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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书册拍在玄悯身前,另一只手比了个颇为大的间距,道:“比起我的,差了这么些吧。”

玄悯:“……”

正在搜找墙角的石头张刚巧听全了这两句,心说: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简直叹为观止。

更不要脸的是,那两位有真材实料都在偷闲,居然让他一个勉qiáng算年迈的中老年人同一个半瞎寻找屋里的蛛丝马迹,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玄悯既然将书毫无遮掩地摊给薛闲看了,那自然心里是有所准备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薛闲会是这种反应。

他平静的目光倒是没起波澜,只是沉沉看了薛闲许久。

薛闲瞥了他一眼,嗤道:“仅凭着一本书,能推断出个什么?你喊一声,看这屋子答应不答应。”

玄悯:“……”

眼见着某人越说越不像话了,玄悯收了目光也不打算再搭理。他正要转身去书柜里再抽几本书册翻找一番,结果房子没应答,却有另一样东西真的应答了。

就听一阵乱七八糟的扑打声从外间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扑进了这间屋子。

众人惊了一跳,薛闲差点儿下意识要招风将那玩意儿扇出去,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鸟。

这间屋子占了两层,所以顶显得很高,即便扑进来一只鸟,一时也撞不到众人身上。

“这是先前林子里的那只?”石头张一看见黑鸟,便想起了先前差点儿将他们引走的那只。

薛闲目力超乎寻常,在那鸟飞扑的过程中便借着油灯看清了它的模样,点头道:“不错,确实是那只,它怎的进来了?”

他这话音刚落,黑鸟的举动便再度惊着了这屋内的人。

就见它贴着高高的房顶盘旋了两圈,似乎在找寻某个人。很快它便寻到了目标,俯冲下来又扑扇着双翅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玄悯的肩膀上,用长着细细绒羽的脸蹭了蹭玄悯的脸,“嘤”地叫了一声。

石头张目瞪口呆。

陆廿七却冷不丁道:“乌鸦不是这么叫的吧……”

“……”薛闲大约是最无言以对的那个。

什么叫啪啪啪打脸,这就是了。刚说“喊一声看有没有应答”,这傻鸟就来应答了。答就答吧,声音还这么一言难尽,叫便叫吧,还非得蹭着那秃驴的脸,冲过来落在秃驴肩膀上时,还扑了薛闲一嘴的毛,真是……

什么玩意!

玄悯也对此黑鸟的举动十分意外,只是当这黑鸟规规矩矩落在他肩上时,他正打算朝书柜迈的脚便停在了原地。

即便不翻书册他也知道答案了——禽鸟多数天xing敏感,不会有哪只鸟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落在陌生人肩上,还去蹭人的脸。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头张已然一头雾水,弄不明白这事态发展了。

薛闲面无表qíng地瞥了那傻鸟一眼,冷哼一声:“还用说么?显而易见,这鸟认得这秃驴。”

“所以……”石头张喃喃道。

“所以这屋子很可能是和尚的。”陆廿七冷静地补了一句。

陆廿七他们没看到玄悯拿着的书册,若是看到了,连“很可能”这三个字都不会加上。

“这就是你的屋子。”薛闲看着玄悯的眼睛道。

玄悯扫了眼肩头的黑鸟,不得不说,他向来不喜人或物贴得太近,可这黑鸟凑过来蹭他时,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且并未心生厌恶,所以他在心里也有了定论:这屋子恐怕确实是自己的。

薛闲盯着玄悯的眸子,玄悯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毫无躲藏地“嗯”了一声,只是应答完之后,他却不曾将目光挪开,而是依然静静地看着薛闲。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目光在屋内灯影映衬下有种沉厚之感,甚至让薛闲觉得,玄悯有些在意他的反应……

薛闲下意识移开了目光,硬邦邦地道:“这可真是一只傻鸟。”

那黑鸟张着翅膀叫了一声,探头就要去啄他。

“还听得懂人话,看来真是个成jīng的。”薛闲不满道,“你对着这秃驴叫起来就是嘤嘤卖乖,对着我怎就叫得这样粗?嗯?我看你这一身油光水滑的毛大约都不想要了!”

这孽障活了不知几百年了,还爱跟鸟一般见识,也是能耐。就见他这么说着,还当真抬了手要去薅秃黑鸟的尾巴毛。

黑鸟斗不过他,粗粗叫了几声,炸着翅膀换到玄悯另一侧肩上。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便没了间隔。

薛闲收了笑,看了玄悯一眼,淡淡道:“屋子是你的便是吧,你不是抽我筋骨的人,这点我确信。不过你和那人之间兴许也有关联。我希望你们是对头,而不是……一伙的。”

说这话时薛闲面无表qíng,玄悯也异常沉肃。以至于墙角的石头张大气不敢喘,就连一贯不顾旁人的陆廿七都觉得这气氛叫人不那么自在。

薛闲盯着玄悯的眼睛,没错过他眼里任何一丝qíng绪,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在他说最后一句时,玄悯的神色有过一闪而逝的变化。

那变化微小而难以觉察,看不出是何意味。但至少……并非是无动于衷的。

只是已经同行了这般久,若是玄悯对于同他为敌这件事仍旧八风不动、古井无波的话,那差不多可以就地分道扬镳了。

薛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挑不出错,却又似乎还差了些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挖的时刻,他收了那半真半假的冷漠表qíng,恢复了一贯懒懒散散的模样,冲这屋子一抬下巴,“瞧你这看谁都是一身污秽的讨打脸,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谁同伙,不然另一方准得被你气出血来。别沉思了,看一看墙角地fèng吧,既然这屋子是你的,你直觉总该比旁人准些。说!玄机在何处!”

这祖宗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拍了把桌案,当真装上了审人的狱卒。

玄悯:“……”

某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神技寻常人无福消受,即便是玄悯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默然无语片刻,正想开口,却见那成了jīng的黑鸟再度蹭了蹭他的脸,又冲薛闲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嗓子,而后扑到了房顶的一角,用翅膀扇了那里某根突出的竹节一下。

就听“嗡”的机簧声乍然响起,他们脚踩的地面晃动了一下,直直沉了下去。

这屋下别有dòng天?!

薛闲耳力超常,他们刚沉到底,机簧声一停,他便听见远处的某个角落里,有极为微弱的呼吸声。

第63章 同寿蛛(三)

只是那呼吸声着实古怪,轻得仿佛要咽气似的,却均匀而有节奏。

那声音轻而缓地喘了三口气后戛然而止,再没有出现过任何一点儿新的动静。

“兴许就是咱们要找的人,怎的突然没了声音,别是死了吧?”薛闲眉头一皱。

他那倒霉的二轮车还在竹楼门外,眼下也没法自如行动,只能坐在桌案上gān看着。身边的玄悯闻言倒是没有犹豫,径直朝薛闲所指之处走去。

桌案上的油灯不知怎么的,自打沉到地下这层后,便陡然暗了许多,火苗只有小小一豆,微弱得很,仿佛随时要灭,自然照不透这地下深重的黑暗。

从火光勉qiáng能照到的地方来看,这里是一间方形的石室,宽度同上头的屋子相差无几,只是这一豆火苗的光照不到长向的尽头,是以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这石室究竟有多大。

玄悯的背影很快没入灯火映照不到的黑暗里,他走路又向来悄无声息,以至于那一瞬间,看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黑暗吞噬,再无踪迹一般。

薛闲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倒不是慌张,毕竟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几回尝一尝“慌张”是何滋味。这更像是觉察到了一些古怪……

就在那一瞬,他头顶突然再度响起了机簧声,“嗡——”的一下。

薛闲眉心一跳,猛一抬头,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上了头顶原本空着的地方,随着“咔哒”一声,严丝合fèng在了一起,成了上头屋子的新地面……以及这间地下石室的房顶。

“……”若不是玄悯失忆了,薛闲真想问一句:你这破楼是建来跟人作对的吧?人还没出去呢,出入口就先封上了,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倘若不是顾忌着这地方是玄悯的,他早抬手把这刚合上的房顶掀了!

不过薛闲生平见惯了惊心动魄的大场面,单单一层合闭的房顶,于他而言除了有些讨嫌,倒并不算什么大事。合便合上吧,等把该捉的人捉到了,再考虑怎么掀这屋顶动静能小些也不算迟。

于是他懒懒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面的黑暗中。

只是那弹指间,他陡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了,太安静了,就连石头张那聒噪不停的嘴似乎都闭——不对!

石头张呢?!

薛闲眉心一蹙,迅速扫视了一圈,火光所及之处连个活物都见不着,哪里还有石头张和陆廿七的影子?!

“秃驴!”薛闲冲前方的黑暗处叫了一声,“石头张和陆廿七那小子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连玄悯都一并消失了。

不过好在那处暗不见光的角落里传来了玄悯一贯平静的声音,只是他所说的内容就没法让人平静了:“藏匿在此的人也不见了。”

“你没找到人?”薛闲眉心皱得更深了。

说话间,玄悯一身白衣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回到桌案边,拿起了那盏油灯,又重新朝薛闲听见呼吸的那处角落走去。

那油灯的火苗着实有些微弱,苟延残喘地散着一星余亮,随着玄悯的步子,一点点地照透了前头的路。光亮的范围小得很,几乎只在玄悯脚下笼了个圈,看起来倒像是玄悯僧袍衣摆扫亮的。

而薛闲所呆的地方却越来越暗,渐渐变得一片漆黑。

他在几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看见玄悯停了步子,举着油灯灯盏的手来回移了两下,将那一片照了一遍——那是这间石室的顶头,在玄悯刻意映照下,两处墙角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确实空无一人。

薛闲的耳力,至今还不曾出过什么谬误。他能肯定,先前的呼吸声确实在这处,绝没有弄错,而且单就那气息听起来,也是个苟延残喘的,怕是跟玄悯擎着的火苗一样,满是油尽灯枯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