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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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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门响,方丝萦知道柏霈文回到他自己屋里去了。屏住气息,方丝萦有好一会儿无法动弹,觉得自己浑身每根肌肉都是僵硬的,每根神经都是痛楚的。她所听到的这一篇谈话使她那样吃惊,那样不能置信,还有那样深重的、强烈的、一种受侮辱的感觉。瞪视着天花板,她是更加无法成眠了。她早就猜到柏霈文夫妇的感情恶劣,但还没料到竟敌对到如此地步,这是怎样一个家庭呵!而她呢?她卷入这个家庭里来,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一个单纯的家庭教师吗?听听艾琳刚刚的语气吧!

“方丝萦,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她对自己一迭连声的说。然后,她猛的呆了呆,有个思想迅速的通过了她的脑海,撤退吧!现在离开,为时未晚,撤退吧!但是——但是——但是那无母的孩子将怎么办呢?

第二天早上,由于晚间睡得太晚,方丝萦起床已经九点多了,好在是星期天,不需要去学校。她梳洗好下楼,柏亭亭飞似的迎了过来,一张天真的、喜悦的、孩子气的脸庞。

“老师,你睡得好吗?”

“好。”她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我在等你一起吃早饭。”

“你爸爸呢?”

“他在楼上吃过了。”

“妈妈呢?”

“她还在睡觉。”

“哦。”

方丝萦坐下来吃早餐,但是,她是神思不属的。柏亭亭用一种敏感的神情看着她,由于她太沉默,那孩子也不敢开口了。饭后,方丝萦坐在沙发里,把亭亭拉到自己的身边来,轻轻的说:“亭亭,方老师还是住回学校去,每天到你家来给你补习吧。”

那孩子的脸色苍白了。

“为什么?是我不好吗?我让你太累了吗?”她忧愁的问,脸上的阳光全消失了。

“啊,不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方丝萦说,精神困顿而疲倦。

“那么,为什么呢?”亭亭望着她,那对眼睛那么悲哀,那么乞求的、怯生生的望着她,这把她给折倒了。“老师,我乖,我听话,你不要走,好吗?”

“谁要走?”

一个声音问,方丝萦抬起头来,柏霈文正拾级而下,他在自己的家里,行动是很熟练而容易的,他没有带拐杖。

“哦,爸爸,”亭亭焦虑的说:“你留一留方老师吧!她说要搬回学校去。”

柏霈文怔在那儿,他有很久没有说话。方丝萦也沉默着,一层痛苦的、难堪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然后,好一会儿,柏霈文才轻声的,像是自语似的说:“她毕竟是厉害的,我连一个家庭教师都留不住呵!”

这语气刺伤了方丝萦。

“哦?先生!”她痛苦的喊。“别这样说!”

“还怎样说呢?”柏霈文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空洞而遥远。“她一径是胜利的,永远!”

“可是——”方丝萦急促的说:“我并没有真的走呵!”

“那么,你是留下了?”柏霈文迅速的问,生气回复到那张面孔上。

“我——啊,我想——”方丝萦结舌的,但,终于,一句话冲口而出了:“是的,我留下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心底就隐隐的觉得,自己是中了柏霈文的计了。但是,她仍然高兴自己这样说了,那么高兴,彷佛一下子解除了某种心灵的羁绊,高兴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惊奇。

§第七章

从这一夜开始,方丝萦就明白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她和这个柏太太之间是没有友谊可言的。岂止没有友谊,她们几乎从开始就成了敌对的局面。方丝萦预料有一连串难以应付的日子,头几日,她都一直提高着警觉,等待随时可能来临的风暴。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方丝萦发现,她和艾琳几乎见不着面,每天早上,方丝萦带着亭亭去学校的时候,艾琳都还没有起床,等到下午,方丝萦和亭亭回来的时候,艾琳就多半早已出去了,而这一出去,是不到深夜,就不会回来的。

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最初走入柏宅的那份不安和畏惧感渐渐消失了,方丝萦开始一心一意的调理柏亭亭。早餐时,她让亭亭一定要喝一杯牛乳,吃一个鸡蛋。中午亭亭是带便当(饭盒)的,便当的内容,她亲自和亚珠研究菜单,以便增加营养和改换口味,方丝萦自己,中午则在学校里包伙,她是永远吃不惯饭盒的。晚餐,现在成为最慎重的一餐了,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柏霈文就喜欢下楼来吃饭了,席间,常在亭亭的笑语呢喃,和方丝萦的温柔呵护中度过。柏霈文很少说话,但他常敏锐的去体会周遭的一切,有时,他会神往的停住筷子,只为了专心倾听方丝萦和亭亭的谈话。

亭亭的改变快而迅速,她的面颊红润了起来,她的身高惊人的上升,她的食量增加了好几倍——而最大的改变,是她那终日不断的笑声,开始像银铃一般流传在整栋房子里。她那快乐的本性充分的流露了出来,浑身像有散发不尽的喜悦,整日像个小鸟般依偎着方丝萦。连那好心肠的亚珠,都曾含着泪对方丝萦说:“这孩子是越长越好了,她早就需要一个像方老师这样的人来照顾她。”

方丝萦安于她的工作,甚至沉湎在这工作的喜悦里,她暂时忘记了美国,忘记了亚力,是的,亚力,他曾写过那样一封严厉的信来责备她,把她骂得体无完肤,说她是个傻瓜,是个疯子,是没有感情和责任感的女人。让他去吧,让他骂吧,她了解亚力,三个月后,他会交上新的女友,他是不甘于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