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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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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他问。“我今天是值早班,”兆培说,深思的望着友岚。“现在已经快五点钟了,你能不能离开工地?我有点事想和你谈一谈。”

友岚看了他两秒钟,立刻说:“好,我洗一个手,交代一声就来!”

洗了手,交代完了工作,友岚走出办事处。对兆培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笑笑,在兆培背上敲了一记:“你怎么了?失恋了吗?我看你那位李玢玢对你一往情深,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除非是你的牛脾气发作,不懂得温柔体贴,把人给得罪了——”他们走到友岚的“跑天下”前面,开了车门,友岚说:“进去吧!我们找一家咖啡馆坐坐。”

“不用去咖啡馆,”兆培坐进了车子,望着在驾驶座上的友岚。“友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我的事情,而是为了你和宛露。”友岚的脸色僵住了,他的眼睛直视着玻璃窗前面。

“什么意思?”他故作冷淡的问。“我听说她最近和一个新闻记者来往密切,难道他们吹了吗?”

“我不知道。”兆培说:“吹不吹我觉得都没关系,如果是我爱的女孩子,即使是别人的女朋友,我也会把她给抢过来。不战而认输,反正不是我的哲学。”

友岚震动了一下,很快的掉头望着兆培。

“兆培,你话里带着刺呢!”他说。

“友岚,”兆培沉重的看着他。“宛露已经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了。”

友岚吃了一惊,他盯着兆培。

“怎么会?大家不是都瞒得很紧吗?难道——”他醒悟的。“那个母亲又找来了!”

“是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反正一切都穿帮了。宛露那个生母,你也知道,是不怎么高明的。宛露很受刺激,我从没看过她像昨晚那样痛苦,当时她似乎要发疯了,后来,我把我的身世也告诉了她,她才平静了。但是,友岚,我们全家都很担心她。”

“怎么呢?”

“她的世界一下子翻了一个身,她很难去接受这件事的。她和我不同,我到底是男孩子,一切都看得比较洒脱。宛露从小,你也知道,她外表虽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又心无城府。可是,实际上,她很敏感,又很骄傲。”

“我懂。”友岚接口说:“岂止是敏感和骄傲,她还很倔强很好胜,很热情,又很容易受伤。”

兆培把手搭在友岚肩上。

“世界上不可能有另一个男人,比你更了解宛露。所以,你该明白,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和影响有多重,如果她的生母,不是个风尘女子,对她或者还好一点。现在,我们担心她以往的自尊与自傲,已荡然无存了。友岚,”他凝视他,语重而心长。“如果你还爱她,去帮助她吧,她会需要你!”

友岚又震动了一下。“她现在在家里吗?”他问。

“不,她上班去了。”兆培看看手表。“现在,她马上就要下班了。今天,大家都劝她请假,可是她坚持要上班,她早上走的时候,苍白得像个病人。妈很不放心,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懂了。”友岚简单明了的说,发动了汽车。“我们去杂志社接她。”

“慢点!”兆培说,打开车门。“你去,我不去!如果她肯跟你谈,不必急着把她送回家来,你可以请她吃晚饭,或者,带她去什么地方玩玩,散散心!”他跳下了车子。

“我想,”友岚关好车门,把头伸出车窗,对兆培说:“我会想办法治好她的忧郁症!”

“别太有把握!”友岚的车子冲了出去,开往大街,他向敦化北路开去,心里被一份朦胧的怜惜与酸涩所涨满了。他想着宛露,那爱笑的,无忧无虑的宛露。那跳跳蹦蹦,永远像个男孩一般的宛露,那稚气未除,童心未泯的宛露,那又调皮又淘气的宛露,那又惹人恨又惹人疼的宛露——她现在怎样了?突然揭穿的身世会带给她怎样的后果?噢,宛露,宛露,他心里低唤着:你是什么出身,有什么重要性?别傻了!宛露,只要你是你!

车子停在杂志社门口,他等待着,燃起了一支烟,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下班时间,他倚着车窗,不停的吞云吐雾,烟雾迷蒙在窗玻璃上。杂志社下班了,三三五五的男女职员结伴而出。他紧紧的盯着那大门,然后,他看到宛露了。低垂着头,她慢吞吞的走出杂志社,手里抱着一迭卷宗。数日不见,她轻飘得像一片云,一片无所归依的云。她那长长的睫毛是低俯着的,嘴唇紧紧的闭着,她看来心不在焉而失神落魄。

他打开车门,叫了一声:“宛露!”

她似乎猛吃了一惊,慌张的抬起头来,像个受了惊吓的,迷失的小鸟。发现是他,她幽幽的透出一口气来:“哦,是你!”她喃喃的说。

“上来吧!”他温柔的说,那怜惜的感觉在他胸中扩大。

她一语不发的坐进了车子,有股无所谓的,散漫的,迷惘的神情。怀里还紧抱着那迭卷宗,就好像一个寒冷的人紧抱着热水袋一般。他悄眼看她,从她手中取下了那迭稿件,放到后座去,她被动的让他拿走了手里的东西,双手就软软的垂在裙褶里了。她穿着件浅灰色的套头毛衣,深灰色的裙子——不再像个男孩子了,只是一抹灰色的、苍凉的影子。

他发动了车子,熄灭了烟蒂。

“我请你去大陆餐厅吃牛排。”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