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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续命或是改换祸福的?”薛闲试探着问道。

瞿老头斜睨着他们,好半晌才道:“那种神药传言是有的,不过并非同一种,据说拢共有两种,生得极为相似,但效用却是南辕北辙,一种能续命,一种则伤命,还有传言说其中一种能捆上三生的,也不知是哪种,反正咱也没那命见识,真假如何也就全靠耳朵听。”瞿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

“那你可知那药生在何处?”薛闲又问道。

老瞿倒是没让他们失望,还真给圈了个相对具体些的地方,“百虫dòng啊!”

薛闲了然,“那便行了,当地人是否都知晓百虫dòng在何处?若是知晓,我们到了霞山再问。”

“哪儿啊!”老瞿摆了摆手,“你要真去问了,保准儿没什么人能答得上来。”

薛闲皱了皱眉:“为何?”

“你是不知道,咱们那处的虫子有多毒。百虫dòng这名,光听着就去了半条命。况且谁没事琢磨这些个不真不假的传言呐?”瞿老头道,“我之所以听过这些,也是因为我祖上是巫医,净爱鼓捣这些东西。实话说了吧,你们算是问对人了,也就我老瞿能给你们指条明路了。”

他抬手,用食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划着,道:“你们到了霞山一带,这么走,绕到西南山口,那面有三个峰,其中一处山顶有个弯折的崖,百虫dòng就在那附近,至于是跳到崖下头还是怎么着,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若是有命,就各种法子都试试吧。”

有命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薛闲嗤了一声,心说还真不算麻烦,大不了将那整个山崖盘着找一遍,于他和玄悯而言,也不算是多难的事。

其实要真说是药,薛闲反倒不那么信了。但要说是“百虫dòng”,那可能还真找准了。毕竟玄悯所中的那玩意儿叫做“同寿蛛”,可不就跟虫有关么。

单靠一种虫就能续命改命,那自然是无稽之谈,但若是用那虫子养出的蛊,再借由某种符阵或是旁的邪术催一催,兴许还真能有些成效,只是这种东西想必只有一方受益,另一方怕是有得受折磨了。

问到了地方,两人自然不会久呆。薛闲临走前扫了眼屋内陈年腐朽的破旧摆设,默不作声地丢了颗金珠在门后挂着的布袋里,算是问话的报酬。

瞿老头是个古怪xing子,但不招人讨厌。他也不问薛闲他们要做什么,二人告辞他也不打算送,但在薛闲拉开木门,正要跨出门外之时,那瞿老头又说梦话似的喃喃了一句:“不过啊,我奉劝一句,那东西即便找着了,最好也别用。我祖上传说出过一个qíng种,据说是想将自己的命续出去还是想捆个来生来世,我也记不大清了,总之最后过得十分难熬,生不如死,也不知图个什么……”

他说完,有自嘲似的道:“不过这话啊,我给多少人都说过,没人信,都说我疯疯癫癫的。你们也就这么听一耳朵,走吧走吧,我再睡会儿回笼觉。”

“我可没那么闲得慌,再说了,我再续命还得了?”薛闲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冲瞿老头一摆手,推着玄悯出了门。

问到了想问之事,二人自然不会再多耽搁,当即循着村里阡陌纵横的小道,朝村口的方向走去。出村的半途,路过那河塘时,薛闲不经意地朝远处瞥了一眼,却见那伤兵果真直直地守在门前,似乎打算一站便是六十年白头。

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这种过于激烈的感qíng,不论是瞿老头嘴里那个“祖上的qíng种”,亦或是哭得一脸狰狞的伤兵,他们所作所为之中包含的那种感qíng,他着实难以感同身受。

他曾经也碰见过一个行伍之人,约莫是六七十年前了。

那是极北之地的一片大漠,他循着天时去布一些雨水。到那处时,就见狂风chuī搅之下,风沙漫天,地上尸骨累累。被烧毁的战车、破碎的战旗以及腐朽断裂的甲胄铺了十里。

那个兵将当时就孤零零地坐在战车边上,一脚曲着,虚空蹬在翻起的轮上,支着脑袋看着身边的破旗。

薛闲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个死了大半年的野魂了。别的都早早上路了,只有他,也不知惦念着什么,迟迟不走。薛闲生xing有些懒,且算不上热心之人,本不打算管他,兀自布了雨便要走,结果那孤魂却将他叫住了。

那孤魂大约徘徊久了,脑子有些浑,也不管薛闲是何人,就这么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蹦豆子。他就同那伤兵一样,话说得颠三倒四,颇有些难懂。

薛闲做事向来看心qíng,那天他恰好看着遍野尸骨有些感慨,所以对那孤魂的忍耐度略高一些,容忍他讲了许久的废话。总结而言不过两件事,一是“若是这仗赢了就好了”,二是“不敢上路”。

“死都不怕,为何怕上路?”薛闲问了一句。

那孤魂又是颠三倒四地说了半晌,薛闲才勉qiáng听了个明白:他怕上了路,他就得去过他的下辈子了,但他妻子还留在这辈子呢,他怕走了就再也没机会见了。

“赖着也没机会见。”薛闲道,“你被缚在这处了,走不了。”

那孤魂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又连说带比划地讲了许久:若是下辈子还能记着去寻她就好了,也就不那样难受了。若是还有缘分,最好从幼年时候就能遇见,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然后娶她,也不用像戏文里那种生生死死的,最寻常的小日子就行,最好……还是别再有战事了……

薛闲看着满野尸骨,听着他酸唧唧的长篇大论,居然也没嫌烦。

他临走前,顺手丢给那孤魂一根长绳。

“给我绳子作甚?我已经死了,也不用吊啊?”那孤魂木着脑子道。

薛闲没好气道:“在左手腕子上缠一圈,做个记号,你不是下辈子还要寻人么?虽然也没法让你记着这些jī零狗碎的,但做了记号终归显眼一些,没准执念够深真能寻着。”

那孤魂徘徊大半年也只是因为这一点儿心事,这会儿了结了,自然没再多呆,薛闲离开的时候,他也一并上了他自己的路。

现如今,薛闲看到那伤兵,便又想到了那个孤魂。六七十年过去了,他依然不太能理解那种死后还念念不忘的qíng感。

不过,在想起这些零碎往事时,他无意识间朝玄悯瞥了一眼。

“怎么?”领先半步的玄悯余光扫见薛闲脚步顿了一下,便淡声问了一句。

薛闲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正落在玄悯肩背上,“哦”了一声,转开目光,“无事,想起一个过路人而已。”

“过路人?”玄悯朝河塘那头扫了一眼,转而瞥向薛闲。

不过薛闲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前方的路上,“走吧,快出——有人!”

他们已经走过了村口的地碑,刚撤了障眼法。等拐过这个弯,便能出山道了。结果薛闲话刚说一半,就瞥见不远处的山道上正站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白森森的。

“哪家送葬这么大排场?”薛闲刚嘀咕了一句,就见那队伍中夹着的马车边竖着旗子,旗上写了两个字:太常。

他和玄悯均停住了脚,还未待他看清来人模样,他就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女声道:“下马。”

接着,那百来人齐刷刷从马上下来了,对着他们便行了个大礼。

薛闲:“……”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第72章 过路人(三)

太常寺早有规定,只跪天地,所以即便见到国师,行大礼也并非跪礼,而是躬身礼。

但这百来号人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带着狰狞而古朴的shòu纹面具,默不作声而又整齐划一地一躬到底,场面还是蔚为壮观的,只是这壮观中透着股肃穆敬畏之感,若是再每人捻上几根香,那活脱脱就是来祭天的。

这场面于寻常人来说,甚为宏大,但于薛闲来说倒算不上什么,他之所以有些愣,只是因为冷不丁看到太过意外而已。

他对凡世间朝堂之事甚少关注,对那些随着朝代更迭时不时换一遭的官名机构更是懒得去了解,毕竟跟他不相gān,所以乍一看到“太常”二字倒是无甚感觉,倒是从这百来号人的着装打扮上可以推断出一二——恐怕是朝内专司祭祀问卜之人。

他活了这么多久,没少见过这种架势,差点儿下意识脱口而出:求雨都追到这儿来了?

不过还不曾待他开口,身边的玄悯便皱着眉朝前踱了一步,刚巧将薛闲半遮半挡在了后头。就听他端着张霜寒地冻的脸,眸子冷冷淡淡地扫过来人,问道:“有何贵gān?”

有何贵gān?

有何贵gān??

队伍前端,刚打算张口喊国师的太卜和太祝二人当即傻在了原地。

不过他们好歹是在朝中长大的,不至于人前失仪,两人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偏头对视了一眼,俱是满眼惊疑不定。

认错人了?不可能啊!

那身形气质和走路姿态活脱脱就是国师,甚至都不用等对方走近,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这句“有何贵gān”又是怎么回事?

刻意的?难不成有要事在身,不方便露身份?

太卜太祝二人当初同年进太常寺,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不为过,旁的不问,默契还是有的。两人略一jiāo换眼色,便达成了一致的猜测。

只是这猜测刚一冒头,手边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嘶”轻响。

二人一愣,就见发出“嘶嘶”声的,是太卜手指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团火苗,那火苗眨眼便褪了gān净,露出火芯中包裹的纸条

这qíng景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国师若是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往往会采用这种方式。

照理说太卜送出去的林鸽刚走,再怎么赶也不可能这会儿就赶到法门寺。唯一的可能便是国师刚好有别的吩咐,只是送来的这时间也太过巧合了……

太卜反手捉住折叠而成的纸条,不动声色地朝对面的白色身影瞥了一眼,正打算展开,身后又是一阵鸟类扑翅声。

“有信。”太祝转身看了一眼,抬手从扑到面前的林鸽脚上取下了信筒。

两人面面相觑,又赶忙低头看信。

“信是少卿所写,说是花枝县上报,传县内有人得见真龙,国师传了令,现今太常寺连同国师常住的天机院外院护军都出发上路了,让咱们在这先行留心。”太祝声音压得极低,但是说到“真龙”时仍有些诧异,以致音调略高了一些。他又慌忙收了声,极为克制地用气音说完了最后一句:“另,少卿说,国师已出关,另有要事,三天后自会来同咱们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