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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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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怎知道这不是原因之一?为什么你一生都那么安静平和?为什么我就充满了狂风暴雨?我一定生来就有问题,我一定——”

“宛露!”段太太的声音里带着祈求。“你别这样说吧!许多人生命里都有狂风暴雨,这和出身有什么关系?是妈不好,妈说错了。”

“没说错。”宛露固执的。“你只是无意间吐露了真实面,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真实。”

楼下有一阵喧嚷声,接着兆培的声音就大叫着传上楼来:“妈!我下班哩!你别尽和宛露关在屋里说悄悄话。宛露!你还不滚下楼来,吃饭了!你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如何?快快快!我都要饿死了。”

段太太很快的拂了拂宛露的头发,柔声说:“好了,我们改天再谈吧。总之,目前,你先把自己稳定下来,如何?”宛露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不愿再多说什么,忽然间,她就觉得有那么一面看不见的墙,竖在她和母亲之间。她默默的站起身来,跟着母亲走下楼。兆培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他注视了宛露一下,就和往日一样,在她臀部敲了一记,叫着说:“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瘦?脸色也不对!我看看,”他盯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的。“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害了和玢玢一样的病!”

“玢玢一样的病!”宛露一时转不过来,“玢玢在生病吗?”

正在摆碗筷的玢玢羞红了脸,抬起头来笑着说:“你听他胡扯!”

宛露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瞪了兆培一眼:“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们一样,急于当父母吗?”

兆培深深的凝视着她,不笑了,他走过去,用手轻轻的捏了捏宛露的下巴,低沉的说:“我记得,你总爱把自己比成一片云,你知道吗,云虽然又飘逸,又自由,却也是一片虚无缥缈,毫不实际的东西。你不能一辈子做一片云,该从天空里降下来了。宛露,生一个孩子,可以帮助你长大。”

她也深深的凝视兆培。

“哥哥,你真认为一条新的生命会高兴他自己的降生吗?你从不怀疑他可能不愿意来吗?”

“我不怀疑!”兆培肯定的说:“我的孩子是因为我爱他,我要他,我才让他来的,他会在父母的手臂中长大。而我自己也需要他!”

“需要他干嘛?”

“让我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宛露惊愕的看着兆培。

“哥哥,为什么我和你两个人的看法不一样?”

“学学我,宛露,”兆培说:“那么,你就会快乐了!你也不会这么苍白了!你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一片飘荡无依的云了。”

“喂喂!”玢玢柔声喊着:“你们兄妹两个在干嘛呀?一定要等菜凉了才吃吗?”大家都坐到餐桌边去了,宛露惊奇的看着餐桌,一桌子的菜,蒸的、炒的、煨的、炖的全有。再看玢玢,清清爽爽的把头发束在脑后,露出整张淡施脂粉,白白净净的脸庞,围着一条粉红格子的围裙,她利落的给每人盛好饭,又利落的用小刀和叉子把蹄膀切开——她是个多么安详老练而满足的小妇人啊!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她一样呢?宛露朦胧的想着,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段太太坐在玢玢身边,看了看餐桌,就不由自主的用手绕着玢玢的肩,宠爱的拍了拍她,怜惜的说:“玢玢也真能干,这么一会儿,就做出这么多菜!其实,随便炒两个菜就得了,累坏身子,可不行呢!”

“那会这么娇嫩呢!”玢玢笑着说。“宛露难得回家吃顿饭,总该让小姑子满意,是不是呢?”

“妈!”兆培含着一口饭说:“你别尽宠她,做两个菜有什么了不起,何况,她是安心要在宛露面前露一两手,表示她还有点用——”

“你——”玢玢笑瞪着兆培,用筷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记:“坏透了!”

“我坏透了,你干什么嫁给我?”兆培问。

“妈,”玢玢转向了段太太。“蹄膀会不会太咸了?”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兆培笑着。“又去跟妈撒娇讨好,谁都知道你的蹄膀烧得好!”

“兆培!”段太太边笑边说:“不许欺侮玢玢!”

“我欺侮她?”兆培挑着眉毛:“有妈给她撑腰,我还敢欺侮她?”

宛露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好幸福好安详的家庭,而自己,却不属于这个家庭之内了。一层模糊的、朦胧的、迷茫的、孤独的感觉,对她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一时间,她觉得神思恍惚而精神不属。虽然坐在桌上,她却感到自己不在这间房间里,不在这些人群里,她望着那些菜所蒸发的热气,觉得自己也像那热气一样,轻飘飘的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穿过了屋顶,升上了天空,凝聚成一片孤独的云。然后,这云就悠悠晃晃的,虚虚渺渺的,在天空中游移着。

“我是一片云,风来吹我衣,茫茫天涯里,飘然何所依?”她想着自己写过的句子,为什么?直到如今,自己仍然是片无所归依的云?每人都有每人的归宿,每人都有每人的幸福,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与众不同,要是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