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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飞的这些,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只觉得顾飞像一只被拴在了细铁链上的鹰,却从来没想过顾飞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他闭着眼,蒙着头,扔掉了保持平衡之外的任何想法。

蒋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心里堵得慌,他突然有些后悔。

但是……

也就是现在,在顾飞说出这些话之后,他突然发现从那天讨论异地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总也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有了答案。

那就是顾飞似乎并没有挣扎的愿望。

“是顾淼对吗,”蒋丞在顾飞身后也蹲下了,“还有你妈妈……不,主要就是顾淼吧?”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试过吗?”蒋丞咬了咬嘴唇,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准确,“试着让她接受一些改变,一点一点地,她不是已经去上课了吗,你可以试着……也许她是不能接受她的东西有变化,也许……”

“丞哥,”顾飞掐掉站了起来,“走。”

“嗯?”蒋丞愣了愣,但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顾飞没再说话,他也沉默着。

顾飞带着他回了家,打开门的时候蒋丞才从沉闷里回过神来,冲着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画画的顾淼挤出了一个笑容:“二淼。”

顾淼看到他似乎很开心,把手里的画举起来向他挥了挥。

“我看看,”蒋丞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纸,“是兔子啊?”

纸上画着的是兔子,很多,几乎已经把纸画满了,一只一只的兔子,全都是绿色的,跟顾飞的头像一样。

顾淼又拿了一张纸继续画着,执着地用着绿色,画着一模一样的兔子,可以看得出来她画得很熟练了,一只接一只地排列着,很快就能画满一张纸。

蒋丞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淼,”顾飞走过来,蹲在了顾淼面前,“哥哥跟你商量一件事。”

顾淼拿着笔,一边继续画着一边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了笔尖上。

“二淼,看着哥哥,”顾飞说,“哥哥有事件跟你商量。”

顾淼顿了顿之后停了笔,转头看着他。

“今天晚上,”顾飞说得很慢,“你睡妈妈的chuáng,好不好?”

顾淼没有反应。

“今天晚上你不睡自己的chuáng,也不睡哥哥屋的沙发,”顾飞说,“你睡,妈妈屋里的chuáng。”

顾淼依然没有反应,但就在蒋丞以为她是没有理解顾飞的话时,她突然开始了尖叫。

尖锐的声音瞬间划破沉默,像刀尖一样扎在了蒋丞的耳膜上。

蒋丞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尖叫声里一层层压到胸口上的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让他只想过去捂住顾淼的嘴。

顾飞静静地看着顾淼,过了一会儿才吸了一口气,轻声地跟顾淼说话。

蒋丞感觉自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闷,心里闷,脑子里闷,耳朵也是闷的。

顾淼终于停止了尖叫的时候,蒋丞有一种qiáng烈的想要大吼几声的冲动。

“我试过,丞哥,”顾飞抓着他的手,声音很低,“但是很多年了,没有一点变化,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她认可的范围,最远,就到火车站,那是她玩滑板的范围,她睡觉的范围,就在这里,她的chuáng,我房间的沙发,你可以缩小她的范围,但不能让她离开。”

蒋丞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个康复学习,费用不低,我没有办法让她长期去参加,所以我不知道还要多久,她才会有一点进步,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顾飞的手开始有微微地颤抖,“或者永远,我不敢去想,我没有办法去想,我只能这么低头走,我不知道希望还有多远啊。”

蒋丞一把抱住了顾飞,闭上眼睛:“对不起,顾飞,对不起。”

顾飞搂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

安静的空气里,顾淼画笔的唰唰声里,蒋丞听到了他压抑着的一声低低的哭声。

第89章

这是第一次, 蒋丞看到顾飞哭。

听到他哭声, 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胸口温热,是顾飞的泪水。

蒋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还算坚qiáng的人,来这儿之后每一次流泪都会让自己感慨,又哭了啊, 娘pào你怎么又哭了。

他一直觉得顾飞比自己坚qiáng, 或者说, 某些方面, 顾飞比他看得淡,比他“冷漠”, 他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把顾飞和眼泪联系在一起过。

但现在,这个他觉得坚qiáng得有些冷漠的人, 钢厂小霸王, 学校里没有人敢惹的扛把子,会拍好看的照片,会在兜里放糖,会撒娇卖萌,会说丞哥我错了的小兔子乖乖,就这么埋在他胸口上。

哭泣。

哭声从一开始的低声压抑,慢慢变成了带着委屈的发泄式的嘶吼。

蒋丞没有见过这样的顾飞,也没有想象过这样的顾飞,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并不想去安慰。

这样的顾飞,应该并不需要安慰,无论多么高明的安慰,对于顾飞来说都无济于事。

他只要在这里听着就可以。

一直在旁边画着兔子的顾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握着笔静静地看着顾飞,拧着眉,但脸上很平静。

这表qíng让蒋丞想起他跟顾飞打架的那次,想起顾飞把人抡到树上的那次,顾淼都是平静的表qíng,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有没有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顾飞的痛苦,她能不能感受得到。

蒋丞低头在顾飞头顶上亲了亲,唇贴在他新长出来的头发茬儿上。

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有些后悔。

但又有些庆幸。

如果他从来没有听到过顾飞今天的这些话,会不会永远也不知道顾飞真实的想法,他的无奈和绝望,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

万一……万一真的有一天他们分开了,他是不是也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曾经占据了他迷茫青chūn里重要位置的人,心里深埋着这样的秘密。

他低头又用鼻尖在顾飞头顶上蹭了蹭。

“不扎么?”顾飞埋在他胸口闷着声音问了一句。

“嗯?”蒋丞愣了愣,顾飞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心疼。

“头发,我自己摸着都觉得扎。”顾飞说。

“有点儿,”蒋丞又蹭了蹭他头顶的头发,“你是不是不打算让它长出来了啊,都剃多少回了……”

“我觉得我这样很帅。”顾飞在他衣服上蹭着。

“……你拿我衣服擦脸呢?”蒋丞低头看了看。

“嗯,”顾飞停了停,慢慢往下移了过去,“不让用衣服就用裤子吧。”

“cao,”蒋丞吓了一跳,往旁边顾淼那儿扫了一眼,顾淼还是捏着笔看着他俩愣着,他赶紧拽着顾飞的衣服往上扯,“你妹看着呢!”

顾飞停下了,脸还埋在他肚子上,伸出手往顾淼画画的纸上用手指弹了一下,顾淼低下头,拿着笔继续开始画兔子。

“我去……”顾飞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弯腰看着蒋丞,“洗个脸。”

“好。”蒋丞点了点头。

顾飞脸上还有泪痕,睫毛也都是湿的,被泪水拧成一小绺一小绺的,这个样子,让蒋丞心里猛地一软,心疼得不行。

“你睫毛好长。”他说。

“你的睫毛也很长,”顾飞笑了笑,凑过来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是在等这句吗?”

“滚蛋。”蒋丞说。

顾飞去洗脸了,蒋丞偏过头看了看即将把兔子画满第二张纸的顾淼,给她又拿了一张纸。

客厅里很安静,蒋丞仰了仰头,靠在沙发里,心里有点儿沉重,但却出奇地通透,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重感冒鼻子堵了一星期终于喘出气儿了的那种感觉。

顾飞并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就那样展示在自己面前,他喜欢这样的顾飞。

我也许有不愿意让你看到的一面,但如果我愿意让你看到,我就不会再有掩饰。

蒋丞站了起来,走进厕所,顾飞正拿毛巾裹了冰块压在眼睛上,他贴到顾飞身后,抱住了他:“眼睛肿了?”

“有点儿,不严重,”顾飞说,“估计15分钟差不多了。”

“我刚还怕你吓着顾淼。”蒋丞说。

“不会,”顾飞笑笑,“她感受不到别人的qíng绪。”

“这样啊,”蒋丞轻轻叹了口气,“我……感受得到。”

“那吓着你了没有?”顾飞问。

“没有,”蒋丞说,“就是特别心疼。”

“其实也没什么,”顾飞说,“有些事儿也就关起门来自己品,开门走出去,谁也不知道谁背地里有多少不如意,看着都一个鸟样。”

蒋丞没说话,低头在顾飞肩上咬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记的谱?”顾飞一边冰着眼睛一边问了一句。

“什么谱?”蒋丞没反应过来。

“今天弹的曲子。”顾飞说。

“就之前听那次啊,就记得差不多了,”蒋丞说,想起这事儿,他又一阵不是滋味儿,因为顾飞没有听到他觉得有些遗憾,也因为要不是这事儿出了岔子,他和顾飞也就没有今天这一通,“我改了一些,有些地方记不清了。”

“挺好听的,比之前的好听。”顾飞说。

“嗯?”蒋丞猛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他,“你听到了?你不是走了吗?我上台的时候就没看到你了啊!”

“我听完了才走的,”顾飞换了一只眼睛按着,“礼堂又不是隔音的,我就在后墙那边的窗户下面听完的。”

“我靠,”蒋丞说完张着嘴半天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靠。”

“不过听得不是特别清楚,”顾飞转过身靠着洗手池,“学校音响不行。”

“啊。”蒋丞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帮我按一下吧丞哥。”顾飞把冰块毛巾递给他。

“哦。”蒋丞接过来,把毛巾按到他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