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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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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李保国指着那边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儿,不熟,”蒋丞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只想尽快从李保国的嗓门儿和唾沫星子里解脱出去,还有搭在他肩上让他全身僵硬的那条胳膊。

“一会儿跟你们算账!”李保国又指了指另一个女人,“这个是你姐,李倩,这你姐夫……你外甥女,叫舅舅!”

“舅舅。”旁边一个看着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叫了他一声舅舅,声音很低,像是受了惊吓似的。

“你好。”蒋丞挤出一个笑容。

李保国终于放开了他,他说了一句换件衣服就迅速进了里屋,把门一关,靠着门闭了闭眼睛。

这一屋子的人,从他进门开始,除了李保国,就没有一个脸上有过什么笑容。

李保国给他挨个介绍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

但这种冷淡并不像是不欢迎他,也不是有什么不满,而是那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带着一丝茫然的麻木。

更可怕,让人觉得压抑。

就短短这么一两分钟,已经让蒋丞感觉喘不上气来。

他脱掉外套,撑着墙狠吸了几大口气,慢慢吐了出来,再吸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都不记得这些天他叹过多少气了,够chuī出个迎宾大气球了吧。

在屋里待了几分钟,外面李保国又开始大着嗓门儿叫他,他只得搓了搓脸,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已经坐到了桌边,那俩只顾着看电视的熊玩意儿也坐好了,不光坐好了,还已经开始吃了,直接上手往盘子里抓了排骨啃着。

“吃饭吧。”李倩说了一句,伸手过来拿他面前的饭碗。

“谢谢,我自己来吧,”蒋丞赶紧拿起碗,“你吃你的。”

“让她盛,”李保国在旁边说,“这些事儿就是女人gān的。”

蒋丞愣了愣,李倩从他手里拿走了碗,到旁边的锅里给他盛上了饭。

“来,今儿得喝点儿好酒,”李保国从地上拎起了两瓶酒,估计是李倩或者李辉拿来的,但还没等蒋丞看清是什么酒,他已经打开了旁边的柜门,把酒放了进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瓶子出来,“这是我自己酿的,刺儿果酒。”

“就喝李倩拿的那两瓶酒得了,”李辉有些不愿意了,“你这破酒还老拿出来献宝,喝着一股涮锅水的味儿。”

“哟,”李保国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嫌你老子的酒不好?嫌不好你带酒来啊,空俩手回来还挑?”

“爸,你说什么呢,”嫂子开了口,语气里满满的不慡,“儿子回来一趟,你就盯着他带没带东西啊。”

“你闭嘴!”李保国眼睛一瞪,“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得上女人说话了!”

“女人怎么了!”嫂子提高了声音,“没我这个女人,你能有俩孙子啊?指你闺女给你生孙子啊?她连个外孙子都生不出来呢!”

蒋丞感觉自己有些震惊,震惊这家人会就这么随便两句话就吵起来,震惊他们会在这种需要表达起码的家庭和睦的饭局上吵起来,而看到沉默不语的李倩两口子时,他更震惊了。

“我有孙子是因为我有儿子!”李保国嗓门儿大得能震碎头顶那个破灯,“我现在又多了一个儿子,我想要孙子,分分钟的事儿!李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老婆这德xing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是吧!”

“吵什么吵!”李辉一摔筷子站了起来,这话也不知道是冲李保国还是冲他老婆。

“吵什么问我啊?吵什么你不知道啊!”嫂子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一嗓子出来,俩正拿手抓菜的熊玩意儿同时一仰脸哭了起来,跟拉警报似的,拉得人脑仁发酸。

蒋丞站起来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把门关上了。

外面还在吵,男人吼女人喊,小孩子放声哭,这个破门根本挡不住这些让人绝望的声音。

薄薄的木板后面,就是他真正的家人,放电视剧里都会觉得心烦意乱的家人,是他一向看不起的那类人,不,连看不起都没有,是他压根儿就从来不会注意到的那类人。

如果这十几年,他就在这里长大,他会跟他们一样吗?

自己这种一碰就着,叛逆期超时的xing格,是遗传吗?

是写在他基因里的吗?

叛逆期?也许根本就不是叛逆期。

而是他可怕的本质。

背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外面的人还在吵着,他甚至听到了有人踢翻椅子的声音,这细微的敲门声如果不是他靠着门,他根本听不见。

“蒋丞?”外面传来了李倩的声音,同样的轻细。

他犹豫了几秒钟,转身把门打开了一条fèng,看着站在门外有些局促不安的李倩。

“你没事儿吧?”李倩问。

“没事儿。”蒋丞回答。

你没事儿吧?这话倒是应该问问李倩。

“那个……”李倩回头看了看一屋子的乌烟障气,“我给你拿点饭菜你在屋里吃吧?”

“不了,谢谢,”蒋丞说,“我真的……吃不下。”

李倩没再说话,他重新关上了门,反锁上了。

站在屋里愣了半天之后他走到窗户边,抓着窗户上的把手拧了两下。

窗户没有动。

从他来那天就想试着把窗户打开,但从来没有成功过,这窗户就像被焊死了一样牢牢地连条fèng隙都露不出来。

蒋丞抓着把手又狠狠地拧了几把,接着开始推。

汗都折腾出来了也没有成功。

盯着这扇窗户,听着外面的一片混乱,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爆炸。

他回手抓起身后的椅子,对着窗户猛地抡了过去。

窗户玻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脆响。

这一声让蒋丞觉得非常地慡,全身的毛孔就在这一瞬间像是都站了起来,他拎着椅子再一次砸了上去。

玻璃唏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他一下下地砸着,客厅里的吵架声变成了砸门声,他懒得去听。

窗户玻璃全碎了之后,他对着空了的窗框一脚踹了上去。

窗户打开了。

门外传来了钥匙声,他手往窗台上一撑,直接跳了出去。

去你妈的亲生。

第11章

跃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寒风灌进呼吸里,再钻进毛孔里,最后渗进身体里。

慡。

窗台下碎掉的玻璃在他脚下发出几声简短的脆响,蒋丞觉得自己堵得要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没有路灯,月亮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有各家各户窗口里透出来的那点微弱的光,隐约能看出这是一片楼屁股的后头,大片没有清扫过的积雪。

蒋丞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按亮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走,从楼后绕到了小街的尽头。

前方是个什么小厂子,这边没有路了。

他停了下来,站在黑暗里。

爆发过后,他在寒风里慢慢冷静了下来,现在有些茫然。

去哪儿?

gān什么?

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琢磨着这会儿自己该怎么办。

太他妈冷了,跳出来的时候居然忘了去穿上外套。

手机屏幕上有一抹脏了的痕迹,他用手指擦了一下,之前的痕迹没被抹掉,反倒又增加了一片。

四周太黑,他看不清是什么,只隐约感觉自己手指是湿的。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拿手机屏幕对着手指照了照。

血。

“我cao。”他小声说了一句。

有点儿吓人,满手的血。

手冻得有些发麻,感觉不出疼来,他甚至找了找才看到了掌心里的那道口子。

挺深,血还在不断地涌出来。

蒋丞在两个裤兜里摸了摸,连个纸片儿也没找着,只得扯起毛衣一角,用力抓在了手心里。

这么冷的天儿,居然都没把伤口冻上。

……是啊,这么冷的天儿。

连个外套都没有。

要了命了!

一直到了这会儿,蒋丞才像猛地被叫醒了似的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没外套,没钱,血流不止。

他判断了一下方向,往通向旁边那条小街的岔口跑过去,李保国说过那儿有个社区医院,可以先让人帮包扎一下,还能暖和暖和。

跑了几步之后他冷得有些扛不住,从跑变成了连蹦带跳,快连自己哈气里的暖意都感觉不到了。

真他妈冷啊!

李保国说那个社区医院不怎么明显,还真没说错,何止是不明显,蒋丞都跑过了才看到。

连灯都没有开。

……没开灯?

他愣住了,没开灯?

再凑到紧闭着的门前瞅了两眼,才看到门上挂着个牌子,他冻得眼睛都哆嗦了,凑合着看清了大意是大夫回家吃饭去了。

“……不是吧!”他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回应。

牌子上还留了个电话号码,但他没打,打个电话再等大夫过来,他估计已经冻死在这儿了。

他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了看旁边。

顾飞家的店离这儿大概就五米的距离,亮着灯。

虽然他非常不愿意被顾飞又一次看到自己láng狈的样子,但是……太他妈冷了!

他蹦着过去拉开了店门,一把掀开了皮帘子。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他整个人僵得都快抽筋了的身体顿时松驰了下来。

但接下去他又愣住了,有点儿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进顾飞家的店,都会感受到尴尬。

上回不是好鸟坐着的那块空地,现在放着个小桌子,桌上的电炉烧着,一锅冒着热气儿的……大概是羊ròu汤,他闻出来了。

顾飞正在给顾淼盛汤。

而正对着门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

除了年纪差距有点儿大之外,这仨人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让蒋丞顿时觉得自己出现得非常不是时候。

“你……”顾飞一扭头看到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

“能不问么?”蒋丞说,“我就是……路过。”

“你朋友?”那个女人看着顾飞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