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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闲在市井中混了半年不代表他就真的混成一个凡人了,龙虽为神物,依然是shòu。所以,他脾xing中多少带了点直白的毫无遮拦的shòuxing——热了便得凉快下来,先舒坦了再说。

他面上十分理直气壮,却在不经意间又瞥了玄悯一眼。

若是他没有眼花的话,有那么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从玄悯脸上一闪而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接着玄悯便皱了皱眉……

皱眉……

这秃驴惯来没有多少神色变化,沾着脏东西了便皱一皱眉,碰上麻烦的人或事同样也喜欢蹙着眉……

总之,大多不是厌恶便是嫌弃。

薛闲一愣,莫名有些不大慡快,活是有一小列蜘蛛排着队从他心口爬了过去,细脚伶仃,扎得他颇不舒服。

原本火烧火燎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变冷了下来,亦或是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薛闲盘在玄悯周遭的身子陡然一松,给他余留出了一片空地。

闹腾惯了的人突然这般自觉,玄悯有些不太习惯,却发现这祖宗正垂着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晕着的矮小男人。

兴许是身躯变得庞大后有着天然的压迫xing,又兴许是龙脸不善露出什么表qíng,不再往人身上缠的薛闲,真正正经起来,居然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倒是比他先前的表现更像一条真龙。

“不热了?”玄悯淡淡问了一句,也不曾多言,便转而说起了正事:“这屋里不曾有其他动静,应该只剩他一人。只是晕过去了,不大好问话。”

薛闲“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而是gān脆地劈了一道九天云雷下来,带着千钧之势,轰然落在那矮小男人叉开的两腿之间,整天地面都被炸得碎裂开来,裂痕满布。

在这断子绝孙的威胁之下,那矮小男人一个哆嗦,哭爹喊娘地醒了过来:“饶命,饶命啊——我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石匠,该做的活儿我都做了,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只求放我一命,我——”

这矮小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石头张。

他连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便连珠pào似的喊了一串,可见这段话在他心里憋了有多久,准备了有多久。

只不过彻底清醒后,在黑色真龙默然不语的俯视之下,他话未说完,就已经默默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噎得脸都绿了。

“别停啊,继续说。”薛闲音色寒凉得像三九天里的江水。

在他说话的间隙,又一道玄雷被他从天上引了下来,煞白的电光在半空戛然而止,堪堪悬在石头张头顶。

矮小男人顿时吓得文思如尿崩,半点儿不敢拖延,当即道:“我我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胡言乱语并非针对二位!小人我只是被仇家追债追了数月有余着实没有法子了才出此下策将自己圈在屋子里又从道士那边学了一招摆了个花拳绣腿的阵只求能躲过一时灾祸苟延残喘几日求大仙放我一马!”

“糊弄鬼呢?”薛闲冷哼一声,“被寻常仇家追,用得着摆阵来挡?”

石头张哆哆嗦嗦不敢接话。

“我问你,你先前手里捧着的那把剑所用的龙骨,是从何处而来?”玄悯突然cha了一句,提醒了薛闲正事。

“龙骨?”石头张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用气声又重复了一句:“龙骨?”

他目光和薛闲对上,顿时又要尿了。

想到自己居然在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将真龙之骨带的回来,还在上头jīng雕细琢一番,又是磨刃又是镂花……

祖宗诶——还活得成么?!

石头张两眼一翻,又要晕,就听到了一声凉丝丝的威胁:“你若是把眼睛闭上,就别指望再睁开了。”

石头张:“……”

他哭丧着一张脸,道:“我真不知道那是……我、我就是天生有些不同于寻常人,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一些东西。那次我看见土里有点儿光亮,就、就忍不住去挖开了,挖着了这么一根骨头。我觉着这骨头不一般,指不定是什么灵物,就带回来了。不是都说利器能驱邪么,我就……我就雕了一把剑保平安……”

他被薛闲的双眸盯得直哆嗦,声音越来越低。

“你在哪儿挖的?”

石头张道:“江、江边的山上。”

“你非得一句一句往外头挤是不是?”薛闲脾气已经快忍不住了,“需要我帮你刺激两下么?”

“不不不,不劳……”石头张快哭了,“我那时是被人带着走的,路上全程蒙着眼,到地方才解的眼罩。那山上也没个碑牌,我真说不清楚,只记得在山上能望见江,江道狭窄湍急,làng声大得吓人。”

薛闲气了个倒仰,悬着的雷电“咣”地贴着石头张的头皮砸下来。

吓得石头张一动不敢动,僵成了一块棺材板,眼泪都出来了。

“你被带去做了什么?”玄悯问道。

石头张惨白着一张脸,道:“让我雕了七把石锁,两头镇墓shòu。”

玄悯了然点头,从暗袋里摸出一张薄纸,在他面前抖开:“这纹样可是你雕的?”

“对对!这是当时他们让我雕的,雕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纹样有着灵气,就问他们了,他们告诉我是保平安的福寿纹,格外灵。可是大师你是从何处拓来的?”

“你那石锁。”玄悯道,“现今怕是正沉在江底,那上头栓着的尸体你可认识?”

“尸体?”石头张大约从没想过自己雕出的石锁会跟什么尸体牵连上关系,连忙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是雕了些东西。那人来找我时,只说我雕的东西最具灵气,我以为是哪个外地的老爷让我去雕点赏玩的东西,没曾想……”

他顿了顿又道:“总之,最近我过得也不太平,好像有人想要我的命。我琢磨着平时也没招惹过什么人,唯一有点古怪的便是那次了,所以……所以才这么躲着。”

薛闲眸光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冷,才凉丝丝地开口道:“请你去山上的那人,可曾留过什么东西给你?”

“东西?什么东西?”

薛闲道:“随便什么,只要是经过那人之手的。”

石头张刚想摇头,忽然一拍大腿:“哦对!还真有一样!”

“何物?”

“蒙我眼睛的黑布,我还留着呐!没敢扔……”石头张道。

薛闲哼了一声:“出息。”

那石头张连滚带爬地进了里屋,翻出了一块黑布,也不知在屋里塞了多久,洗没洗过。

玄悯皱着眉,带着微微的嫌恶,打算找点什么隔着手将那黑布接过来。

薛闲一看他皱眉,又想起来他先前的表qíng,gān脆伸出爪子将那黑布截了过来。

玄悯一愣,看了他一眼。

薛闲也不看他,不冷不热道:“走了。”

“……”玄悯默然片刻,问道:“去哪儿?”

“上天。”薛闲怼了他一句,又冲那石头张道:“别在那儿筛糠似的哆嗦了,跟我走一趟。”

玄悯:“我若是不曾理解错的话,你是要回陆家?你打算就这么回?”

他说着,目光在薛闲那硕大的龙身上扫量了一番。

薛闲:“……”

气饱了,差点真就这么出去了。

可是他如今的状态没法变回小细龙,经脉皮骨里还热胀着呢,缩不回去。若是不变成小龙,便只能变成人形了。

玄悯冲他举了举手里的布包。

薛闲一爪子捞过来,脸都瘫了——问题来了,他这么大的身体钻不进任何一间房,请问他娘的该如何穿衣服,嗯?

老天必定嫉妒他长得好看才总这么逗他……

第35章 石头张(三)

鉴于前半生的生活状态和超然地位,薛闲是条十分要脸的龙,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的“要脸”于他而言倒也不全然绝对——在某些时候可以略作让步,不那么要脸,比如自己袖手端坐着,仅凭一张嘴瞎使唤江世宁那书呆子的时候,再比如顺手便去掏玄悯的银钱时。但是,在另一些qíng况下,则一点儿也不能让步,比如涉及他的形象美观和威严之时。

倘若他现在手脚便利,全须全尾,那看便看吧,没什么大不了,他那身材又不是拿不出手,况且他也不是寻常人,换起衣服来没那么墨迹。

可他现在是个半瘫,动起来颇为不便,光着便光着吧,还得被那秃驴俯视,那就有些刺激人了。

总之,他想到那qíng景便觉得牙疼,让他那样对人,不如直接把他吊死算了。

薛闲面无表qíng地看向石头张,凉丝丝地道:“劳驾,你暂且蹬个腿。”

石头张:“……”不是,蹬腿不就嗝屁了么,哪来的暂且?!

然而这祖宗是个能的,一言不合就嗖嗖往下劈雷,不待人反应过来就连降两道,再度把石头张吓得两腿一蹬,白眼一翻,当场撅了过去。

这石头张是个麻雀胆子,一吓就哭,一惊就晕,再好打发不过。可玄悯却不一样……

薛闲yīn森森地看着他,幽幽道:“说吧,怎么样你才能撅过去,我每种法子都试试?”

玄悯:“……”这孽障又开始不讲道理了。

能让人晕过去的最便捷的法子,就是照着他脑袋来一下。薛闲抬着爪子在玄悯脸前脑后来回比划了两下,丝毫不顾及当事者的想法。

玄悯面无表qíng地瞥了眼他那短撅撅的龙爪,抬手将他按了回去,平静道:“君子须得藏锋敛锐。”

批注成人话便是:别瞎晃dàng你那爪子尖。

薛闲短促地冷哼一声:管得着么你?

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他现今这身形,手上没什么数。万一力道没控制好,一爪子下去,明年今日就可以来给这秃驴上坟了。

他这会儿确实看玄悯略有些不顺眼,但还不至于真想拍死他。

没法将人让这秃驴吃瘪,他的心qíng顿时更不舒畅了。他转过上身,也懒得再打玄悯的主意,gān脆招了一团云气过来,白茫茫的水雾眨眼间便攒聚到了玄悯四周,将他裹了个严实,隐约挡住了眼前的一切。

薛闲当即一爪子削断了衣服包裹上的结,硕大的身躯陡然被裹在一片白光之中。这光本是极为耀眼的,只是于玄悯而言,在茫茫水雾的隔断之下,显得颇为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