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攀龙附凤当有时 · 2

2019年9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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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贤微笑道:“这枝‘雪中梅玉篴’市价二百一十万,公子所付购资远超此数,只管拿去……”

晏小仙不待他说完,伸手取过那枝玉箫,突然重重砸落在地。

“吧嗒!”玉箫应声断裂,碎玉飞溅。

楚易大吃一惊,与张宝贤等人齐声惊呼。

晏小仙俯身拾起断为三截的玉箫,笑吟吟地递给张宝贤,挑眉道:“张掌柜,你看看这里面有梅花标记么?”

张宝贤骇然错愕,怔怔地接过断箫,低头细看,箫管内壁光洁润滑,哪有任何标记?

晏小仙笑道:“洛阳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篴’真品,受其特殊玉石‘雪梅玉’数量之限,当年也不过做了四枝而已。传世至今的仅剩下两枝,一枝在南诏国,还有一枝偏偏就在我扬州府第。张掌柜这一枝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楚易始知他千金一掷,竟只是为了证明此箫乃是赝品,惊讶痛惋,心道:“此箫纵然不是真品,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义弟这般随手摔碎,实在太过可惜。”

张宝贤捧着断箫,脸色青红不定,又是羞惭又是尴尬,无言以对。半晌,才叹道:“晏公子见识过人,张某甘拜下风。‘仙音集’今后无颜立于长安之市。”

晏小仙嫣然道:“张掌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是神仙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这店中七十余件古乐器只有这么一个赝品,已经极为难得了,你就不必自责啦。何况,张掌柜知错能改,坦荡光明,果然不枉‘童叟无欺’的称号。依我看来,‘仙音集’的名声反倒应当更加响彻才是。”

张宝贤苦笑道:“晏公子善体人意,更让张某无地自容。”

顿了顿,将那张飞钱恭恭敬敬地递呈奉还,道:“张某孤陋寡闻,误入混珠鱼目,惭愧之极,岂敢再以假充真,蒙人钱财?这三百万还请公子收回。”

晏小仙摇手笑道:“张掌柜,买卖是两相情愿之事。我早知道此箫不是真品,是我心甘情愿地买来砸了玩耍,怎能怪你?”

他转身指着墙上悬挂的碧玉笛,道:“张掌柜,这枝碧玉笛是晋代刘夫人所制的‘冷翠凝香雪’吧?在这里卖几钱?”

张宝贤见他一眼又认出玉笛来历,更加敬服惊佩,不敢有任何隐瞒,恭恭敬敬道:“公子电眼如炬。这枝‘冷翠凝香雪’市价九十八万钱,公子若想要,只需九十万钱便可。”

晏小仙道:“先前那枝玉箫二百一十万,加上这枝玉笛正好三百万。这样吧,张掌柜将这枝碧玉笛送了给我,这三百万钱就当买箫笛的购资啦。”

他不容分说,将碧玉笛摘了下来,回眸笑道:“大哥,你的那枝‘绿玉秦妃笛’不是摔碎了么?有了这枝‘冷翠凝香雪’,就可以和我的‘弄玉碧凰箫’合奏‘凤凰台曲’啦。”

楚易一怔,不明所以,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只好含糊其辞地胡乱应答一句。

张宝贤在旁边听见,大吃一惊,颤声道:“晏公子说的……莫非是春秋秦穆公的‘弄玉碧凰箫’?”

晏小仙将碧玉笛递给楚易,嫣然道:“是啊。张掌柜一定也听说过了?这枝箫是秦穆公女儿弄玉的心爱之物,与她夫婿萧史的‘紫凤笛’是一对天下至宝,可惜‘紫凤笛’不知流落何处,我搜罗了许多年始终也没找着。不知‘仙音集’有没有‘紫凤笛’的消息?”

张宝贤瞠目结舌,灰眉不住地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楚易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正想问个明白,却听晏小仙微笑道:“张掌柜也不知道么?罢啦,我们住在‘仙萼客栈’,如果‘仙音集’里来了什么好宝贝,烦请你通知一声。”

张宝贤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喃喃自语道:“‘弄玉碧凰箫’……‘弄玉碧凰箫’……原来……原来真有此箫!”

晏小仙一把牵起楚易的手,笑道:“大哥,咱们去逛逛字画铺。”踏步朝店外而去。

楚易茫然不解,出了“仙音集”老远,回头望去,看见张宝贤依然石人似的呆呆站着,口唇翕动,犹自喃喃念叨着什么。

阳光灿烂,蓝天澄澈。

将近中午,两侧屋檐的积雪、冰柱都已开始融化,青石大街湿淋淋的全是水渍,马蹄交错,水珠飞扬。

大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漫漫树桠簌簌摇晃,覆盖其上的冰雪纷纷扬扬,飞花碎玉似的扑面卷舞,冰凉彻骨。

晏小仙牵着楚易的手,笑吟吟地走在长街上,说不出的轻松得意。

楚易忍不住道:“贤弟,洞箫吹口那么狭窄,你是怎么看出管内腔壁没有梅花标志的?倘若一时没看清,岂不是白白冤枉了三百万钱?”

晏小仙“扑哧”一笑,叹道:“傻大哥,谁说‘雪中梅玉篴’里面真有梅花标志来着?”

楚易大吃一惊,吃吃道:“那……那你……”

晏小仙格格一笑,柔声道:“反正‘雪中梅玉篴’早已失传,我爱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上哪儿印证去?我花三百万钱,又砸了个稀烂,就凭着这架势,他还敢不相信么?”

楚易“啊”地一声,愕然半晌,心道:“是了,他必是看不惯张宝贤的势利傲慢,才故意这般捉弄他的。”苦笑道:“贤弟,他不过一介商人,你何苦花三百万与他怄气?”

晏小仙抿嘴笑道:“我哪有闲情与他斗气?他不过是我的敲门砖罢了……”

“敲门砖?”楚易越发糊涂,正想问明究底,身后长街上突然响起“嘚嘚”的马蹄声,皮鞭裂空,叱呵声此起彼伏。

“驾!”“让开!让开!”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行金吾卫马队气势汹汹地急速冲来。

街上人流汹涌,慌不迭地避让开来。一个老人闪之不及,被当头抽中一鞭,顿时鲜血横流,倒地晕厥,被周围百姓拖救开去。

楚易惊怒愤慨,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晏小仙一把拉开,低声劝道:“大哥,这些金吾卫是京城太岁,王公贵侯也招惹不起。你想当官,可不能和他们结怨。”

楚易早听说长安的金吾卫仗着是皇帝御卫,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中气怒已极,恨恨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贤弟,我若中了进士,就是冒死也要和这些太岁爷斗上一斗。”

晏小仙凝视着他嫣然一笑,妙目中满是温柔之意。

“天师驾到,闲人避让!”锣鼓齐鸣,金吾卫仪仗队狂风似的冲卷而过。当中的四驾彩车上道旗飘飘,法幡飞卷,前后站了八名黄衣道士,清雅挺秀,飘飘如神仙。车窗帘幔紧闭,瞧不见里面人物。

“天师道?”楚易脱口讶道。

这些道士的装束赫然与昨夜在荒山雪岭所见的那三名短命道士相同,正是龙虎山天师道士。

旁边的百姓纷纷议论道:“前日是法严寺和尚,昨天是上清派道士,今日是龙虎山天师,也不知明天会是谁?”

“听说没几天这各路神仙就要在曲江池论道斗法了,到时有得热闹看了。你们猜谁能成为咱西唐的国师?”

“依我看,昨天上清派的那道姑长得水灵标致,形象忒好,做国师最为合适……”

“你奶奶的,你当是在选美么?据说这张天师法术通天,我看国师多半是他。”

听到此处,楚易蓦地想起今晨听苏白石兄妹所说的“仙佛国师会”,想来这些道士进京就是为了参加这“国师大会”的。

三教九流云集京城,只为了争抢一个“国师”之位,这大会果然吸引了不少眼球。相比之下,今年的科举考试反倒没那么引人注目了。却不知这些龙虎道士在金吾卫拥簇下前往何处?

金吾卫仪仗队风驰电掣而去,街上重新恢复了喧闹。

晏小仙双眸一亮,指着前面的酒楼笑道:“大哥,这家‘桂花楼’是长安城里最贵的酒楼之一,海鲵干脍和驼峰炙极为出名,咱们进去尝上一尝吧!”拉着他疾步而行。

酒楼华轩彩柱,雄伟壮丽,果然比寻常饭店豪奢百倍。

酒楼内人头耸动,喧声如沸,大多都是进京科考的豪门公子。歌女妖姬穿插其间,笙歌艳舞,撩人耳目。

两人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坐下,点了一桌酒菜。

菜肴果然俱极精美,色香味无不佳绝,但价格之贵,却让楚易望之咋舌。单只一盘“驼峰炙”便价值数万钱,足够他家中生活十年。

晏小仙纤指挑夹玉箸,随着丝竹舞乐的节拍,轻轻敲扣案沿,环顾四周片刻,回眸微笑道:“大哥,这家酒楼的价格比别家至少贵了五倍,生意却依旧这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易摇头,苦笑道:“贤弟既然知道这里宰客,为什么还要进来?”

晏小仙嫣然一笑,道:“因为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当朝的国子祭酒郭若墨。”

楚易“啊”地一声:“是他!”大为惊讶。

郭若墨是西唐极为著名的大学士,备受皇帝恩宠,既是统管西唐各级学校的“国子监”最高长官“国子祭酒”,又是翰林院大学士、弘文馆大学士,诗文之名响彻天下。

晏小仙笑道:“郭祭酒与朝中显要的关系极好,常常在这里宴请公卿贵侯。每年冬春之际,科举前后,‘桂花楼’更成了礼部的大小官员的聚会宴所。大哥,你想想,有了这些神仙坐场,这里的香火还能不旺么?我们又怎能不来?”

楚易顿时恍然大悟,脱口道:“原来如此。贤弟,你带我来此是为了‘行卷’?”

科举考试向来由礼部官员主持。对于进京赶考的举子来说,这些礼部官员的确无异于点铁成金的神仙。所谓“行卷”,是指应考的举子将自己的诗文编辑整齐,在考试前交给地位尊崇的高官贵人,请他们向主考的礼部官员推荐,从而增加中举及第的机会。

“桂花楼”既是高官显贵与礼部官员聚集之所,自然成了举子眼中的福地圣址。如果能在这里结识当朝显贵或主考官员,得其青睐,飞跃龙门的希望自然倍增。难怪这里酒钱如此昂贵,却仍有大批举子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争先恐后地挤进来。

“不错。不行卷,怎能从数千举子中脱颖而出?”晏小仙柳眉一挑,道,“不过咱们今日要见的,既不是郭祭酒,也不是那些礼部官员。”

楚易奇道:“那是谁?”

晏小仙眼波流转,凝视着酒楼瑶台,浅浅一笑:“就是她。”

话音未落,鼓声轰然,丝竹袅袅,整个酒楼忽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