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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江世静给那三名昏沉不醒的乞丐退烧时发现,其中一个看起来仿若瘦猴的小乞丐居然是个小姑娘。

“这就有些可惜了……”江世静抬手在左脸颊比划了一下,道:“那两个一老一小疹子都还停留在脖颈往下,可那小丫头左脸上有一大片,这疹子可不仅仅是破皮流血,那是要烂ròu的。那些已经坏了的皮ròu得清理掉,即便以后愈合了,那丫头的脸……”

众人都见过那疹子吓人的模样,也都看过那小乞丐的伤势程度,自然能想象到日后这小乞丐的脸会留有多大的伤疤,基本上半张脸就毁了。这孩子终究还小,这么点儿大就形容可怖,以后可怎么办?

爱cao心的xing子可谓是江家祖传的,江世静为这非亲非故的小丫头直犯愁。

薛闲原本正滚着椅子从旁路过,听了江世静的话又顿住了动作。

对他而言,面对可做可不做的事qíng时,凭依的大多是心qíng。陈嫂是个有真手艺的,早上一桌硬菜让他吃得十分满意。人一旦吃饱喝足,心qíng便会舒畅不少,连捅的篓子都能暂且忘一忘,甚至连玄悯出了屋正朝这边走来,他都没注意到。

他向来不爱白吃白喝,但当面掏金珠又似乎把人家这里当客栈了。他正琢磨着还点什么时,就听见了江世静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那丫头的脸,我倒是有些法子。”薛闲顺口接了一句。

江世静他们俱是一愣,转脸看他:“什么法子?”

他能给江世宁这样无所凭依的人弄个纸皮身体,自然也有办法给那小丫头脸上做些文章,只是……

“我也不能凭空给她变出些皮ròu来,所以须得弄些东西替代。”薛闲简单解释了一番。

江世静也不是个笨的,还有江世宁这有过经验的人在旁提点,于是三言两语便商量出了眉目,“替代的东西……能合上人脸的……嘶——面具可行么?”

石头张捧着碗在旁边举了手:“这个我会雕!保准给她雕个富贵的!”

滚犊子。

薛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你见过人脸上长一幅花开富贵的么?”

石头张默默扒饭。

“我说的是易容会用的那种。”江世宁也被石头张弄得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了一句,“能贴合脸,只是面具毕竟是面具,最后还得依赖你了……”

说着他看向薛闲。

薛闲点了点头,“我指的也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

“可是……谁会?”江世静颇有些尴尬地问道。

石头张连忙咽下嘴里的饭,道:“我会。”

“你真会?你不是雕石头的么?”薛闲颇为怀疑地看着他。

“有些东西是互通的。”石头张晃了晃自己的手,“我曾经见人做过,况且我手巧啊,能做得细致。”

看见一个发福又略秃的矮胖子用这么嘚瑟的语气说自己手巧,真是十分辣眼睛。不过在座的其他人也确实没他手巧,更没亲眼见过易容术,于是这事也只得落在他手里。

石头张也不耽搁,立马说明白了自己需要的原材,又去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这期间旁人也不曾闲着,陆廿七大清早便独自窝在院子一角,一手摸着当初石头张被绑时用来蒙眼的黑色布条,另一只手扶着木枝在地上涂涂画画,画完兀自琢磨一会儿,又全部抹掉重来……

石头张要的材料倒也不算多,好在方承家别的不说,原材还是不缺的,尤其是跟药有关的。除了最特别的一味,其余倒是早早就备好了。

“还差什么?”江世静问了一句。

石头张咳了一声,牙疼似的哼哼道:“x胶。”

“什么胶?”薛闲突然回头。

石头张破罐子破摔道:“龙胶。”

“……”薛闲疑惑道:“龙胶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龙皮熬出来的胶。”石头张觉得说完这话,自己小命就不保了。他默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心说:让你瞎揽活,作死了吧。

薛闲脸一黑:“放屁!哪个不要命的敢用龙皮熬胶,拎出来我认认!”

“也不是,就、就是那么个叫法。”石头张匆忙解释,“你知道的,但凡有些稀奇玩意儿,不知道由来的,就喜欢起个特别大的名字,十有八九都爱往真龙身上贴,其实压根儿不是。那种胶啊,就是从西域商人那边传来的,应当是用shòu皮熬的……”

薛闲听见龙皮龙骨之类的就要炸,二话不说拍板道:“用什么来路不明的胶,拿猪皮熬去!”

“好嘞。”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石头张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薛闲刚气势汹汹地说完话,转脸就见玄悯站在他身后。他默默和玄悯对视了一眼,扭头忙不迭滚着椅子风驰电掣地跑了。

玄悯:“……”

事实上猪皮熬出来的胶也不错,就是火候时间得把握准了,早了晚了都不宜。

石头张守在锅边等着,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要捞胶,结果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按住。

他一看那雪白袖子就知道手是谁的了,当即恭恭敬敬回头道:“大师。”

玄悯也不多话,只瞥了那锅一眼,道:“再熬一刻。”

石头张一愣,“大师你也会做那种面具?”

第59章 骨中丝(四)

问完这话,石头张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觉察到玄悯动作一顿,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石头张:“……”我就是随口一问,真的不用这么仔细琢磨啊大师……

他默默扭头,和缩在炉膛边看火的江世宁对视一眼,用口型问道:怎么办,我好慌。

江世宁一耸肩:自找的。

石头张再回头时,玄悯已经收回了手,正蹙眉看着锅里的猪皮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老实说,他这一身僧衣看上去不沾半星尘土,着实跟着灶间的烟火气不相衬,往炉膛边一站,连火都畏畏缩缩地变小了一些。

石头张是想象不出玄悯所思的究竟是什么,但单从神qíng面色来看,应当不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qíng。于是他也不敢在这档口出言打扰,委婉地将这尊大神请出去,只得和江世宁两人大眼瞪小眼地gān等着。

好在玄悯虽然有时候不通人qíng,但较之薛闲那种故意找乐子的脾xing还是好很多的。锅里的猪皮胶被熬煮得发出汩汩的声音,将玄悯拉回了神。他也没再多言,只又瞥了一眼炉膛,道:“火过小了。”

说完也不看石头张和江世宁一眼,便举步出了灶间。

雪白的僧袍下摆从门边一扫而过,没了踪影。

石头张长吁一口气:“憋死我了,年纪大了,果然受不了惊吓,我这心脏跳得那叫一个快哟……”

江世宁偷偷缓了口气,一声不吭往炉膛里添糙。

“不过这大师也确实是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呢?”石头张想起这点还是有些稀奇,“就好比这玩意——”

他冲锅子里的猪皮胶努了努嘴,“就这种面具,咱这一带没人琢磨这个。我还是有回被一个大老爷带去凉州那一带才因缘际会见识过一回,那边靠近关隘,人杂事多,有些人为了保命,得学点这种手上功夫。就这些东西,没些个年头和阅历都攒不下来。不是我说……这大师年纪轻轻的,就算能耐大,年纪在这,跑过的地方碰过的人终归有限,他那些肚里货都是怎么攒的?”

其实别说石头张了,江世宁有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慨,总觉得玄悯所表现出来的见识和沉稳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年纪应有的程度……

石头张这中年老男人别的乐趣没有,说起这种探人经历的事qíng倒是有八个头的劲,他探头看了眼院子里,又压低声音道:“就那位姓薛的祖宗,碰上这大师,有时候还莫名占着下风呢,就好比今天,我看那祖宗似乎在绕着大师走。诶你想想,一个二十啷当岁的人,能治住真龙?真龙啊,那得多大年纪!”

这碎嘴子絮絮叨叨个没完,活似张了八张嘴的秃毛麻雀,他这么说着,还又嘀咕了一句,“诶对了,那祖宗多大年纪来着?”

江世宁揉了揉被他说得嗡鸣不断的耳朵,没好气道:“鬼都不知道。”

虽然石头张不明白为何玄悯会知道怎么做这种面具,但还是严格按照他所说的,将火弄旺了一些,又等足了一刻之久。

他将那胶捞出来,碰着滚烫的碗呼哧呼哧地跑进了院子里,“咣当”一下将碗放在桌上,捏着耳朵直跳脚,“好了好了,其他材料呢?”

方承将事先找好的零碎材料全搁在了桌上,该剁的剁碎了,该碾汁的碾好了汁,碟碟碗碗的,活似做菜。

石头张也不耽搁,就地忙活起来。

其他人对此均有些好奇,但是这毕竟是个jīng细活,又怕打扰到石头张,所以大多不远不近地站着,不议论也不多问,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

薛闲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他以往不是没听说过所谓的人皮面具,但看人亲手做出来这还是头一回。但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言明的事qíng,他总是坐不久——

每回看到玄悯,他就滚着椅子跑远了,有时候是去前堂给那对双胞兄弟找事,有时候是去骚扰那些乞丐。以至于他一边怂怂地躲人,一边还在心里嗤道:看个热闹都看不安心!

这么跑跑绕绕的,那人皮面具的制作过程他自然没看全,等他兜了一个大圈再回来时,石头张已然完成了大半,就差模子了。那小乞丐还病在chuáng上,半边脸上也还形容可怖,不方便碰。

这时候,石头张这手艺人的长处便显出来了。他走进去盯着那小乞丐完好的半边脸看了许久,似乎记下了她脸颊的每一处细节,而后又盯着那毁了的半张脸虚虚比划了一番。

再出来时,他已然胸有成竹地动手调起了模子……

这大约是最费神也最耗时间的工序了。

过了许久,石头张才揭出了成品,只是这成品和薛闲想象的不同。他本以为该是完整的一张,谁知却是分开的两片,一片略厚一些,有些弧度,另一片则薄如蝉翼。

“怎么是两片?”薛闲忍不住停了椅子,出声问道。

石头张解释道:“做这种面具,宜增不宜减,比方把瘦的填胖一些,鼻梁矮的填高一些……那丫头脸上破皮缺ròu的,太不平整,需得填平整了。这张厚一些的,便是把她缺的那些填上,薄一些的,是将填上的部分和其余皮肤衔接上。相当于填一块再罩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