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一

2019年7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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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法国邮船白拉日隆子爵号(Vinettedebrage1oone)正向中国开来。早晨八点多钟冲洗过的三等舱甲板湿意未干但已坐立了人法国人德国流亡出来的尤太人、印度人、安南人不用说还有中国人。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风吹干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仿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毕竟是清晨人的兴致还不没给太阳晒萎烘懒说话做事都很起劲。那几个新派到安南或中国租界当警察的法国人正围了那年轻善撒娇的尤太女人在调情。俾斯麦曾说过法国公使大使的特点就是一句外国话不会讲;这几样警察并不懂德文居然传情达意引得尤太女人格格地笑比他们的外交官强多了。这女人的漂亮丈夫在旁顾而乐之因为几天来香烟、啤酒、柠檬水沾光了不少。红海已过不怕热极引火所以等一会甲板上零星果皮、纸片、瓶塞之外香烟头定又遍处皆是。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但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但看这船上的乱糟糟。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扰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着每分钟把沾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尽、无际的大海。

母亲忙使劲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叹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错天黑地。赢几个钱回来还说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不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来受罪。我看他们俩要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道:“那绝不可能!鲍小姐有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夫婚夫出的。”孙太太道:“有示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这次学个新鲜。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好他还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所以他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慰。孙先生告诉我我怪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示婚夫一定会中航空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鲍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说“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比喻。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篮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tombe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