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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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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这么爱他,”段太太忍无可忍的喊:“当初你何必在乎他母亲对你的看法!你就应该抱定宗旨,他母亲看你是猪,你也嫁他,他母亲看你是狗,你也嫁他,他母亲看你是毒蛇,你也嫁他!那么,不是就没问题了?你又要自尊,又要爱情!当这两样抵触的时候,你选择了自尊,现在你有了自尊,你又要回头去要爱情!宛露,宛露,”段太太发自内心的说:“人不能太贪心哪!世间那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如今你既然已经嫁入顾家,顾家又待你如此恩深义重,你就该认了。”

宛露怔住了,坐在那儿,她呆呆的出起神来,半天半天,她才低低的说了句:“妈,你对了。”

“总算想清楚了,是不是?”段太太如释重负的说:“你脑筋总算转过来了,对不对?你瞧,这样才是正理,你不是小孩子了,也早就该懂事了。”

“不是的,我说你对了,不是指这个。”宛露轻声说,眼睛直直的瞪视着前面的墙壁。

“指什么?”段太太不解的。

“如果我真的爱他,我就该抱定宗旨,他母亲看我是狗,我嫁他!他母亲看我是猪,我嫁他!他母亲看我是毒蛇,我也嫁他!”宛露喃喃的念着,转头望着段太太:“妈妈呀!”她叫:“你早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点?”

段太太傻了,半晌,才站起身子来说:“你疯了!宛露,你别走火入魔吧!”她转身预备向门外走去。宛露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她回过头来,宛露那大睁的眼睛,哀哀无告的望着她:“妈,你去对友岚说!”

“我对友岚说什么?”

“你告诉他,我要跟他离婚!”

段太太站住了,仔细的盯着宛露。

“宛露,”她慢吞吞的说:“你为什么自己开不了口?因为友岚没有过失?还是因为你不忍心?或者——”她拉长了声音:“你自己也迷迷糊糊,你根本弄不清楚你在爱谁?你并不是真心想离开友岚——”

“我是真心!”她急促的、苦恼的、挣扎的说:“我要和孟樵在一起!”

“你敢说你对友岚就一点爱情都没有吗?”

“我——”宛露怔住了,在这一剎那间,她眼前浮起的全是友岚的影子,童年时代的友岚,扮家家酒时的友岚,刚回国的友岚,在松林中的“初吻”,噢!她的初吻原是友岚的,连她的“人”,也是友岚的——那蜜月的旅行,水牛边的摄影;“别从我怀里逃开,永远不要!”噢,友岚!她能说她一点也不爱他吗?她能说吗?颓然的,她把头垂了下去,用手死命拉扯着胸前的一绺长发。“哦!妈妈!你不了解,友岚只能使我像一湖止水,平静而无波,孟樵却可以使我像火焰般燃烧——”

“宛露,你醒醒吧!”段太太喊:“婚姻本身就是平静无波的东西,当止水并没有什么不好!要知道,湖水越深,才越平静,感情也是如此。你看我和你爸爸,生活了几十年,何曾兴风作浪过?至于你提到燃烧——”段太太紧盯着女儿,沉重的说:“平静无波的止水不易枯竭,燃烧的结果是化为灰烬。宛露,宁可变成止水,千万不要化为灰烬!”

“妈妈!”宛露喊着,任性的用手拉扯着被单。“我不行!我不行!止水会淹死我,我宁可燃烧!妈妈,你要帮我,你要站在我的阵在线,你要去对友岚说——”

“我不会!也不可能!”段太太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可能帮你胡闹!你可以没有理性,我不能跟着你没有理性,这事绝对不行!”

“妈,你疼我,你宠我,你就帮我——”

“我恐怕,你是被我宠坏了。”段太太伤感而激动的说:“你任性得像一匹难以拘束的野马!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真怀疑你的血液里——”段太太猛的住了口,被自己的句子所惊吓,她张着嘴,呆住了。

宛露的脸色,在一剎那间变得雪白。“妈,你说什么?”她哑声问。

“没有,没有。”段太太回过神来,慌忙想混以他语。“我只是要你冷静一点,千万别闹出事情来。”

宛露的头低低的垂了下去,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喃喃的、受伤的、卑屈的、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我血液里有着不安分的因素,我本身就是个不负责任而造成的生命!妈,连你都这么说了,连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也不可能在这世界上找到一个能了解我,或者同情我的人了。”

“哦!宛露!”段太太的脸色也变了,她站在女儿面前,本能的就把宛露挽在怀里,急急的说:“你别这么说吧!宛露,你知道我是多疼你的!我的意思并不是那样,你不要因为有心病,就曲解每一句话——”

“我没有曲解。”宛露抬起头来,悲哀的望着母亲。“我知道你疼我,但我毕竟不是你亲生的!我没有遗传到你的安静与娴淑,我的血液里,充满了疯狂和野性,我知道,妈,我生来就不是个好孩子!”

“胡说!”段太太的喉咙哑了。“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不要把你自身的矛盾,归咎于你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