨的男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这场战争,也没有走出这片沉睡的基地。

忽然,她觉得爸爸很可怜。

九点整。

沉睡的别墅。

钱莫争不再跟随探险了,他在楼上保护着秋秋,绝对不能再出现纰漏了。

最让人意外地是孙子楚,每次外出他都是最积极的,这次却像个胆小鬼,主动退缩留守了。叶萧虽然感到很意外,但看到他那副难看的脸色,便只得让他留下休息了。大部队离开之后,孙子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空旷而寂静的大房子,仿佛自己是个孤独的鬼。他痛苦地闭着眼睛,强迫大脑成为一家电影院,将最近几个夜晚的记忆,全都从头到尾地反复放映。

特别是那些梦——有的是那么虚幻,有的又是那么真实,甚至那么令人毛骨悚然!一格一格地变成慢动作,仿佛匕首一寸一寸地刺入心脏。

在孙子楚的心脏渐渐碎裂时,三楼房间里响起小枝的歌声——其实也没有什么歌词,只是轻声哼着一段旋律,周而复始地冲出咽喉,那是陈绮贞的小步舞曲。

顶顶始终坐在她的身边,叶萧不让她离开屋子,嘱咐她要守护好小枝,这让她的心情也有些烦躁。尤其是听到小枝哼歌,就更让她坐立难安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专业的歌手,在她面前唱歌不是班门弄斧就是挑衅。

“哼吧哼吧,我知道你闲着无聊!”

顶顶起身走出房间,嘴里也哼出了旋律,那是她的《万物生》……

叶萧不让她跟着出去探路,让她感到分外空虚,这栋房子好像变成了监狱,自己成为孤独的女囚。她哼着歌来到底楼,见到孙子楚依然坐在沙发上,木头人似的闭目养神,根本没感觉到她下来。

客厅寂静地让人发疯,顶顶刚想去喝上一口水,便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透过窗户看玄关外并没有人,是有人在敲外面院子的铁门。

孙子楚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睡着了吧。顶顶疑惑地走出房门,轻轻地走到院子里,那敲门声却还在继续,有某种特别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撩拨着人的心。

大概是叶萧他们吧?照理说不应该那么早回来的,难道中途出了意外,全都逃了回来?

“谁啊?”

她躲在门后问了一句,但那敲门声还在继续,却没有半句回答的声音。

会不会是狼狗?但声音是从铁门上方发出的,明显是人的手指关节敲击,狼狗不可能做到的。

犹豫了几秒钟后,顶顶打开了铁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不是叶萧,也不是童建国,不是杨谋。

是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头发花白的男人,确切说是一个老年男人。

老人看起来有八十多岁,雪白的头发还很茂盛,脸上的皱纹并不是很多,两颊的血色也还不错,果真是传说中的鹤发童颜。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一条绿色的裤子,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充满军人的阳刚气质,简直是不怒自威。

尤其是他的双眼,完全不像老年人的沉暮,反而比年轻人更有神,厚厚的眼皮下两道目光,犹如某张震撼人心的摄影作品,直逼迫得顶顶连连后退。

为什么要以这种眼神看着我?她在心里虚弱地发问,因为我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强盗?

没错,老人正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擅自闯入沉睡之城,又窃居了他人的房屋。

当她和那双眼睛相撞时,感觉自己要被完全压扁了,双手和双脚都在颤抖,刹那间她想起来了。

她见过这张脸!

从第一秒钟就掠过这个念头,却又无法想起是在哪里,但现在总算记起来了。

在——梦里。

那是几天前的凌晨,在沉睡之城的睡梦中,她被某个声音引到大街上,进而见到了一个老人,正是眼前的这张脸!

老人告诉她:“罪恶之匣,已被打开。”随后她接到一个电话:“GAME OVER!”

梦,就这样醒了。

此刻,梦中的老人,又一次站在她的面前,会不会依然是梦呢?或者自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就是大家集体做的一个梦?

顶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疼得差点喊出声来,而老人的眼神也微微一抖。

不,她都能感受到老人呼出的气息,她深呼吸了一口,鼓足了勇气问道:“请问——你是谁?”

“你是谁?”

老人迅速反问了一句,是相当标准的国语,声音丝毫都不拖泥带水,听声音还像四十岁。

“我——”顶顶竟一时语塞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只能下意识地回答,“我叫萨顶顶。”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我不是强盗!我只是……泰国旅游……迷路了……旅行团迷路了……才来到这个地方……沉睡之城?”面对目光锐利的老人,她几乎语无伦次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的表情趋于平静,淡淡地说:“可怜的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她在皱着眉头琢磨这句话时,老人已转身离开了院子。

“等一等!”

她立刻追了上去,但老人的脚步非常之快,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龄,很快走出小巷来到街上。但顶顶绝不会把他放过,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陌生人,原本以为小枝是这里唯一的活人呢,看来可能还有不少“幸存者”。

跟着追到大街上,老人闪进隔壁的小巷。当顶顶追进去时,小巷里只剩下满地的垃圾和落叶,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的踪迹了。

小巷两侧有不少小门,连接着里面的深宅大院,她不敢踏入其中任何一间,只能向四周大喊:“喂!有人吗?”

许久都没有人回应,老人就像一团空气,飘散在寂静的院墙间了。

顶顶怔怔地站了半分钟,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突然之间如此的孤独无助。

她默默地转回头,原路走回到别墅里,重新关上院墙的铁门,脑中仿佛回放着那个梦。

梦中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罪恶之匣,已被打开。

已被打开……

一步一顿地回到客厅,孙子楚居然还在闭目发呆,顶顶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回到三楼的房间里,却发现小枝不见了。

小枝不见了!

仿佛一盆冷水浇到了头上,顶顶这才惊醒了过来,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急忙寻找楼上的其他房间,包括阁楼和露台。钱莫争和秋秋还在,他们都没有看到过小枝。

她又飞快地跑下楼,把半死不活地孙子楚叫起来:“喂,你看到过小枝吗?”

“我在哪儿?”

孙子楚还揉着眼睛,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

顶顶几乎想要打他了,她猛地打了自己一下,又彻底查看了底楼,还是不见小枝的踪影。她心急如焚地跑出去,在院子转了一圈,仍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她冲到铁门外边,看着寂静的小巷,与外面空旷的街道。

笼子已经打开,小鸟为什么不飞出去?

上午,九点三十分。

南明城北部的崇山峻岭,童建国重新发动了车子,找了一处空地掉头,沿着山路往下开去。其他人都已坐上了车,伊莲娜在最后一排,眼角含着泪水回过头,望着再也看不到的山顶——A709,那里是爸爸的青春,被铁丝网围困的废墟基地。

SUV颠簸着下了山,惊险的道路让大家都捏着冷汗,胃里也颠得难受。叶萧回想废弃的美军基地,怎么也无法与南明城挂上钩,难道这座城市就是为美军服务的?但这基地早在二十年前就荒废了,南明城直到去年还生机勃勃,天机的世界还会有什么?

车子艰难地回到市区,沿着城市的中轴线向南开去,没多久杨谋突然喊道:“停一下!”

童建国立刻急刹车了,众人都往前猛地一冲,还以为要撞到什么东西了。杨谋却指着道路左侧说:“电视台,我们得去那里看看!”

原来正好路过这个路口,南明城的最高建筑,电视台大厦就矗立在眼前。

玉灵坐在他后面说:“我们不是上去过吗?就在进入这里的第二天。”

“是的,当时还没有电,我们只能使用蓄电池,准备用电视台的卫星天线与外界联络,却差点被雷电烧死。”杨谋已经跳下了车,仰望电视台的楼顶说,“但现在已经有了电!你知道电视台对我们最重要的是什么?”

童建国下车摇了摇头:“难道你要向全世界直播吗?可惜楼顶的天线已经烧毁了。”

“不,电视台里有大量的影像资料,记录着南明城以往发生过的一切,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些录像,就能知道南明城的过去,知道沉睡之城为什么会沉睡!”

“没错,这是个好主意!”

叶萧立刻就明白了,电视台就是个资料库,一定会有大量的新闻录像,可以揭示一年前的“空城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第一个往电视台大楼走去,童建国和杨谋紧在身后,三个女生也纷纷下了车。大楼里照旧黑不隆咚,他们也找不到电灯开关,倒是电梯灯还在亮着——上次他们徒步走了十几层楼。

杨谋轻轻按开了电梯,两道门迅速打开,黄色的灯光闪烁之下,一阵白色烟尘飘扬出来。叶萧本能地堵上口鼻,眯着眼睛向电梯里看去,烟雾下隐隐躺着一个人形!

林君如和伊莲娜都吓了一跳,差点惊恐地叫出来。只有童建国还纹丝不动,直到电梯里沉积了一年的烟尘渐渐散去。

确实是个人!

一个死去的人,尸体早已腐烂得无法辨认了,只剩下一堆肮脏的衣服,好像是套西装,包裹着一个可怜的僵尸。

在阴暗的底楼大厅里,只有电梯里亮着黄色的幽光,宛如教堂里的神龛祭坛,更像黑暗舞台上的唯一光圈,主角却是这个死去的人。

没有人敢走近电梯,只是怔怔地在外面看着,女生都躲到了男人们身后。叶萧习惯性地拧起眉毛,无法判断这个人的死因,究竟是被谋杀在了电梯里?还是因为刚刚走进电梯,就突然停电而无法打开门,困在这钢铁棺材里被活活饿死了?

总之,他很不幸。

电梯门缓缓地自动关上了,就让它永远埋葬这位死者吧。

“谁都不想变成这个样子吧?现在大家都听清楚了,绝对不能在南明城里坐电梯,再高的楼也得爬楼梯!”

叶萧说罢走向了楼梯,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还好找到了每层楼的电源,让电灯照亮走廊和办公室,许多沉睡了一年的电脑亮了起来。

三楼是直播大厅,灯光舞台一应俱全,能够容纳好几百人做节目。叶萧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正好杨谋打开拍摄用的照明灯,那强烈的灯光眩得他睁不开眼睛——

大厅仿佛一下子热闹起来,主持人就在旁边插科打诨,嘉宾和明星说着滥俗的话,梦想一夜成名的小女生,在选秀节目上流着廉价的眼泪,从台湾请来的评委互相争风吃醋,观众们举着偶像的牌子尖叫……

最终,走到灯光下的是叶萧自己。

他发现脚下是高高的PK台,站在对面与自己对决的,竟然是荒村的欧阳小枝。

这个二十岁的神秘女生,骄傲地扬起下巴,看似清纯无暇的眼神,却足以诱惑任何男子。

她是毒药?

“吃下这粒毒药吧”,某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萧抓起的却是麦克风,说出一句软绵绵的选秀PK语录——

“我已经努力了!就算倒在PK台上也没有遗憾!感谢评委!感谢所有支持我的叶子!”

刚说完这句话,对面的小枝抬起手来,竟握着一支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双眼。

她微笑着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从枪管里飞出,径直钻进了叶萧的大脑,又从后脑勺冲了出去。

黑暗,覆盖了世界。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杨谋又关上了大灯。叶萧独自站在舞台中央,面色苍白地看着四周,林君如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叶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除了汗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为什么与自己站在PK台上的是小枝?

感觉像死过了一回,他走下舞台轻声说:“我们去楼上吧。”

六个人离开直播大厅,从楼梯走上了第四层,走廊口挂着块牌子“新闻直播间”。

玉灵还从没见过新闻直播间是什么样子,便快步冲了进去,差点被地上一堆椅子绊倒。童建国紧跟着打开电灯,只见空旷的房间里乱七八糟,能依稀辨认出新闻直播的台子,还有一些固定摄像器材的机器。但上面架着的摄像机全被砸烂了,杨谋心疼地摸着这些机器,全都是价值几十万的好东西,是谁有那么大的仇恨,居然把它们砸烂呢?

地上都是掀翻的桌椅,有的地方还有暗红色的印迹,依然昏昏沉沉的叶萧,怀疑那是不是血迹?直播台上也惨不忍睹,零乱着各种小东西,几盏灯都被打碎了,包括旁边的监控电脑。这景象简直是一片狼籍,谁都无法想象,曾经有端庄美丽的女主播坐在这里,面对镜头微笑着播报新闻:“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晚南明夜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叶萧颤抖着仰起头,只见直播台后面的墙壁上,有几排明显的弹孔,有几处纸板都被打穿了。他低头在墙脚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少弹头,看起来是自动步枪射出的。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玉灵惊慌地回过头,指着墙上一大滩的血迹,似乎有人被当场射穿了,童建国闷着声音说:“别害怕,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脑海中似乎化出那幕景象,但立刻又被枪声打碎了,林君如退到门口说:“再上楼去看看吧。”

半分钟后,他们跑上了五楼,这里有深深的走廊,两边都是影像制作和剪辑的工作室。然而,每一个房间都已被砸烂了,许多昂贵的机器设备,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墙上还留下了累累弹孔。

“明显是故意地破坏!”在电视台工作的杨谋,对这些景象深恶痛绝,“上次因为没有电,我们直奔最顶层了,没发现这里的情况!”

叶萧仍固执地走进每一个房间,直到走廊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只有这道门是锁着的,他立刻抬脚把门踹开了,走进去一看也是个小制作室,有台电脑和一些简单的机器。

杨谋进来看了看说:“这是个资料室,通常放一些备份的影像素材。”

说罢他打开了电脑和机器,发现这里并未被破坏过,硬盘里还储存着几十条素材,这一发现让他异常兴奋,大家都围拢在他身后。

几十秒后,小屏幕上渐渐出现了画面,闪烁的白光刺激着众人的脸,全都目不转睛地顶着它。

一张脸。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确切地说是一张腐烂的脸。

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特写镜头,让林君如和伊莲娜都几乎呕吐了出来。就连童建国都皱着眉头,杨谋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叶萧却想到了进入空城的第一夜。

镜头缓缓地向后拉着,整个身体都露了出来,那是个死得悲惨至极的男人,倒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就连镜头都有些微微晃动,显然摄影师也感到了恶心。

这条素材就到这里为止了,大家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杨谋说这是个简单的图像素材,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被人擦掉了。

紧接着,第二条素材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她化着淡妆穿着职业套装,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可惜仍然听不到声音,就像在演哑剧一样,她神色非常紧张,身后的背景是堵墙,镜头也有些摇晃,看来是电视台的现场直击,主持人或记者在对镜头直播。后面不时走过忙碌的人,还穿着奇怪的制服,叶萧认得这是南明城的警服。

第三条素材,还是“无声电影”,白天的南明城街道,十几个男人拿着棍子,追打一条凶猛的狗——但不是小枝的那条大狼狗。随着人群而颠簸的镜头,显示了真实生活的残忍性,那条狗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狗血喷溅在马路上,尸体被迅速拖上一辆汽车。

这幕场景让林君如真的呕了出来,她趴到墙边吐得一塌糊涂,这才后悔早餐吃得太多了。

伊莲娜搀扶着她,感到不可理喻:“真是疯了!干嘛要杀狗?”

“这些画面肯定与‘大空城之夜’有关!”

叶萧让杨谋查了查这三条素材的时间,全是2005年8月25日至29日间拍摄的。

那是南明城最后的疯狂?

他们又打开了第四条素材,出现一个圆形的大厅,螺旋形一直转到底下,其中每一层都有座位。对面墙上挂着巨大的剑矛护卫日月图,那是南明城的徽记,看起来庄严肃穆。许多人坐在大厅里,个个穿着都很正式,围绕着中央的那张桌子。有个中年男人走到桌子边上,他的表情异常焦虑,说话似乎声厮力竭,看来有强烈的表现欲。在他讲话的同时,围坐着的人们也不闲着,纷纷站起来起哄,可惜素材里听不到声音,否则一定会很精彩的。当那个人说到一半时,终于被其他人赶了下去,另一个更年轻的抢占了舞台,他意气风发地开始演讲,说到激动之处口沫横飞。但不知从哪飞出来一只高跟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额头,饶是他额头坚硬没有被砸破,也应声倒地不敢再起来了。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只手提着高跟鞋,便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了,巾帼不让须眉地抓住话筒,连珠炮似的一顿猛说。只可惜在叶萧等人眼里,全都成了精彩的哑剧。但未待她说上几句,又有一个男人冲了上来,竟一拳将她打倒在地,这幕“全武行”不禁令人哑然失笑,林君如立时想起了台北“立委”们的肢体大战。镜头默默地记录着一切,整个场面大乱起来,许多人冲到台上群殴,高跟鞋与公文包齐飞,鲜血共鼻涕一色……

画面在“精彩”的时刻中断了,众人都已看得目瞪口呆,这大概是南明城的市议会吧,究竟在辩论什么生死攸关的话题?要这些“精英”们颜面扫地大打出手?

杨谋深呼吸了一下,打开第五条素材——屏幕上显出了黑夜,街道上路灯打得很亮,不知从哪射出了强光,镜头随之转向天空,竟有一架直升飞机在盘旋,打出探照灯扫射地面。镜头又摇晃着转向前方,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钢盔迷彩服自动步枪,很像电视里见到的美军,但探照灯打到士兵们脸上,镜头里明显是华人相貌。士兵们都非常年轻,神情严肃地走在街上,端着枪像进入战争状态。摄像师紧跟着士兵们,镜头小跑着上下颠簸,让叶萧等人感到一阵头晕。有几次镜头几乎天旋地转,扫过街边紧闭的窗户,但就是看不到一个居民。如果素材里有声音的话,说不定会听见激烈的枪声,还有摄影师本人剧烈的喘息声。

就当大家看到最紧张时,画面突然又中断了,玉灵背后都流下了冷汗:“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但南明城里肯定有过军队,我们不是在山里发现过军火库吗。”童建国皱起眉目头催促道,“后面还有录像吗?”

杨谋迅速打开第六条素材,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对镜头坐在桌子前,像是发表报告或讲话。他穿着西装表情严肃,嘴角缓缓嚅动着说话,可就是听不到一个字。童建国急得用拳头砸了一下墙壁:“怎么还是没声音!”

“这些素材都是备份,也可以看作是剪下来的废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也被消掉了。”

就在杨谋焦虑地回答时,屏幕里的画面突然变了,镜头直接切到了新闻直播室,美丽的主播面对镜头播报,突然花容失色神情大骇,随即狼狈地趴倒在地上。谁都没见到过这种新闻画面,随即后面的背景板上多了几个弹孔,能清晰地看到子弹打穿了墙壁,还有许多碎屑飞了下来。接着几个士兵闯入画面,用枪托砸烂了直播间的台子,最后一只手伸到镜头前,很快就变成了黑屏。

“天哪!有人闯入了电视台,中断了新闻直播的画面。”林君如抬头看着大家,想起了刚到曼谷的那一夜,“简直就是政变!”

“我们在楼下的直播间里,看到的惨不忍睹的现场,显然就是他们干的。这些人不担砸了直播间,还上来把电视台的资料一扫而光,只是忽略了这个不起眼的房间。”

叶萧拧起眉头说:“他们一定想隐瞒什么!会是什么阴谋呢?”

他立刻又想到了“大空城之夜”,再看看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个个神情焦虑不安。

杨谋放出了第七条素材,画面变得凌乱不堪,镜头晃动得让人想吐,林君如再次闭上眼睛退后:“不,我不想再看了!”

接下来又放了十几条素材,全是支离破碎的镜头,有的干脆是几分钟的黑屏,还有对着天空无意义的画面,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当这些素材全部放完之后,他们仍然没有看明白,这些影像信息虽然震撼,却无法解释“空城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狭窄的屋子让叶萧喘不过气了,他解开衣领走到外面,靠在墙上咬紧嘴唇,不知留守在别墅里的人怎么样了?

沉睡的别墅。

顶顶在敞开的院门口徘徊,已经是十一点多钟了,她不再畏惧什么狼狗野猫,只盼望出走的小枝可以回来——也许只是奢望了,她后退不该冒失地出门去,更不该放松了对小枝看管,一切都因为自己的疏忽,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没完成,怎么才能向叶萧交代呢?

两个钟头前,梦中的老人竟出现在了眼前,顶顶觉得又是命中注定的瞬间,某种信号刺激着脑神经,促使她不顾一切地追赶着老人。

但最致命的错误发生了——她没有把铁门关好,就在顶顶冲到大街上时,小枝已悄悄地下了楼,而孙子楚还像个死人在闭目养神,小枝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轻松地逃出敞开的大门,消失在了沉睡的城市里。

顶顶绝望地捏紧拳头,真想立刻爆打孙子楚一顿,但这些都于事无补了。她明白小枝的重要性——不管是否荒村欧阳家的传人,只有她才知道南明城的秘密,也是旅行团解开谜团,逃出生天的最关键的钥匙!

丢失了小枝,就等于丢失了掌握自己命运的钥匙,他们将在更黑暗的海洋里漂流,直到在暗礁上撞得粉身碎骨。

而且,叶萧比所有人更看重小枝,也许是她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那是她即纯洁又邪恶的眼神,能溶解男人也能点燃女人。

想到这心里愈加恐惧,顶顶真想飞到天上去,用卫星遥感寻找小枝的踪影,甚至掘地三尺都要把她找回来!

这时,前头响起了汽车的声音,顶顶下意识地闪到路边阴影里,只见一辆克莱斯勒SUV,浑身布满了尘泥,径直在小院门口停下。

童建国、叶萧、杨谋、林君如、伊莲娜和玉灵依次从车上下来,发现院门大开立即紧张起来,顶顶这才从旁边出来,低着头说:“我在这。”

“怎么回事?铁门怎么会开着?”叶萧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对,抓着她的胳膊问,“发生了什么?”

顶顶的嘴唇已经发紫了,她害怕地抬起头来,不敢看叶萧的眼睛,颤抖着说:“小枝——小枝——她——”

叶萧捏紧了拳头冲进别墅,其他人也都疲倦地走进去,半分钟后他又冲了出来,显然是孙子楚告诉了他一切。

“我不是关照过你吗?无论如何都要把小枝看牢,怎么会让她跑掉的?”在沉睡之城压抑了数天后,他终于火山般爆发出来,第一次冲着顶顶大叫大嚷,“小枝是我们出去的关键,是绝对不能让她逃走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顶顶都有些想哭出来了,她靠在铁门上仰头看天,无法忍受叶萧此刻的发作——往常他都是平静得近乎冷漠,任何危险都不会让他如此激动,没想到却为了一个小枝而失态!

难道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在他心里就这么重要吗?

“我们每个人都在尽力!但只要谁稍微犯些错,就可能危害到所有的人。上午又有了新的发现,可你居然把小枝放跑了,今天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你说够了没有?”顶顶必须要反击了,她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有发现啊,那个老头,我们从没见过的老头,他也是南明城里的人吧?他也是很重要的线索吧。”

“老头?只有你一个人说见过他,谁能够证明这些呢?”叶萧摆出了警察的架势,还要她提供人证和物证了,“不会是你的幻觉吧?还是你故意把小枝放走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顶顶彻底懵了,实在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什么?你说什么?你在怀疑我?”

叶萧知道自己的话太重了,又碍于面子不置可否地退了一步。

“不,你是在侮辱我!”

她的脸都被气得通红了,好像这几天的生命都白白度过了,一切的希望与幻想都告破灭,她面对的只是一块无情的石头,石头!

顶顶心如刀绞地走回别墅,发现所有人都聚在客厅了,玉灵和林君如在做午餐。

十分钟后,叶萧脸色铁青着回到了客厅,大家在餐桌前吃起了真空包装的食品。相比早餐又少了一个人,昨晚可怕的感觉再度蔓延,尤其是失去了亲人的秋秋、钱莫争和杨谋。

“什么是‘大空城之夜’?”

为了打破旅行团的沉默,伊莲娜提出了这个更为沉重的话题。

“南明城里的空无一人,是一次突发事件的结果,而不是渐进的废弃过程。你看街边的店铺里面,依然摆满了各种商品,甚至收银台的钱都还在。还有居民家里的情形,仿佛主人刚刚出门去上班。想想我们平时即便是短途旅游,也会把家里收拾一下的吧。所以,一定会有个时间点,一个非常重要又难以想象的时间点,在整整一年之前的某个夜晚,让全城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大空城之夜’!”

叶萧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目光扫到顶顶的脸上,又马上躲避到另一边。

“今天我们在电视台里,本来有机会发现秘密的,可惜所有的资料都被破坏了。”杨谋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只有小枝知道,但是她又不见了。”

“必须要找到她!不惜任何代价!”叶萧的话斩钉截铁,“不管有没有人来救我们,但我们自己不能放弃希望。”

“下午就去寻找小枝?”

“是的,午餐以后大家准备一下,依然是上午出去的人,我们必须要把小枝找到!”

就在叶萧看时间的关头,童建国却代替他发号施令:“三十分钟后,准时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