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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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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陆廿七个头瘦小得异于常人,有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总也无法越过肩背看到那处。

正如江世宁所提醒的,这墓道里怕是四处都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树汁,离外头越近,这种味道便越发明显。

“到了。”最前面的陆十九在台阶最高处站定,背对着众人说了句:“这同前头的墓道相对,是最后一段了,我虽然不曾走到头,但估摸着再开一道石门,便能出去了。”

我虽然不曾走到头……

这话乍一听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多想一遍就觉得不对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看见石门了,为何不gān脆走到头径直出去呢?

刘老头跟着也站在了台阶顶端,从玄悯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他正半侧着脸,盯着前方墓道的某一处定定地发着呆,显得神智离散又恍惚。

陆十九没再往前迈步,而是转头静静地看着身后的廿七。

“盯着我做什么,反正也只能看见气,看不见脸。”陆廿七脚步一顿,音色gān哑。不知为何,他声音莫名有些……抖,像是带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难过和惶恐,“别看了,你倒是走啊,停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懒得听你现在叨叨。”

十九淡淡道:“能看见你的脸了,只是看得不大清楚。”

他直接略过了廿七后半句,低头在怀里摸出了自己一贯用的木枝,捆绑在中间的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却一点儿磨损的痕迹也不曾有,可见确实是个好物。

“这扶乩用的玩意你拿去吧。”十九说着,把木枝递给了廿七。

廿七皱着眉让开一些,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我不要,你自己拿!凭什么我给你拿东西……你别多话了,净堵着路,赶紧往前走啊,gān站着作甚?!”

十九忽然牵着嘴角淡淡笑了笑:“我不走了。”

这大约是兄弟俩相依为命的几年里,陆十九极少有的一个笑了,可陆廿七却没有看见。他垂着目光皱着眉,也不看十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什么叫你不走了,你别这么不讲理……”

他再抬眼时,眼周已经红了一圈,边说边忍不住伸手狠狠推了十九一把,“你倒是——走啊!”

玄悯手里的火光恰到好处地映在陆十九脸上,只见他原本苍白至极的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上庭多了一些浅淡的痕迹,像是隐隐要长出新痣来,刚巧散落在命宫,和原本陆廿七额头上长的一模一样。

“我明明能碰到你,你gān什么不走?”陆廿七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看十九,说话间已经有些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两遍,似乎又说服了自己:“你看,我能抓住你的手,你跟寻常人明明没什么区别。不是说……不是说鬼是碰不着的么……”

他犟着脾气,死死地盯着陆十九,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连陆十九的模样都看不清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抹到了一手的水。然而再抬头时,还是看不清。

“别揉了。”陆十九极轻地叹了口气,gān脆把手里的木枝直接塞进了廿七怀里,又拽着廿七的手,迫使他朝上又迈了几步。

他越是说别揉,陆廿七就越是揉得凶,到最后,手背捂着眼睛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一旁的刘老头反应迟缓地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墙边弯下腰去。片刻之后,又重新回到台阶边,把手里的东西也同样塞给了陆廿七。

“这是刘伯的钱袋,里头有他前些日子收的船钱,还有一些岛上采的药籽,你带回去给刘大娘,能让她头疼得不那样厉害。”陆十九替刘老头把话说了,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没什么可给你的……”

他抬手覆在廿七的头顶上,“我去找爹了,往后清明中元别忘了给我俩烧点纸,烧了才保佑你喜乐长寿、儿孙满堂。”

说完,他轻轻拍了三下,撤开了手。

陆廿七只觉得头顶凉意一散,心里跟着倏然一空。他慌忙抹了眼泪,抬眼去找,却发现自己眼前依旧有些模糊。

他透过那片雾似的模糊在昏暗中分辨了一会儿,发现原本近在眼前的陆十九和刘老头都悄然间没了踪影。他又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在两丈远的地上看到了一抹黑影。

玄悯抬脚跟过去,火光一照,就见墓道墙边倒着两个人。

石壁上糙木汁液味比先前更为明显,离得越近越清晰。他瞥了眼墙面上蹭到的血迹,心下了然——大约是背后、脖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有些伤口,抵在了墙壁上,被涂着的毒汁渗进去了。

陆十九倒下的时候,手指边的地上还用血迹画了个圈,围着复杂的符咒,乍一眼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廿七视线模糊,看不大清楚。他想去拉扶倒着的陆十九,便在无意之间进了那个圈。

玄悯看到那已然变成褐色的血圈乍然鲜活起来,廿七上庭命宫和划伤的手掌也跟着泛着些血光,只是眨眼间又重新黯淡下去。

身体早已僵硬冰冷的陆十九口中流出一道隐约的雾气,在廿七周遭绕了三圈,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仪式,冲玄悯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最后一个忙,便算是了结了。

若是没有陆家父子,他十三年前或许就会死在那座废庙里。现今一命换一命,于他而言值当得很,得偿所愿。

只是以后中元的夜河里,要劳廿七多放一盏灯,不知道他会不会哭……

雾气消散,换命完成的瞬间,这墓道里陡然一yīn。

或许是以命换命这样的yīn阳逆转触动了这墓室里的三百亡魂,就听身后陡然一阵长风呼啸,细细索索的动静又快又急,伴随着石像的撞击和碎裂声,兜头罩脸扑在他们背后。

玄悯一拍廿七的肩,正想说“快走”,身后却已然有东西扑了过来,动作掀起的风带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味,bī得人近乎窒息。

那些石像里的人活着时兴许腿脚不便,死后在这墓室里镇了几年,却陡然变得疾速如风。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乌压压的人便从台阶道里接连蹿了出来。一个还好,两个也罢,几十上百个这样的yīn尸直窜过来,便让人难以招架了。

别说两只手,就是八只手也顾不过来!

这墓道在此时便显得bī仄起来,让人无处可走,无处可避。

玄悯一把捞过腰间的铜钱串,他眉心紧蹙的模样显露出了一丝不甘愿。也不知是不愿意用,还是不方便用,抑或是……不能用。

yīn尸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将整个墓道填得满满当当,将几人圈围起来。

圈围一点点收紧,yīn尸缓缓躬身,腰间蓄力,脚掌一蹬,便犹如黑压压的làngcháo般朝玄悯身上扑来。

“秃驴?!”暗袋里的薛闲被晃dàng得头晕脑胀,他只觉得一股血腥味在周遭弥散开来,腥甜的铁锈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玄悯腰腹间不知哪块硬骨陡然一震,弹指间便变得热烫起来,比先前煮着薛闲时还要热上几分。

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薛闲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空。

接着就闻到血腥味更重了一分。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哪还能活着出去?

其实单就薛闲而言,他不过是金珠一枚,断然不会有生死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涉及生死,他一条真龙寿命长得近乎没有头,总能逮住个从这出去的机会。

所以,所谓“没法活着出去”,于他自身而言纯属胡言,于早就没命的江世宁来说同样是胡言。

这里真正需要活着的,只有两个。

陆廿七……和那秃驴。

前者跟他毫不相gān,后者……后者也不过有些莫名的纠葛,薛闲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qíng势紧急。

但总之,他确实有些急。于是他想尽办法让江世宁推了他一记,借机从玄悯的暗袋口翻了出来,出来时,身上还带着玄悯腰间的余热,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吸进去的东西终于消化得差不多了……

“当——”金珠掉在地上时,薛闲刚巧仰着脸。

他看见玄悯云雪一样的僧袍上沾了半边血迹,手指间的火苗还在,不知为何跳动得有些猛,似是一头要从铁锁中挣扎而出的野shòu。yīn尸几乎上上下下将他围了个严实,看不清是在撕扯还是在咬。而玄悯的表qíng却依然是那副冷漠的模样,好像不止是旁人在他眼中毫无区别,就连他自己的命在他眼中也并无多大区别。

薛闲落地时,不知道玄悯听没听见,倒是他拈着火苗的手指动了两下。

金珠在地上匆忙滚动着,仿佛没头苍蝇,又仿佛在谋划着什么。就见它绕过纷杂的yīn尸腿脚,陡然朝墓道的墙壁撞了过去。

轰——

石墓猛然震动了一下,仿佛遭受了千钧之击。

薛闲呆若木jī:“……”我能撞出这种效果?!

虽说金珠确实可以有那么大的力道,但是来来回回曲折兜圈,真撞上墙壁时,必然使不出多少力。他本打算连撞几下,把力道一点点使出来。待力道真正使全,别说这一个墓室了,十个墓室他都能炸了。

但若这次不是他撞出来的,那是谁?

薛闲没管许多,又撞了两下。

轰——

石墓又是一震,穹顶上扑簌扑簌落无数碎石,落了薛闲一头一脸的灰。

即便他此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嘴,依然下意识地“呸”了两声,而后滚了一圈,转身看向玄悯——如若不是他撞的,那这墓室里能扑腾出如此效果的,大概也只可能是这秃驴了。

果不其然,透过yīn尸层层叠叠的利爪,薛闲看见玄悯用带着血的手指,在他那铜钱串上描摹了一圈,五枚铜钱瞬间便多了一层血边。

不知是不是薛闲的错觉,在这极为昏暗的地方,玄悯那五枚惯来灰扑扑的铜钱居然泛出了一点儿油huáng的光,好似突然被血打磨了一遍似的。

就见玄悯拇指猛地按在其中一枚铜钱上,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将整枚铜钱再度洗了一遍。

轰——

这回,整间墓室仿若地震般猛烈抖动起来,幅度之大,dàng得薛闲来回滚动不息,差点儿就要将那一珠子的水晃得吐出来。

玄悯一手按于铜钱上,另一只拈着火苗的手置于胸前,像是于血光中作了个佛礼。就见他双眸半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