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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觉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么?”段岭问。
武独盯着段岭,问:“给你熬一副安神汤吃吧,你是不是疯了?”
段岭忙摆手,躺下,武独这才一弹指,劲风灭了灯,虽是嫌弃段岭,却也没勒令段岭将铺在他chuáng边的地铺挪走,就这么睡了。
段岭睡了一会儿,听见武独呼吸声均匀,睡熟了。
外头风雨声渐小了些。
武独真的能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么?段岭小心翼翼地起来,武独半点反应也没有,紧接着,段岭突然一掌切向武独脖颈,武独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在睡梦中倏然手臂一档,左手格右手切,捏住段岭咽喉。
段岭:“……”
“你有病啊!”武独怒道。
“好好好。”段岭忙道,“我睡了。”
武独一个翻身起来,揪着段岭,让他坐在自己chuáng上,奇怪地问:“今天到底怎么了?”
段岭说:“我就是觉得今天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东西……怕被那个叫乌什么的……灭口。”
“不可能。”武独简直是没脾气了,反反复复朝他qiáng调不可能不可能。
段岭忙点头,武独发现段岭是真的在担心,看出了他认真的眼神,武独想方设法,发现都无法打消他内心的疑虑,想了又想,换了个方向,不再qiáng调乌洛侯穆不会杀他的事实,改而说:“你不信我功夫?
段岭答道:“信。”
武独沉吟片刻,又说:“你不是不怕死的吗?什么时候这么惜命了?”
段岭突然也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不是不怕死的吗?为什么现在这么怕了?
“以前不怕死。”段岭想了想,认真地说,“是因为觉得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了,现在怕死,是因为……嗯,觉得人生还有奔头。”
武独:“什么奔头?”
段岭看着武独,突然觉得好笑,转过头去,躺到武独chuáng下的地上,睡了。
武独突然不说话了,探头看了段岭一眼,段岭蜷在地上,没有再与武独说话。
“喂。”武独说。
“嗯?”段岭说。
武独也不吭声了,长吁一口气,躺上chuáng去,两人静谧无话,半晌,段岭正在出神时,武独一手从chuáng上伸下来,横到段岭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那么你给我记着。”武独说,“你的命是我救的,除了我,也没人能拿去。”
段岭嘴角带着笑意,说也奇怪,他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风骤雨急,郎俊侠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穿过东宫外的走廊,回去换过衣服,解下手里佛珠,低头看着佛珠上的血迹。
“乌洛侯大人,殿下有请。”侍女低声说。
“还没睡吗?”郎俊侠道。
侍女在前提灯引路,外面雷声阵阵。
蔡闫和衣靠在chuáng头,望向进来的郎俊侠。
“怎么去了这么久?”蔡闫问。
郎俊侠想了一想,答道:“想起一些往事,是以看了会儿雨。”
蔡闫又问:“怎么说?”
“按吩咐说了。”郎俊侠握着那串佛珠手串,有点心不在焉,蔡闫发现他今夜不太对劲,皱眉道:“怎么?”
郎俊侠:“?”
郎俊侠一扬眉,注视蔡闫,蔡闫说:“见到牧旷达了?”
“没有。”郎俊侠答道,“路上只有武独。”
蔡闫点点头,没有再说,案上摊着迁都的折子,上头赫然还有批阅的红字。
“迁都批下来,你就要走了。”蔡闫说。
郎俊侠手指捻着佛珠,推过一颗。
“突然想起,此间事未了。”郎俊侠答道,“是以暂不离开。”
蔡闫十分意外,竟是听到这回答,他的眉头终于解开些许,脸色也恢复了生气,点点头,说:“很好……很好的。”
郎俊侠说:“夜深了,早点睡吧,殿下。”
说毕也不行礼,便转身离去,蔡闫尚且自言自语:“很好,终于不走了”。


☆、第56章 自荐

翌晨,雨停了,段岭伴随着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半睡半醒,平安顺利地活到了天亮。
昨夜种种,犹如一场浮生大梦,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郎俊侠是四大刺客之一,也就是说,不管在什么时候,自己身边至少要有武独、昌流君这个等级的武功高手在,虽不说寸步不离,却也至少要保证在他们的视线内。
念书的时候呢?段岭开始思考,脑子动得非常地快,郎俊侠应当不会在白天行动,大白天的潜入丞相府,目标太大了。夜里与武独在一起应该就行,那么白日间依旧去与牧磬读书?虽然仍有点冒险,但人活着,总要冒险的。
早饭后,武独收拾出一个新的木匣,要出门去,段岭忙匆匆跟上。
武独:“……”
武独把段岭从头看到脚,意识到他还在害怕那件事。
“去哪?”段岭说,“我跟你一起。”
段岭接过武独的木匣,捧在手里,期待地看着他。
武独只得带上段岭,心不在焉地进了丞相府,片刻后,低声朝段岭说:“昨夜乌洛侯穆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那时候,段岭的心思完全不在郎俊侠的话上,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不对。
“他说丞相府的马车停在外头。”段岭皱眉道。
“嘘。”武独说,“稍后牧相若问起,你什么也不必说,我来jiāo代。”
牧旷达正在吃早饭,仿佛一大早就猜到武独会来,让仆役给了武独与段岭各一杯茶,昌流君则坐在一旁,擦拭他的佩剑。
武独将匣子放在牧旷达面前,朝着他打开,里头是一个九宫格,内里装着九样药材,接着又将一张huáng纸摊开,放在牧旷达的面前。
“相爷先前给我的药方上,寒烈相冲,用药怪异。”武独说,“容易被寻常大夫看出毒xing,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某将配药改过三次,七味换了四味,再添两种调理用的药材,制出此药,给它起了个名,唤九魂汤。”
“很好。”牧旷达答道,“有何药效?”
“看上去是调和夜间多梦,补阳益中之用,服下去后,梦会变少,白日间却将逐渐引发心脉失调。”武独说,“三剂后便即见效,令其终日不得安神,心事颇多,乱其心智,日久天长。”
“若再服用安神补心类的汤药,反倒会引发嗜睡之意。长此以往,心脉衰竭,若以大热大燥譬如人参、ròu苁蓉等补药下去,一剂便将负荷不住,再添数剂,将致七窍流血而死。”
“很好。”牧旷达非常满意,“可有药能解?”
“冰蚕蜕,雪蛇丹。”武独答道,“两味药可解,huáng纸反面,写着解药配置之法。”
牧旷达翻来覆去,将药方看了几次,眼中带着欣赏之意,缓缓点头,说:“果然名不虚传。”
武独没有说话,喝了那杯茶,牧旷达又说:“昨夜风急雨骤,睡得可还踏实?”
段岭听出那话里的弦外之音:牧旷达肯定知道了。郎俊侠猜到牧旷达知道,武独也知道牧旷达知道,只有牧旷达自己,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知道……
这弯弯绕绕,实在太费脑子,但幸而郎俊侠提醒了那一句,己方一下便从被动转为主动,也不知是祸是福。
昌流君眼里带着笑意,看段岭,段岭却没回过神来,心想多半又在幸灾乐祸了。
“昨夜往群芳阁去了一次。”武独随口道,“带小的去见见世面。”
“哦?”牧旷达倒是先笑了起来,说,“想必是玩得尽兴了。”
段岭心中打鼓,想起郎俊侠那句“若牧旷达问起,如实相告即可”,那一瞬间,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头,豁然开朗——郎俊侠倒是非常聪明的,这么一来,就把主动权完全jiāo给了武独。假太子yù招揽他,武独却身在敌方,先假意把这qíng报卖给牧旷达,换取牧旷达的信任,来日伺机而动,名为牧旷达门客,实则朝向太子与郎俊侠一方,成了双面间谍后,效果反而会更好。
当然,这种安排的方法只有对武独适用,只因他是xingqíng中人。
“不甚尽兴。”武独答道,“往事甚多,思来想去,还须得给相爷一个jiāo代。”
牧旷达沉默片刻,而后点点头,聪明人点到为止,说到这里显然就可以了。
“相爷为武独求qíng之恩,终日不敢忘。”武独最后说,“若无事,这就告退了。”
牧旷达却说:“且慢。”
武独正要起身,牧旷达却示意昌流君,昌流君从一侧取了一封信出来。
“说不得还要麻烦你一次。”牧旷达又说,“你且先看看这封信。”
段岭想看又不敢看,虽然十分好奇。
牧旷达朝他说:“王山,你既天天跟着少爷,虽非入我幕来,却也相去不远,大可不必如此谨言慎行,年轻人,该说的话也须得多说,莫要老气横秋的。”
段岭知道牧旷达明显是因武独的表态,将他也一并视作府上人了,忙恭敬答道:“是。”
武独拆开信,上头是一封军报,没有称谓,没有落款,记了一些军费开支证明,以及兵器库存、冬季的练兵计划,还有使用一万四千八百两白银,朝西凉购买大宛战马的进度汇报。
“看得出是谁的字不?”牧旷达问。
“边令白的字。”武独说,“潼关守将,关西招讨使。”
“不错。”牧旷达说。
段岭不知此人背景,是以不吭声,牧旷达突然让武独看一封信,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想派他去杀人?
“边令白从军十三载。”牧旷达说,“关东军出身,与辽国有过二十余场大小战役,各有胜负,耶律氏占领上梓之时,此人袭击辽军后方,建下军功。迁都后先是调任关东军统帅,七年前,与虎威将军韩滨联手,将军岭下反水,夺取先帝兵权。”
“杀?”武独随口道。
牧旷达没有说话,又喝了口茶,日光从他背后的窗格照进来。
“赵奎旧部。”牧旷达说,“先帝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此人与西凉勾结日久,扩军买马,私自增兵,你手里这封信,便是证据。上面是他秘密囤积军备,并贪污军费,与党项人换取战马的信件。”
“此人眼下不剪除,假以时日,只怕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涉及人命时,牧旷达向来是十分慎重的。
武独说:“知道了,这几日便出发。”
段岭心道这下要糟,你出发了,我怎么办?
牧旷达说:“除了杀他,你还得搜集他意图自立的罪状。”
武独略一皱眉,没有回答。
“武独。”牧旷达说,“你不能只会杀人。”
牧旷达起身,走到廊下,夏日微风chuī过,风铃轻轻作响,武独说:“我见过一次边令白,此人野心很大。赵将军身死,我也难辞其咎,他不会与我和颜悦色相谈,未等坐下来,他就会拔刀子。”
“你不是会易容的吗?”昌流君突然说了句话。
武独答道:“易容仅限于潜伏,要搜集他勾结党项,意图自立的罪证,便须得与他接触,说话、动作,时间长了都瞒不过。”
牧旷达沉吟不语。
“还有一个办法。”武独说,“把他抓回来,具体审问,再jiāo给相爷,是屈打成招,还是水落石出,便与我无关了。”
“不妥。”牧旷达缓缓摇头,说,“今上定会饶了此人xing命,哪怕证据确凿,顶多也是充军发配,徒留给他一个再起之机。我要的是他无声无息,死在潼关下,而不是大张旗鼓地杀掉他,让他的军队哗变。”
“我去呢?”段岭忽然说。
厅内马上静了,段岭知道这很荒唐,但他别无选择,武独一走,自己小命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ròu,随便郎俊侠宰割。
“你?”武独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朝段岭说。“这是去杀人!”
牧旷达倒是十分意外,看了眼段岭,说:“果真一鸣惊人,你且让他说说,有甚么办法。”
“嗯……目前没有确切的想法。”段岭说,“须得先到了再说,潼关外,是吧?武独如果伪装成我的……家人?由我出面,说不定边将军不会怀疑?”
牧旷达又不说话了,武独眉头一皱,正要阻止段岭,段岭却恳求地看着他。
“倒是可行。”牧旷达被段岭这么一提醒,倒是打开了思路,说,“去年,边令白从将军岭下被调回潼关,距离赵奎祭日,也快满一年了,可是以什么身份去找他呢?”
说着牧旷达望向段岭,段岭被他看得有点害怕,生怕他什么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发现端倪,产生疑心,然而此时他也不得不赌一把,知道牧旷达审视自己,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身份。
“赵奎的后人,是不合适的。”牧旷达自言自语道,“赵奎有三子一女,俱被斩首,养子呢?武独,你觉得如何?诱反能诱出咱们要的东西不?”
诱反,实在是一着极其老辣的棋。
“可是,怎么jiāo代武独过去的意图呢?”段岭又问。
“这倒好说。”牧旷达说,“只需修书一封,我委派武独,前去调查并寻找传国之剑镇山河的下落,武独则趁机前去接触边令白,便足够让他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