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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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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外头的晨光已然大亮,自东边投进刘家宅院。因为有封火墙的遮挡,刚巧在这间偏屋前形成了一大片yīn影,屋脊一半在明处,一半落在暗处,如同yīn阳相jiāo。

“哎……”

薛闲抬头看向江世宁:“冷不丁叹什么气?困在阵局里头的又不是你。”

江世宁一脸无辜:“我不曾叹气啊,方才那声不是你叹的么?”

薛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从不叹气,多丧啊。”

江世宁:“……”

薛闲:“……”

两人倏然住了嘴,对视一眼,而后缓缓将目光落到了玄悯脸上。

“哎……”

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然而玄悯却未曾张口。即便他张口了,那俩也不会再认为是他所叹的了,因为这一回的叹息声拖得长了一些,尾音打着颤,气息无力,一听便是老人的声音,怎么也不会是玄悯发出来的。

“像是老太太。”薛闲猜测道。

“你们可有觉得这不像是叹气?”江世宁边比划边道:“倒像是累的……那些身虚体弱的老人行了远路或是背了重物,累得打喘却气力不济时,便会哼出如此声音,像是叹息却又略有不同。”

他略一思忖,又道:“此人气音空乏,虚软无力,是个带病的。”

“就这么哆哆嗦嗦一声叹,还能听出这些?”薛闲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江世宁摆了摆手:“家父家母若是尚在,能听得更明白些。”

薛闲“唔”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脑中却在思索。

老太太?累得打喘?还带病?

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

薛闲脑中兀地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他那纸皮爪子对着玄悯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拍打,还怕自己力道不够重,边拍打还边出声喊道:“秃驴,看我!”

玄悯闻言低头。

薛闲仰着脸:“……”

片刻之后,薛闲憋了又憋,终是摆了摆手驱赶道:“罢了,你还是别看了,把眼珠子收回去吧。”

玄悯:“……”他倒是头一回听说眼珠子还能收,这孽障着实有些蛮不讲理。

其实他有所不知,薛闲前半生嚣张惯了,想上天便能上得了天,多的是他俯瞰众人,还不曾被旁人如此俯视过。先前玄悯偶或瞥他一眼,倒也罢了,如此正正经经地俯视下来,他着实有些吃不消。

龙,都是要脸的。

薛闲旁的不说,这种时候格外要脸。

然而玄悯却并未如他的愿,把目光收回去,却好似同他作对般,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东西……薛闲愤愤地想。

他用那张有些伤眼的“死不瞑目”脸冲玄悯皮笑ròu不笑地飞了个白眼,而后径自转了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道:“我要说的是那刘老太太……你可曾听说过一种格外牲口的镇宅方法?是我先前在市井坊间听来的,说是家里如若有老人去世,将其镇在房宅之下,可佑子孙福泽绵延。”

这得是什么样的孙子才能想出这种损招啊?

“……”江世宁这书生只觉得自己学了十多年的礼义廉耻都被震碎了。

“有。”玄悯沉声应道,“此法名曰筑yīn基,镇在房宅下的生魂进而成为护宅yīn神。若是配合风水局,成效显著。”

说话间,又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响了起来。

若是说先前那两声听着还有些虚渺,这一声便愈发清楚了,清楚得可辩其方位。

玄悯目光扫过右手边一处墙角,抬脚便走了过去。

地上散落的纸元宝太多太乱,遮住了大半地面,以至于他们先前都不曾注意到纸元宝下的地面可有玄机。玄悯在墙角处蹲下了身,从这处,刚好可以望见里间那个五斗木柜,同那三枚铜钉及huáng符刚巧相对。

玄悯抬手扫元宝,曲起食指,以指节叩击了地面两下。

笃笃——

声音空dòng得异常,一听便知是一块悬石。

“空的!”薛闲和江世宁近乎同时开口。

玄悯四周扫了一眼,沿着墙边看到了一处fèng隙。他又顺着那道fèng隙挪动视线,最终摸到了横纵四道窄fèng,刚巧是一块约莫四掌见方的石板。

“这fèng……”江世宁伸手试了试,“反正指头是必定伸不进的。”

四边的fèng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

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色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fèng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

我屈尊……

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

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

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dàng地往那石fèng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露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cha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根,短者则只有两根指节那么长。

每根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

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根略微粗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

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làng到石fèng边,准备顺着石fèng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

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

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

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闲放回暗袋,将手里那根银针cha进了石fèng,而后摁住另一头猛地一撬。

就听一声空dòng的石板刮擦音缓缓响起,那看似不经折的银针,居然真就将那块石板生生翘起了一道边。玄悯手指顺势握住抬起的边沿,将石板整个儿掀开了。

那一瞬间,无数或幽怨或凄厉的尖叫号哭,如同滔天巨làng一般扑涌过来。

薛闲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当胸撞了一记,撞得他浑然不知东西南北。好在他只是一片纸皮,否则心肝脾肺肾都得被撞得吐出来。

江世宁毫无形象的惊叫和玄悯的闷哼声同时灌进了他的耳朵。待他再回过神来,江世宁已经被撞得滚到了墙边,“噗”地一声,现了原形,轻轻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而玄悯也抬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恢复。

“这是个什么东西?”薛闲彻底没了劲,只得把自己半垂着挂在暗袋口。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看向那块方形的地dòng。只见被撬开的地dòng埋了半截huáng土,隐约可以看到一根铁锁链从huáng土中luǒ露出来,铁锁链上裹着一张huáng符,奇的是,这铁锁链正兀自绕着圈移动。

玄悯皱着眉扫了眼那微微cháo湿的huáng土,而后抬头在屋中寻找了一番。

薛闲不解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翻找到一支半秃了毛的笔,这才又回到地dòng旁,捏着笔将那些huáng土一一扫了开来。

“……”薛闲服了这秃驴了,暗自嗤道:“穷讲究,摸到土手指头会烂么?!”

覆在上面的huáng土很快被玄悯扫开,露出了下头藏着的东西。

“这是……磨盘?”薛闲迟疑道。

照模样来看,这圆形的石墩子中间有孔,下头有台,侧边还支出一根横杆,显然就是个磨盘。只是这磨盘格外小,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磨盘面上也不普通,而是刻着两段繁杂的符文。那根铁链子的一端,就系在这磨盘下的石台上,而另一端则扣在横杆上。

没了huáng土的缓冲,铁链子直接落在石磨盘上,缓缓移动时,会发出“哗——哗——”的碎响。它每动一寸,那横杆便转上一分,仿佛这空空的磨盘边锁了个看不见的人,正日夜不断地推着磨。

“刘老太太?”薛闲下意识叫了一声。

“哎……”

那累极的叹息再度响了起来……

第14章 空磨盘(五)

薛闲生生被叹出了一身jī皮疙瘩。

当然,纸皮是不可能起jī皮疙瘩的,他也不是被吓的。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亲娘镇在屋子地下,只为了自己前途亨达,便觉得有些人真是恶心得别出心裁。

这儿子养的,还不如养个磨盘!

玄悯抬手将那仅比巴掌大一圈的石磨盘从地dòng里拿了出来,搁在了地上,剥掉了裹在铁链上的huáng符,同样点了一豆火,烧了个gān净。

烧那huáng符时,挂在他腰间的薛闲隐约能感到“嗡嗡”的震颤,好似有人拎着个小铁锤,在骨骼上不轻不重地敲击。总之,不那么舒坦。

这磨盘镇在地下起码也有个三年了,期间吸附了诸多南来北往的yīn怨气。这会儿huáng符被烧,缠缚其上的yīn怨气也随之被一一抽离,有点儿不适的反应实属正常。只是他一个半死不活挂在暗袋口的纸皮,都觉得不那么舒坦了,直接烧着huáng符的秃驴定然更不舒坦。

薛闲扭脸看了玄悯一眼,却见他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神色冷淡得好似在做一件全然不相gān的事qíng。

他忽然觉得这秃驴跟他以往见的一些僧人有些不大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大概……格外讨打吧!

薛闲正胡乱琢磨着,玄悯已经把huáng纸符烧完了。最后一星纸灰散落在地时,石磨盘上扣着的铁链子“咔嚓”一声,应声而断,掉落在地。

一个扶着石磨盘横杆的虚影逐渐清晰,就像一株蜷在地上的枯枝,在薛闲和玄悯两人眼皮下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白而稀疏,在脑后束成了一撮小小的发髻。她脸上沟壑纵横,双目浑浊得好似总噙着一汪老泪。

单从模样看,依稀还能从她身上辨认出一丝刘老太太的影子,只是同阵局里那个拄着手杖的虚像相比,这位已化作旧鬼的刘老太太显得更加垂垂老矣,仿佛下一秒便要合上双目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