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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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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大清早水汽重,yīn冷cháo湿,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里,只能看见些荒芜的房屋轮廓,黑沉沉的,影影幢幢。

“陆廿七呢?”薛闲头也不回地问道。

马车里头,陆廿七静静地应了一句:“在呢,何事,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只因他此时正被两个大鹌鹑夹在中间,左手是哆哆嗦嗦的陈叔,右手边是叨叨咕咕的陈嫂。这夫妇俩大约把他也当成个神人了,不敢去碰薛闲,便窝缩在他身边,觉得这样能定心一些。

“你可否算出那秃……玄悯现在在做什么?”薛闲盯着那雾气问道。

“我可以试试。”陆廿七顿了顿,又道,“不过得找一样和尚刚碰过的东西。”

薛闲刚要开口,陆廿七又补充道:“马车太大了,不能用。”

“……”薛闲闻言收了声,默然想了片刻,扭头冲车里伸出一只爪子,“我的手能用么?”

陆廿七:“……”

杏子:“……”

反正哪里不太对……也可能哪里都不对。

“活物不行,只能探死物。”陆廿七反正从来就没怕过薛闲,也不怕被揍,他毫无波澜地道:“要不你牺牲一下,我来算算。”

薛闲冷笑了一声,转回头去不理他了。

此时,早已荒芜的温村中有一间大宅子里响起了争吵声。

这是一间两层的小楼,前后两幢,之间用长廊相连,箍成一个四方的庭院,院中原本不知种了些什么,此时只剩下半人高的蔓蔓荒糙,和一株枯死的老树。各个屋子的窗子都腐朽不堪,纸早就破了,穿堂风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听得人头皮发麻。

争吵声是从前楼一层的东屋里发出来的,这是唯一一间不窜风的屋子了。

“你不是说听你的准没错么?!这下好了,走都走不出去!”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话音里满是埋怨。

“不然呢?继续往前走刘伯、剪子和小石头还有命么?!”另一个声音回了一句,“这里好歹还有间屋子能挡个雨,今早你拾到菌子的时候怎么没张口抱怨?!”

这东屋里此时正窝着几个乞丐打扮的人,个个儿蓬头垢面,也不是衣服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大约从来也没洗过,散发着一股子酸腐味。只是在这屋子中,并不只有这一种味道,在这酸腐味之中,还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声音沙哑的那个男子两只手于腕部戛然而止,没有手掌,腕部的皮已经被磨得光滑,可见这手已经断了数年甚至十数年了。

断手面前正支着个火堆,火堆上头横着的木枝上架着一只破了口的砂锅,里头汩汩直沸。断手咕囔了几句,用手腕将堆在一旁的野菜叶子捧起来,丢进了锅里,“有吃的又怎么样,吃完了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

“反正不吃肯定留不住命,煮你的汤去!”答他话的始终是同一个人,那人脸上满是可怖的疤,两个眼窝里只有一只有眼珠,另一个眼皮都粘合在了一起,也不见凸起,约莫是连眼珠都没了。

在这两个争吵着的人周围,还窝坐着一圈乞丐,不是缺胳膊便是断腿,有那么四五个好手好脚的则一直在瞎比划,估计不是聋便是哑。

他们身后靠着一张木chuáng,chuáng上躺着三个人,一个老的,两个小的,正是独眼口中的“刘伯、剪子和小石头”。他们身上盖着早已破dòng的被褥,带着股淡淡的霉味,但好歹算个铺盖。

躺着的这三人呼吸沉重,似乎都在发着烧,面色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红,嘴唇烧得起了泡,裂了许多口子,露在被褥外的脖颈几乎没几块好皮,布着大块的溃烂创口。

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这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这屋子的角落里,还蜷坐着一男一女,年纪轻轻,五官温和清秀,气质相合。他们身上穿着的袄袍虽然素淡普通,但一没破口,二没霉点,虽然头发有些散乱,但在这群乞丐中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男一女正是江世宁的姐姐江世静和姐夫方承。

“阿莹……”方承偏头,低声冲妻子问道,“伤着哪里没?”

他们从小便认识,所以方承一直爱叫妻子的小名。

江世静摇了摇头,“你呢?”

“我没事。你别怕,他们不像是要咱们的命,也不像要劫财。”方承低声道,“倒像是……”

两人目光均是落在那张躺了人的chuáng铺上。

这帮乞丐将他们劫来之后,便解了他们身上缠绕的麻绳,只余留着手腕上的那截,还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咱们也是没法子了。”

就在他们正打算细说的时候,这屋子便突然出现了一些……十分诡异的声音。

像是有人正缓缓地从楼上下来,步履拖沓沉重,听着像是身体不大好,亦或是年纪大了。

当时那些乞丐便是一愣,接着便面面相觑,甚至有一个人还抬手清点了一番人数:“五、六……七,加上刘伯他们三个,便是十个,刚好,全在啊。”

这话一出,所有乞丐脸色俱是一变,当即就有些惊着了——所有人都在屋子里,那么楼梯上缓缓走着的那个是谁?!

有个胆子颇大的乞丐啐了一句“装神弄鬼”,便出了屋子,打算去看看下楼的究竟是谁,结果便彻底没了踪影,直到那脚步声消失了,也再没出现过。

另外两个乞丐结了伴去找他,据说上上下下楼前楼后找了个遍,也没看见失踪的那个,倒是村子里起了雾,浓得很,连隔壁的屋子都看不着也摸不见了。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这帮乞丐想起了关于温村闹鬼的传说,一时间瘆得不行,便围着火堆坐成了圈,再没人敢出过门。

“两位大夫要不要喝点这菌子野菜汤,一时半会儿你们是回不去的。”那独眼转头冲方承和江世静道,“喝点儿汤暖一暖手,就当我们兄弟几个给你们赔个罪,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刘伯他们诊个脉吧,他们身上长满了疮子,再这么下去,命就没了。我们也是着实没办法了,才想了这馊主意。”

“咱们虽然活不出个人样,但是也怕死。”断手接着他的话道,“可我们凑不出铜板,请不起大夫,也抓不起药,只能做一回匪……”

果然,和他们所猜的一样。

方承摇了摇头道:“这两年灾祸不少,大小饥荒闹了几回,日子难免苦一些,付不出银钱便付不出罢,真求上门了还能见死不救么?我若是真抠着那么点儿银钱,半点儿药材都不肯给,我这夫人定然头一个不答应。只是……”

他看着独眼,道:“大街上胡乱将人蒙了头便抢走,也着实太过了,有这抓人的力气,做些什么不行?”

“我们也想过谋日子过活,只是没人乐意要。”断手抬起自己的手腕,“咱们这样的,不说别的,做起活计来必然不如好手好脚的,肯雇我们这样的,基本就是纯行善了。这闹灾的年头,自己都活不周全,哪来那余力行善。”

“没人乐意要?”方承没好气道,“你们捉我前问过我要不要不曾?你若是问上一句‘我付不出银子,做活来抵行不行’,你怎就知道我不会答应?”

断手还想开口,结果刚张了嘴,那缓缓下楼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屋内众人俱是一惊,登时便不敢动了。

“狗子,你离门最近,赶紧把屋门关了!”独眼压低了嗓音说道。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少年一蹦而起,惊弓之鸟似的窜过去关了门,又嗖地窝回火堆边,惊惧不定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狗子身边的那个单腿乞丐用手掌撑着地面朝旁边挪了挪,轻声道,“这温村年年都闹鬼,说是每年冬月末的时候,荒村里会突然响起戏曲声,锣鼓梆子在夜里一传老远,还有咿咿呀呀的戏腔……哎呦,别提多瘆人了。”

“对对对,还有呢,还说有时候不小心进了村子,碰上雾天,便怎么都绕不出去。”

“还能听见人咳嗽,拍手,或是笑声……”

乞丐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将自己吓得够呛,攒在一起瑟瑟发着抖,被独眼青着脸打断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全都闭嘴。

那缓慢的脚步声似乎从楼上某个房间里踱了出来,再次下了楼梯,在厅堂缓缓走了几步,似乎是在椅子上坐下了。隔了片刻后,似乎又站了起来,重新缓慢而拖沓地走着。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东屋,越来越清楚,最终停在了东屋房门外。

屋内众人头皮都炸了开来,噤若寒蝉地盯着门。那门早就腐朽不堪了,即便锁上了,推上两把估计就能倒,着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就在他们吓得面无血色的时候,屋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那咳嗽声虚得很,像是有着重病,咳完又重重地喘了两声,接着便拖着脚步又朝对面屋子走去了。

呼……

房内的人俱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而对面房屋吱呀响了一声,又关了,脚步声再度缓慢地朝东屋挪来。

在这帮乞丐被这脚步声吓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时,温村地碑边马车里的众人却同时松了口气——因为他们看见浓重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的僧袍几乎和白雾融为一体,在寒风中上下翻飞着。

“大师!大师出来了!”杏子叫了一声,车里的陈叔陈嫂连忙撒开陆廿七,爬到了车门边,探头看着,“少爷和少夫人呢?也回来了吗?”

他们紧紧盯着玄悯化在雾中的身影,却失望地发现,玄悯身边并没有跟着第二个人。

倒是薛闲看着玄悯的身影轮廓,微微皱起了眉。

玄悯很快便穿过浓雾,走到了马车前。

“大师,没找到我们少爷和少夫人么?”陈嫂他们慌了神,焦急地问了一句。

玄悯道:“寻到了位置,不过无法靠近。”

“无法靠近?”

玄悯“嗯”了一声,又道:“不过——”

他还不曾说完,陈嫂他们便扑通一下瘫坐下来,红了眼睛便要哭。

薛闲却在一旁默不作声眯着眼将玄悯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是何时剃发为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