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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明白人善后,一切影响几乎都得到了妥善解决。

太常寺虽然直属国师,但并非大小事务一点儿不落地向国师请示。是以玄悯虽然大半个月才重活过来,太常寺还是回归了常态,几乎一切照旧,甚至还安抚了朝中众人以及各府百姓,及时刹住了各种传言。

玄悯对薛闲倒是毫不避忌,听了他的回答后,gān脆将太卜传来的信直接递给薛闲。

这一切既然是薛闲所jiāo代的,那么有始有终,信自然也该由薛闲来回。玄悯起初是这么想的,他顺手折了一枝枯枝,捻抹了一下,枝头便渗出了一抹黑汁,如同蘸了墨的笔一般。

他从怀间摸出一张薄薄符纸,递给薛闲,示意他回信。

薛闲叼着枯枝想了片刻,大笔一挥,毫不吝啬地在信上夸了五个字:好姑娘,有劳。

玄悯接过纸来一扫,一脸平静地将信颇为讲究地揉了,重新摸出一张符纸,又从薛闲手中将枯枝抽了回来,言简意赅地回了几个字,除了保留了“有劳”,其他全然不同。

薛闲眨了眨眼,看着他面色平淡地做完这一切,忽然牵着嘴角笑了,他手肘搭上玄悯的肩,斜斜地倚着他,漫不经心地顺手挠了挠玄悯的下巴颏,“嘶——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计较。”

更亲昵的事都做过了,挠挠下巴算什么。玄悯也不管他,任他那爪子乱撩骚,垂着目光,燃了一簇火,将那符纸仔仔细细地烧了。

最后一点儿纸屑烧gān净,他才抬眼朝自己脸侧乱晃的爪子瞥了一眼,又看向爪子的主人薛闲,淡声问道:“你不喜欢?”

“喜欢。”薛闲拖着长长的尾调,调戏良人一般又勾了一把他的下巴,挑眉道:“再喜欢不过了。”

他看着玄悯将手中灰鸽放了,黑鸟崽子十分自觉地引着灰鸽去喝水吃食,忍不住又坏笑着添了一句:“秃驴,是不是我喜欢怎样,你都能照做?”

玄悯看到他的笑,略一思忖,严谨地道:“尽我所能。”

毕竟某人是个翻天震地的主,善于作妖,区区凡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胡乱夸海口这种事玄悯一贯做不来。

“我不大喜欢你穿这身袍子。”薛闲冲他眨了一下眼。

玄悯垂眸扫量了自己的白麻僧袍一眼,他向来图gān净,最好是一目了然纤尘不染,是以看这种僧袍最为顺眼。但若是薛闲不喜,换了也无妨,毕竟都是些身外之物,“换成何种?”

薛闲眯了眯眼,低低的嗓子暧昧中又透着一股逗弄的意味:“没有袍子最好,我更喜欢你满身湿汗的模样。”

玄悯:“……”

刚飞回来的黑鸟崽子“哎——”地叫了一声,翅膀一抖,撞上了树,噗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翻着鸟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身后那只灰鸽吓得连声鸣叫,在枝桠间徘徊了许久。

薛闲见玄悯瞬间瘫了脸,额头压在玄悯肩上,沉沉笑了。

“行吧,暂且让你穿着,但是有个条件,今个儿的饭钱你出。”薛闲逗弄完人便站直了身体,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大步流星朝前走,走出去一段后,又把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冲玄悯勾了勾手指。

“……”玄悯颇为无言地看他撩骚,最终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青天高远,山雾如云,林间飞鸟一点,老村炊烟数行。

他们走得不紧不慢,袍摆轻扫却了无尘埃,山道弯袅,岁月漫长,停停走走便是遥遥一生了。

第100章 发发糖(七)

又是一年兰秋时, 七月流火, 傍晚的风带了一丝丝微末的江cháo凉意,驱散了前两月余留下的燥热之气,倒是令人心清气慡。

卧龙县东边的胡瓜巷里,有一户人家张灯结彩,笑语不息, 显得热闹极了。

这间宅子同其他人家都不一样, 窄门两边堆着积年的石料, 那些石料有些雕出了一点形, 有些保留着原本棱角分明的模样,凑做一堆, 瞧起来倒是不乱,甚至还有些别致。

窄门上头悬着两个新挂的红灯笼, 灯笼上墨色淋漓, 各写着一个大字:张。

住在这宅子里头的,正是卧龙县远近有名的手艺人,石头张。而今个儿,是他六十寿辰。他这一辈子东南西北没少奔波,达官显贵也见过许多,日子过得绝不算差。

街头坊间有时候办个喜事,十分讲究排场。但石头张过寿却并没有大办,他一双儿女年纪不大,做事倒是稳稳重重,一大早便给街坊近邻送了白面寿桃,但一概不收寿礼。

真正的宴席只聚了自家亲眷,人不多,场面也不大,但都是亲近人,自然热热闹闹。

不过场面不大,不代表宴席准备得随意。石头张特地砸了重金,请卧龙县天香居的厨子来掌勺,仔仔细细地准备了一整个下午,挑的菜品全是天香居的活招牌。

石头张在厅堂里一共备齐了三桌,家里的亲眷连同跟他学了十来年手艺的两位徒弟刚好能坐满两桌,还有一桌则稀奇些,大小同另两桌一样,却只放了四张椅子。

临到傍晚时,石头张还让人搭了把手,在另外两张桌子与这一张之间,架了一道屏风,显得颇为神秘。

更引人好奇的是,在着人摆放凉菜碟和消暑点心时,石头张特地叮嘱,素的放一边,荤的放一边,别搅混了。

毕竟都是自家人,对此举动并不介意,只是十分好奇地问了石头张两句。

石头张摆了摆手,简单解释道:“贵客。”

几近完满的圆月映上天边时,屋门被笃笃敲响了。石头张连忙迎出去,一看见屋外站着的人,便笑开了,颇为熟稔道:“廿七来了,嘶——我怎么觉着你又长高了一些?”

站在屋门外的人正是陆廿七,十来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瘦小得过分的模样,除了眉眼间依稀还留有曾经的影子,额心命宫处的血痣还在,其他都和当初区别甚远,高高瘦瘦的模样,倒是有些像曾经的江世宁,带着丝书生气。

“是你又缩了一些吧。”陆廿七答道,“上回在李家铺子门口碰见你,你还没弓背呢。”

他说起话来依然凉丝丝的,乍一听有些呛人,但石头张这种听惯了的,则毫不介意。

“年纪到啦,做这种手艺活的,哪天不是弯腰低头的,我这背弓得还算晚呢,哪能跟你们比。”石头张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拽着陆廿七往屋里走,“你拾的那一溜娃娃呢?”

“下午玩累了,歇得早,他们在这里也呆不住,再过几年吧。”陆廿七回道。

兴许是因为十九就是被陆家老爹从山上捡回来的,陆廿七大一些后,在道边桥下偶尔碰见被丢弃的孩子,便会将他们领回来,教书认字,他这些年因为扶乩远近闻名,多几个孩子也不愁养不活。

原本石头张给陆廿七去请柬时,让他把那三个萝卜头带上,不过廿七婉拒了,那些孩子早年的xing子还没磨转过来,防备心重,也格外怕生。

于是石头张也没有勉qiáng,他是个碎碎糟糟的xing子,喜欢管些闲事。起初看到廿七的回书,还有些担心这些孩子养不熟,不过他转而一想,便又放心了……

因为有陆廿七。

石头张这些年偶尔碰见陆廿七,都是诸多感慨。他几乎是亲眼看着一个略有些yīn郁、防备心还颇重的少年人,一点点长成现今的模样。

可见善意和温柔有时候是能代代相传的。

“他们还没来?”陆廿七一边跟着他往屋里走,一边抬头望了望。

他的双眸这些年也始终是这样,既不算全瞎,也没有好转。不过随着他扶乩之术日渐jīng通,这双眸子倒也妨碍不了他平日生活做事了。

石头张也跟着他抬头看了看,摇头道:“可能还得有一会儿。”

庭院里其他张家人也跟着抬头,一脸莫名。石头张那一双儿女都来得晚,儿子大一些,已过了弱冠之年,只比陆廿七小那么两三岁,女儿却还是二八年华,正是鲜俏,万幸,生得更像娘。

她抬头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拱了拱石头张,问道:“爹,你总往天上瞧什么?”

石头张宠这女儿宠得没边,若是其他人问,他也就含糊过去了,小姑娘一问,他便没憋住,悄悄道:“等那两位贵客呢。”

小姑娘:“……爹你又吃馊饭了?”

石头张哭笑不得:“胡闹。”

陆廿七在旁适时地放冷箭:“你这小女儿是个有福相的。”

石头张:“……”这话我是谢还是不谢?

正说着话呢,天际突然有闷雷隐隐滚来。

庭院内的众人均是一愣,有人嘀咕道:“这雷来得着实没有道理啊,怎的这么突然。”

“不管突然不突燃,都是要下雨的征兆,先进屋吧。”有人招呼着。

石头张和陆廿七倒是同时仰了头。

“来了……”石头张颇为欣喜地低声说了一句。

当年黑石滩边保下一条命,醒来之后,他带着陆廿七同薛闲告辞回卧龙县,临行前,薛闲给了他们一人三张纸符,让他们若是碰见什么危急之事,可以写在纸符上烧了,他看见了可以帮一把手。

陆廿七回去之后,便将那三张纸符妥帖地收了起来,没有要用的打算。

而石头张这么些年也从未动用过那些纸符,头一回用,便是这次了。不过并非找薛闲和玄悯帮忙,只是十二年未见,请他们吃一顿寿宴而已。

市井坊间有个说法,说是六十岁起,寿辰是一定要好好cao办的,毕竟有没有七十、八十的寿宴,那就不好说了。活一年少一年,有些故人再不相见,就该永别了。

不过石头张没这么丧气,他之所以挑这一年邀请,只是因为从这一年起,他那两个徒弟便出师了。从此以后他便不gān雕镂的手艺活了,若是放在绿林间,这得叫金盆洗手。

他耗费jīng力雕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块吉祥玉,前些日子刚完工,想借着这机会以赠故人。

闷雷从天边一路滚来,最终隐在胡瓜巷末。庭中众人均有些心颤,匆匆回屋去了,石头张转头一声招呼,热腾腾的菜品便开始一道一道往桌上端。

时刻掐得刚刚好。

笃笃笃,敲门声旋即响起,石头张一如既往搓着手抬眼,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站在敞开的门边,穿着墨黑衣袍的那位敲门的手还没放下,表qíng很是闲散,“多年未见,你怎么越生越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