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页

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整间墓室乍然一声巨响,碎石漫天飞溅,尘土弥漫,天塌地陷。

接着,冰凉寒冷的水在碎石间灌了过来,弹指间便将他们全部淹没。

这水虽然同样yīn冷,却和先前池子里的死水大为不同,带着一种鲜活的寒气,像是冬日里刮来的第一股北风。

这是真正的活的江水!

薛闲坠入水中的瞬间,面无表qíng地想:那秃驴抢我的活,居然真把墓室炸了……

然而他这声感叹还没完,就发现玄悯那一下根本不止把墓室给炸了,整座坟头岛都被他给炸了……

石块混杂着泥土和树木纷纷沉落,还有那浩浩dàngdàng的yīn尸大军,声势浩大。

薛闲正有些无言以对,就觉得身下江水倏然翻涌起来。

似乎是墓室被炸以至于百士推流局被毁,引得整片大江动dàng,起了巨大的漩涡。周围还有无数道暗涡朝这里并过来。

众人连带着碎裂的石块yīn尸,俱是被这翻天的漩涡甩得人事不知。

在剧烈的晕眩感中,薛闲颇有些恼怒。先前吸进金珠里的东西消化后终于有了些动静——在他恼怒的瞬间,从玄悯腰间吸来的那股热烫之气在金珠中倏然游走,冲得他周身一阵胀痛,活似要崩开束缚皮开ròu绽一般。

顷刻间,江上长天陡然黑云攒聚,煞白的玄光当空劈下,响雷犹如万马奔腾,从九天之上一路滚下来,砸在江上。

倾盆大雨瞬间灌了下来,水雾乍然而起,整个江面上一片迷蒙,弄得几乎不辨人影。

接着,一声隐约的清啸声从江底传来,巨大的长影在浓重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它长身一划,漩涡应声闷到了江底,连带着无数yīn尸和泥石,像一条水龙一般倏然钻进了江底的淤泥里。

六尺huáng土埋一人,六十丈江底土,不知能不能埋住这三百huáng泉魂。

江道偏岸处,不知谁家来不及躲雨的小儿趴在院墙上,手里擎着梅花枝,愣愣地指着远处的江天,冲匆忙来抱他的爹娘道:“龙——”

那对夫妇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浓雾中一条长影若隐若现,乘着云雷一路直上,又转头跃进了浩然江水里:“天,真的是龙……”

第29章 锁头印(一)

长龙入云霄,可惜雷雨jiāo加、水雾漫漫,真正看见的人却少之又少,约莫会像卧龙县名字的来由一样,成为又一次传说。

只是身为传说的薛闲并没有那一家三口所见的那样潇洒——他确实是乘着云雷而上了,那不过是身为真龙的一点本xing,加之他重获真身,多少有点喜不自禁,可穿云入霄之后,半瘫的问题便来了,他只有上半身行动自如,下半截就是条长长的累赘,转身时非但没成为助力,反倒成了阻碍。于是……

他又生无可恋地直直栽了回来。

这具真身离了他毕竟也有半年之久了,在这半年里,它又在好几位陌生人手里走过,还被那刘师爷在他那破宅子下埋了许久,也不知吃了多少脏泥烂土孤野荒魂。即便这会儿薛闲真灵归体,也多少有些旧人套新壳的意思,少说也得磨合些时日才能重新熟悉。

于是这孽障一时亢奋,làng过了头,栽回江里时少了那股子瞬时的爆发力,真灵有些控制不住身体。

他倒是想稍微盘曲一些,以免误伤,结果却并未成功。只得一脸麻木地放任自己一路往江底沉。

漩涡消散之时,玄悯原本已经开始上浮了,眼看着要见天光,结果刚好撞上这沉尸的孽障……

被薛闲的长尾压在江底时,尚留有些许意识的玄悯被砸得胸口一窒,彻底昏沉过去。

玄悯:“……”

薛闲默默吐了个水泡:“……”世间总会有一些事让人无可奈何,要不你再失个忆?

好在被砸的只有玄悯一人,陆廿七包括被拖拽出来的十九和刘老头的身体都没被压死,顺水浮上了江面。

那声势浩大的云雷本就是因为薛闲真灵归体而招来的,来得快散得也快。雷雨刚歇,便有人发现了江面上漂着的东西,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负责清理这一带江道的捞尸人摇着船哆哆嗦嗦地到了江心。

他捞了大半辈子的尸,还从没见过这番阵仗,就见水雾浩dàng的江面上浮着好多具尸体。有一部分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衣衫都烂了,还有几个倒是新鲜,像是刚淹死的。

捞尸人曲着指头数了数,一共九具。

三具新鲜的凑成了堆,像是一道的。而另外六具陈年的倒是有些分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六具尸体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巧一具对着一个江心洲渚。

这些江心洲渚平日散落在坟头岛附近,比它小许多,也就能供水鸟歇一歇脚,平日里不那么显眼,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看着颇有些面生,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捞尸人撑着杆子一边勾着尸体,一边琢磨着。

片刻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坟头岛怎的没了?!”

捞尸人是个陈年工了,勾起尸体来速度也快,眨眼便把眼前那两具颇为新鲜的尸体捞上了船。尸体翻过身来时,他还是惊了一跳,毕竟摇船的刘老头他是认识的,而陆十九他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他叹了一口气,长杆一伸,把第三具捞了上来。

“作孽啊……”一看这第三具是瘦瘦小小的陆廿七,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老陆家这就没了。”

不过将那廿七拉到船上时,捞尸人又“嘶——”地一声,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这小廿七怎么……长得有些变了?前些日子还见过呢。”

陆廿七平日没少出门,挑柴做饭均是他来,捞尸人平日里自然没少在街上碰见过他。这一带的街坊,但凡跟陆家走得近一些的,都知道陆廿七的实际年龄,也都听说他自从落水丧父后,烧了许多天,迟迟不退,烧坏了身体,自那以后,长得就特别慢,乍一看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只是言行有些早熟。

在捞尸人的固有印象里头,他自己个头就不高,而这陆廿七站直了也不过刚到他胸口。

可现今,他看着躺在船板上的人,估摸着用手臂虚虚丈量了一下,好似……比先前高了一些。

“哪有人几天不见就高一截的……”捞尸人纳闷地道,说完又兀自找了个理由——大约是被这江水泡了泡,显得个头大了些吧。

就在他收起丈量的手,打算去捞远一些的尸体时,躺在船板上的陆廿七便毫无征兆地诈了尸。

“咳咳咳——”

陆廿七连咳数声,“哇”地一口,吐了一些呛进去的江水,呛得面红耳赤,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结果看到的第一个场景,便是那捞尸人被惊了一跳,“噗通”一声栽进水里的qíng景。

廿七:“……”

水面上哗哗直响,搅得水底的薛闲叶有些不安分。

他一脸木然地沉尸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些掌控的能力。

他试着扭了扭头脸,结果刚一转头,就看到约莫数丈远的地方沉着一块石锁。那石锁大极了,能有半个棺材大。下头方方正正,看着便格外实沉,上面有个带孔的尖,那孔dòng里拴着一根细铁索,铁索崩得笔直,似乎牵着上头的什么东西。

薛闲仰脸一看,发现铁索的那一头,正拴着个破棉絮似的玩意儿,棉絮上面还浮散着黑色的水糙……

不对,不是破棉絮也不是水糙!

他冷不丁想起先前摇船去坟头岛时,陆廿七在船上一惊一乍时看到的东西,据那小子说他在船舷边“冷不丁看船下有一团黑的擦过去,想成头发了。不过应该只是水糙,若真是头发,那人也该浮在江面上,不该这么半深不浅地缀着”。

薛闲扫了眼那石锁和铁链,终于明白为什么人没有浮在江面上了,因为脚脖子被拴住了,整个人便被迫直挺挺地立在了水里。

他晃了晃脑袋,江水流动,稍远处一些有根断了的链子随着江水甩了过来。

看那断口,兴许是刚才他在江中兴风作làng时给崩断的。

薛闲仰脸思忖了片刻,又默默酝酿了一会儿,直到自己上半身变得灵活可控时,抬起前爪朝那铁索挠了一记。

然而……挠了个空。

薛闲:“……”

他面无表qíng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颇有些牙疼。习惯了人身时候想伸便能伸出去的手臂,竟忘了龙身的爪子有点儿短。

总之,这祖宗一击失败,原因是……没够着。

他心里颇为庆幸了一番,心说幸好同行的人不是晕了就是没了踪影,否则要让他们看见这么一幕,这日子就别过了,尤其是那讨嫌的秃驴!

这祖宗仰着龙头,默默沿着江底软泥朝前挪了挪,毫无知觉的下半截龙身就这么压着玄悯的胸口碾了过去。

晕过去的玄悯手指微微一动,似是有了些意识。

薛闲尖利的爪子挠在那铁链上,犹如刀削豆腐。那坚硬的铁链当即被他的爪尖削出了一道齐平的断口。下半截的铁链应声缓缓坠进江下,上头拴着的尸体则缓缓朝江面浮去。

“啧——还是有些吃力。”薛闲在心里叨咕了一句,这龙身于他而言还是有些不便,光是扬着上半身去崩个铁链,就颇为费劲,活似举着千斤顶爬到了玲珑塔尖似的,手都软了。

他袅袅地瘫回江底,硕大的龙头半死不活地侧枕在软泥上,以最省力的姿态,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拴着铁链的石锁看。

将将扫了一圈后,他又纡尊降贵地抬起短短的前爪撩了一把,将那石锁轻巧地翻了个身。

石锁的底端便显露了出来。

就见那底端的平面上,雕了个圆形的印记在角落。

他混迹市井时,曾经听说不少工匠喜欢在自己打造的玩意儿上留个记号。方便的,就留个大的,就好比一个活招牌。不方便的,便在一些不经意的犄角旮旯处留个小的,大多还颇为委婉,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薛闲琢磨着,没有谁会吃饱了撑得慌搞些尸体拴着玩儿,必然是有目的而为之。联系先前在坟头岛墓室里看到的那个百士推流局,他直觉这拴着的立尸跟那邪局也脱不了gān系。

墓室里的东西都被秃驴一个爆发之下炸了个gān净,约莫也不剩什么线索了。

他爪尖敲了敲泥地,斟酌了片刻,还是打算当一回“吃饱了撑着”的人。于是他长身一扫,掀起一道暗流,将那石锁朝江岸边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