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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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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丝萦拭干了泪,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抽噎。推开亭亭,她细心的用手帕在那孩子的面颊上擦着。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擤擤鼻子,深呼吸了一下,她勉强的对亭亭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别哭了,好孩子,都是我招惹你的。现在,去洗把脸,到楼下把我的纸包拿来,好吗?”

“好。”亭亭顺从的说,又抱住方丝萦的脖子,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她跑下楼去了。

这儿,方丝萦沉默了半晌,柏霈文也默然不语,好久,还是方丝萦先打破了沉默。

“这样的婚姻,为什么要维持着?”她问,轻声地。

“她要离婚,”他说:“但是要我把整个工厂给她,做为离婚的条件,我怎能答应?”

“你怎会娶她?”

他默然,她感到他的呼吸沉重。

“我是瞎子!”他冲口而出,一语双关的。

她觉得内心一阵绞痛。站起身来,她想到浴室去洗洗脸,柏霈文恳求的喊了声:“别走!”

她站住,愣愣的看着柏霈文。

“告诉我,”他的声音急促而迫切,带着痛楚,带着希求。

“你怎么会走入我这个家庭?”

“你聘我来的。”方丝萦说,声音好勉强,好无力。

“是的,是我聘你来的,”他喃喃的说:“但是,你从哪儿来的?那十五月的下午,你从哪儿来的?另一个世界吗?”

“对了,另一个世界。”她说,背脊上有着凉意,她打了个寒战。“在海的那一边,地球的另一面。”

柏霈文还要说什么,但是,柏亭亭捧着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喘着气走了进来,方丝萦走过去,接过了那些包裹,把它放在床上。柏霈文不再说话了,但他也没有离去,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他带着满脸深思的神情,仔细的,敏锐的,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亭亭,过来。”方丝萦喊着,让她站在床旁边。然后,她一个个的打开那些包裹,她每打开一个,亭亭就发出一声惊呼,每打开一个,亭亭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一些,等她全部打开了,亭亭已不大喘得过气来,她的脸胀红了,嘴唇颤抖着,张口结舌的说:“老——老师,你买这些,做——做什么?”

“全是给你的,亭亭!”方丝萦说,把东西堆在柏亭亭的面前。

“老——老师!”那孩子低低的呼喊了一声,不敢信任的用手去轻触着那些东西。那是三个不同的洋娃娃,都是最考究的,眼睛会睁会闭的那种,一个有着满头金发,穿着华丽的、绉纱的芭蕾舞衣。一个是有着满脸雀斑,拿着球棍的男娃娃,还有个竟是个小黑人。除了这些娃娃之外,还有三套漂亮的衣服,一套是蓝色金扣子的裙子,一套是大红丝绒的秋装,还有一套是纯白的。亭亭摸了摸这样,又摸了摸那样,她的脸色苍白了。抬起头来,她用带泪的眸子看着方丝萦,低声的说:“你——你为什么要买这些呢?”

“怎么?你不喜欢吗?”方丝萦揽过那孩子来,深深的望着她。“你看,那是金鬈儿,那是小丑,那是小黑炭,这样,你的布娃娃就不会寂寞了,是不是?至于这些衣服,告诉你,亭亭,我喜欢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愿意拿到你房里去穿穿看,是不是合身?我想,一定没有问题的。”

“呵!”那孩子又喊了一声,终于对这件事有了真实感,泪水滚下了她的面颊,她把头埋进方丝萦的怀里,去掩饰她那因为极度欢喜而流下的泪,然后,她抬起头来,冲到床边,她拿起这个娃娃,又拿起那个娃娃,看看这件衣服,又看看那件衣服,嘴里不住的、一迭连声的嚷着:“喔,老师!喔,老师!喔,老师!喔,老师——”接着,她又拿着那金发娃娃,冲到她父亲身边,兴奋的喊着:“爸爸,你摸摸看!爸爸,方老师给我好多东西,好多,好多,好多!哦!爸爸!你摸!”

柏霈文轻轻的摸了摸那娃娃,他没说什么,脸色是深思而莫测高深的。

“噢,老师,我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到我房里去吗?”亭亭仰起她那发光的小脸庞,看着方丝萦。

“当然啦,”方丝萦说,她知道这孩子急于要关起房门来独享她这突来的快乐。“你也该把这些新娃娃拿去介绍给你那个旧娃娃了,它已经闷了那么久,再有,别忘了试试衣服啊!”

孩子捧着东西,冲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方丝萦站在床边,慢慢的收拾着床上的包装纸和盒子绳子等东西。和柏霈文单独在一间房间里,使她有份紧张与压迫的感觉。尤其,柏霈文脸上总是带着那样一个深思的,莫测高深的表情,使她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在用这种方式来责备一个疏忽的父亲吗?”他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责备谁的意思——”

“那么,你是在‘惩罚’了?”他紧钉着问。

方丝萦站住了,她直视着柏霈文那张倔强的脸。

“倒是你的语气里,对我充满了责备和不满呢!”她说,微微有点气愤。“惩罚?我有什么资格惩罚人?两千元一月买来的家庭教师而已!”

“这样说太残忍!”

“这是你‘太太’的话!”她加重了“太太”两个字,把床上的纸扫进了字纸篓中。“残忍?这原是个残忍的世界!最残忍的,是你们在戕贼一个孩子的心灵。你们在折磨她、虐待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不会在你家多待一小时!”

“是吗?”柏霈文的声音好低沉,一层痛楚之色又染上了他的眉梢。“你以为我不疼爱那个孩子?”

“你疼爱吗?”方丝萦追问。“那么,你不知道她衣橱里空空如也,你不知道她唯一的玩具是从山坡上捡来的破娃娃,你不知道她生活在幻想中,一天到晚给自己编造关心与怜爱,你甚至不知道她又瘦又小又苍白!”

柏霈文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