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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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还提到过另外一个小伙伴,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叫次仁旺姆,初三时死于头疼病。

旺姆死在大雪封山的季节,本来是小病,去林芝就能治好,但那时嘎隆拉隧道尚未打通,就算最勇的容巴们接力翻山送她,也无法将她活着送出去。旺姆下葬时,人们在挖坑,白玛负责拿着树枝子赶苍蝇,门巴人的习俗,不能让苍蝇落在离去的人身上。

门巴人还有一个习俗,下葬时家属是要回避的,眼泪不能落在尸身上,泪会化作暴雨,哭声会变成巨雷,让她在那边那条路上走得艰难。

旺姆妈妈给了白玛一双旺姆生前最喜欢的旅游鞋,嘱咐白玛帮她穿山,但白玛扔了......

必须让你有遗憾,这样你才会重返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轻松,没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公平。

(五)

白玛初来小屋时,除了我喊他弟弟,所有人张嘴就喊他哥,还有喊叔的。

我说他是九O后,大家都乐:开什么玩笑,他比你都老好不好?摆明了七O后哇。

白玛也乐,他性格极好,眯眼笑着,扭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挨个儿和人握手。

他的手茧厚皮糙,于是歌手们坚信我是在胡扯,也难怪他们尊老,白玛一额头美颜相机都拯救不了的抬头纹,着实太沧桑。

转过天来,小屋歌手羊鹿儿拽住我的袖子抹眼泪:我以为我就够苦了,怎么他比我还苦呢?

羊鹿儿从东北老工业区来,下岗职工家的孩子,是个不错的弹唱女歌手,也是头工作狂魔。她从来不休假,天天唱歌唱到后半夜——母亲身患绝症,她是他们家唯一的指望和收入来源。

关于未来她没什么抱负,不化妆、不逛街、不谈恋爱,唯一的理想就是母亲能多撑几年。

这个苦兮兮的穷姑娘抹着眼泪儿问我:你知道为啥白玛食指上一块吗?

她抽抽搭搭地描述,是小时候干活,被柴刀切掉的,然后他只拿自己的童子尿滋了一下伤口,衣兜撕下来,包了一下!

她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他妈的,咋来个创口贴都没有啊?

羊鹿儿心软,易动感情,我怕她哭死,没敢告诉她白玛小时候不仅没见过创口贴,而去7岁之前连鞋子也没的穿,别人车接车送上下学的年纪,他为了上学差点儿命葬嘎隆拉雪山之巅......

穷孩子易抱团儿,羊鹿儿后来总喊白玛一起吃饭,她为了省钱自己开伙,顿顿一锅地三鲜,俩人稀里哗啦埋头苦干,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羊鹿儿感动坏了,不仅是因为厨艺终于得到了肯定——白玛从不剩饭,更多的是因为白玛懂事,慧慧主动刷锅洗碗。

她说:你看你看,你看人家白玛多勤快多给面儿,唉,不像有些人哦,人和人可真是不能比......

这话是说给高高帅帅的阿哲听的。

阿哲有时也去吃饭,也刷碗,但总剩饭.....好像除了白玛,小屋的歌手里没几个人爱吃羊鹿儿做的菜,我也不爱吃......

炒菜不是干煸,好歹你也放点儿油......

谁说放酱油就等于放油了?再说土豆子怎么切那么大块儿?

阿哲是咸阳人,罕见的好歌手,也是个出色的钳工,善于维修水泵、散热器、水泥运输带、水泥搅拌站。来小屋当歌手之前他是个外派劳工,工作地在卡拉巴德,位于中亚,吉尔吉斯斯坦。

阿哲和鬼甬魏通并称小屋两大哑巴,沉默寡言到死,除了唱歌基本不说话。

这俩工人无产阶级平时对我这个流氓无产阶级爱答不理的,却罕见地亲厚白玛。

好多个明媚的下午,他们躲在书店二楼上聊天扯淡弹吉他,白玛给他们唱门巴加鲁情歌,他们帮白玛补课,教了他许多吉他弹奏技巧和乐理知识。

阿哲还和白玛探讨创作:......写歌之前讲究积累,要多和人沟通多和人聊天,深入了解不同的人生和人性才行。

我和小樱桃在楼下听得那叫一个新鲜。

疯了吧,你自个儿都闷得像块木头似的还教别人放得开?

小樱桃说,她和阿哲一起带白玛吃过饭,结果把白玛给小坏了。

樱桃不是歌手,是小屋丽江舵现任义工小管家。她是个没家的孩子,在超市里当了好多年导购员,两年前漂泊到小屋后就赖着不走了,决定在这里攒够嫁妆从这里出嫁,如果没人肯娶,就在小屋待一辈子。

小樱桃一生不羁放纵爱夜宵,最爱小龙虾大对虾皮皮虾各种虾。

她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去找皮皮虾,菜一上桌,先伸出挖掘机一样的爪子,结结实实往白玛盘子里抓了一大把。

白玛愁眉苦脸,他活了20多年从没吃过海鲜,好怕怕地看着这些虫子。更让人害怕的是,这些吧唧吧唧吃虫子的人非逼着他也吃虫子,还一个劲儿说好吃。

这些海里的虫子,长得像墨脱山里的“步”虫子一样......

……他们怎么啥都吃?这里不是不缺粮食吗?

白玛后来总说樱桃对他好,应该就是从那次吃海鲜开始的,樱桃挨个儿帮他把虾剥好,说这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可怕了。樱桃往他嘴里硬怼,说吃吧吃吧快吃吧,不吃白不吃,反正是公款哈哈哈......

樱桃说白玛讲究,阿哲也夸白玛讲究,羊鹿儿说白玛一领到工资就请大家吃饭,一请就是好几顿,顿顿不让别人买单。

羊鹿儿在电话那头咂嘴,说明白他有他的尊严,只是让他太破费了......

嗯,我告诉羊鹿儿,白玛身上的这种讲究,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且越来越明白。

第一个月的薪水给白玛发了8000元。

除了白玛自己,小屋里没一个歌手有意见。小屋本是个抱团取暖的地方,大家都很期待白玛可以一个暑假挣够半年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但他自己紧张了好几天,天天怀里揣着那些钱,听说请大家吃完饭结账时,怀里摸出的钱已经汗漉漉地发软。

听说他家里人也紧张坏了:你那个什么酒吧的什么老板,是不是准备养着你去贩毒?

他给我发过信息:老哥,搞什么鬼啊?!

我没搭理他,抽着烟,摸着右手腕上的那个烟疤,隔着千山万水从监控摄像头里看着他抓耳挠腮。

不出意料,白玛把工资只留出了一小部分当学费,剩余的全汇给了弟弟们,他学着二哥当年的样子,给弟弟们打电话:好好上学。

在来小屋之前,他每个月都会勤工俭学,给弟弟打学费和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