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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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一年过去了。八月初,南方大剧院主体工程竣工,市里举行了隆重的竣工典礼,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周纯青,省委分管文化教育卫生的副书记,省政府分管文化教卫的副省长及省委常委、缁煦市委书记陈信之,市长方仁心等都出度了典礼。东方长青自然而然地成了典礼上的主角,负责主持整个竣工典礼。

不知为什么,东方长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关于周纯青。整个活动期间,周纯青显得很沉闷,甚至于是忧郁。结合近来官场上的种种传闻,东方长青心里不禁有一种悚然的感觉。

过年以后,特别是入夏后,官场上悄悄地流行着一个小道消息,中央正在查周纯青的经济问题,据说有的问题已经查实,周纯青的常务副省长可能当不下去了,可能会调到政府去任一个闲职。与传言相对应的,是周纯青确实对传道授业解惑的事不再热衷,东方长青地几次拿着论文想去和周省长拉近一点感情都没有得到机会。

东方长青觉得困惑,有几次邀约两位师兄胡明玉和孙震武一起去看望周纯青,两位老兄都打着哈哈,不答应,也不推托,就是成不了行。看来这两位是干脆就不再上门了,官员和企业家是社会传闻的风向标,如果周纯青还有一点利用价值,他们是不会如此决绝的。东方长青由此更加坚信周纯青开始失势的传闻。但是,在拟定邀请领导和来宾的名单的时候,东方长青地还是把周纯青加了上去,谣传毕竟是谣传,周纯青在位一天,他还是常务副省长。好在,周纯青还是来了,由于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接待,东方长青没有机会和周纯青接触,只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到他休息的房间看了他一眼。东方长青去的时候,周纯青房间里只有周纯青一个人,这让东方长青很有一些疑惑不解,按常理来说,一个常务副省长来了,市里的领导是一刻也不会放他轻松过关的,东方长青之前去了一下省委副书记的房间,陈信之,方仁心等几个人都在那里,别人根本无法插进去,相比之下,周纯青这里就门可罗雀了。周纯青见东方长青到来,不由得就有一些激动,说:“东方,你是主持人,那么忙,怎么来了?”东方长青笑了笑,说:“我来看看您,看您需要什么。再说,我很久没有亲聆您的教诲了。”

周纯青不太为人察觉地出了一口所,说:“东方,谢谢您牵挂我啊,我老了,指导不了什么,学术问题,还是自己多悟悟吧。”

聊了一会儿,东方长青问道:“我许久没有和胡明玉、孙震武两位师兄联系了,不知道他们还经常去您那里不?”

周纯青的脸就沉了下来,不作回答。东方长青连忙把话题扯到一边去,这段时间,东方长青弄到了一本《了凡鉴》,正读得入谜,就把其中的一些疑问和周纯青讨论了一下,最后就告辞了。

临出门时,周纯青突然叫住了东方长青地,说:“东方,那些书我读完了,也只是浏览一下,过几天我叫秘书和你联系一下,把书还给你。”

竣工典礼结束后,周纯青一言不发地坐上车,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道别就走了。

几天后,周线青的秘书何方突然就来了缁煦市政府,找到了东方长青的办公室,把书给送来了。令东方长青始料未及的是,那幅彭玉麟的《墨梅》也在其中。东方长青也不推托,打电话叫市图书馆的馆长来把书拿走了,画却留了下来。东方长青想,这幅画他是在私下的场合送给周纯青的,周纯青不是在私下的场合退回来,而是让秘书来退,这无疑是要给自己找一个证人,与其这样,干脆就多一个证人更好,周纯青也会更放心。果然,何方对东方长青的安排很满意,笑着说:“东方市长,你当选后,小弟还没有得祝贺祝贺,这次就一起表示祝贺了吧。”东方长青笑,说:“谢谢何兄,这样吧,我知道兄工作很忙,但不管再忙,还是请求兄给我一次机会,大家吃一顿饭,喝一杯酒如何?”

何方笑着说:“太忙,以后再找机会吧。”

东方长青也不勉强,两个人谈了一会儿,东方长青说:“何兄,你我认识虽然不久,意气却颇相投,我有一句话,斗胆想问一下兄,不知可否赐教。”

“但说无妨。”

东方长青想了一下,说:“现在坊间传说甚多,对周省长颇为不利,真假难辩,令人莫衷一是,兄在省政府机关,又是周省长的秘书,可听说否?”

何方的脸色就凝重起来,说:“东方兄,这些事,我作为秘书也不可能知道的,但有人想对周省长不利,这还是有的,官场从来就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争斗倾轧也是常事,只是这一次似乎来者不善,周省长恐难以过关啊。”

东方长青不由得就感觉到有些寒意来,只得打着哈哈来掩饰自己,说:“官场是另外一种江湖,也不记得这话是谁说了。看来,官场险恶,还真不是随便说的。”

何方一笑,说:“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周省长一生坎坷也不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总不至于这次就是他政治命运的终结吧。”说着,突然神秘地笑了笑,说:“今天,周省长又去北京了。”

白雪打来电话,说她给南方大剧院采购音箱设备回来了,很想他。东方长青长期压抑着的邪火呼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开着车就去了玫瑰新村,白雪已经沐浴完毕,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着书等他。东方长青一进门,白雪就扔下了手中的书跳下床来,张开双臂向他扑来,两人紧紧地吻在一起。

激情比火山还要迅猛,他们相互渴求着,忘记了一切,白雪又哭又笑,像母虎一样撕咬着他,这么长久的离别,让他们感觉到如同过了一个世纪。激情过后,白雪突然光着身子爬起身来,走出了卧室。东方长青瘫软在床上,闭着眼睛,情欲满足过后,是漫无边际的空虚。接着,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白雪进来了。

睁开眼来,眼前的白雪穿上高级裘皮服装,雍容华丽,上等的皮毛泛着悦人眼目的光泽。

“我自己买的,漂亮吗?”白雪怀着一种孩子般期待赞许的神情,原地打了下转,问道。

“你哪来的钱?”东方长青地不回答,反问道。

白雪也不怕热,穿着裘皮衣服就撒娇着偎了过来,伏在东方长青的身上,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我现在有钱了,东方,我要营造我们爱的小家,我买了一套房,在城南那边,我要和你结婚,成为你的妻子。”

一会儿,白雪又跑了出去,在旅行包里鼓捣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来,叫东方长青:“闭上眼睛。”

东方长青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白雪的手在他手碗上摸索着,把一块凉嗖嗖的东西往他手腕上套。一会儿,白雪娇声说:“好了。”东方长青睁开眼,他的手腕上,一块闪亮的表熠熠生光,东方长青认识,这是一块瑞士钻石表,这是一对情侣表,至少也要几万元。情侣表的另一只此刻正带在白雪的手腕上。

白雪脱掉裘皮衣服,光着身子上了床,小猫一样地紧紧依偎着东方长青,吹气一般地说:“亲爱的,你喜欢吗?这是我们爱的象征。”接下来,白雪的话音越来越低,几至于一种呓语了:“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往官场上钻……”

东方长青搂着白雪,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似乎要沉到不可知的深处。女人的变化,是迅疾而可怕的。

白雪睡熟了,东方长青悄悄地爬起身来,穿上衣服,他俯下身来,看着熟睡中的白雪,白雪的睡姿像一个孩子一样可爱,长长的眼睫毛不时轻轻地动着,如同蜻蜓透明的翅膀,在眼睑上映出淡淡的阴影来。

该结束了,这个女人,他们相亲相爱了几年的时间,他曾经那么自信地认为,他对她是了解的,他塑造了她。现在,他才那么清楚地发现,他对她并不了解。东方长青从手腕上褪下手表,又从身上把白雪特意给自己的房门钥匙解下来,一起放在放在白雪的头边,然后怀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出了门。他知道,白雪是会懂得这一切的寓意的,白雪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拉上门,高级门锁轻微地吧哒一声,东方长青长呈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周纯青终于没有抗过这一关,没有过多久,周纯青退休的消息就在官场上流传开来,并且很快得到证实。与此同时,缁煦市班子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动。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陈信之调到省里任省委副书记,市长方仁心顺利接班。江水长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市长,而是调到省水利厅担任党组书记,常务副市长张晓明成了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

洪林风接替江水长成为市委副书记,而张晓明空出来的常务副市长位置,陈信之提议由东方长青担任……

新的市委、市政府班子终于尘埃落定。

又是一个周末,东方长青独自一人驱车去了礼佛山,因为工作太忙,东方长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礼佛山东江寺了,也没有和智慧大师有过电话联系。一年之后的东江寺,因为重新修缮而更加金碧辉煌。从山下远远望去,就可以看见善男信女们燃烧香纸的青烟,若有若无地在蓊郁的丛林上空萦绕。

车在山门边停了下来,东方长青下了车,信步向大殿走去。他穿过一群群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直接从正殿门前折过,去了偏舍,到智慧大师的寝所。一个小和尚迎了出来,合掌唱佛,说:“东方市长光临,有失迎迓。”

“小师傅,智慧大师在家吗?”

小和尚客气地给东方长青泡了茶,才合掌说:“师父上个月前往成都云游去了,可能一年半载不得回来。”

东方长青不由得一阵失望,小和尚看在眼里,笑着说:“东方市长不必焦虑,师父行前,料您必来小寺,曾有交待,如果东方市长来了,他有一封书信给您。”说着,小和尚走到内房,拿出一封信递给东方长青。信封是白色的,打开信封,是一方素笺,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的却是一首小诗:

营营汲汲几时休,

心为形役不自由。

佛心难度凡尘客,

归去常读插秧诗。

东方长表读罢,不觉失神。《插秧诗》是唐朝高僧布袋和尚的一首哲理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智慧大师显然是在劝他从营营汲汲的仕途中激流勇退。大师是智慧的,但是,东方长青却在想,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

大殿里,钟声悠长地响了起来,浑厚的钟声在丛林寺庙上空回荡,仿佛穿越亘古,一直响彻到东方长青的心底里去。伴随着钟声,低沉绵长的诵经声隐隐传来,如漫漫长河,无始无终……

二〇〇六年六月于湘西花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