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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并无什么话可说,但较之来时这一路,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哪怕趴在他身上,随口闲聊,捏他的耳朵玩,也十分有趣。武独则比从前更为温和,再也不复二人初见时的一身戾气,便如同敛了杀气的老虎一般,段岭说什么就是什么,百依百顺,毫无违拗。
如是数日,qíng意更浓,段岭想到还有将近五六日可清闲,回家以后,便成天这么彼此守着,也是乐事一桩。江州迎来了开chūn的第一个雨季,抵达城外时,段岭险些要认不出那码头了,足足被水淹去了一半,黑甲军则各个穿着蓑衣,指挥江边的民众迁到高处。
这一年江讯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下就打乱了朝廷的安排,刚经过迁都,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江州比以往更为繁华。西川的豪宅大户迁来后居住于城中低地,当即被滔滔不绝的雨水浸没近半,一时láng狈不堪。
快马穿梭来去,通往城中,禀报江左诸县遇涝的qíng况,就连国子监判的科举卷子也湿了近半,泡得稀烂。
“报——”
李衍秋正召集群臣议事,这一天早朝足开到午时,仍未能放饭。年老的大臣都已被赐座,皇帝在御座上,太子则坐在一旁听政,左下乃是牧旷达、三名内阁阁老、户部苏阀、工部赵薛立并数名侍郎,右下则是以谢宥为首的一众武将。
“便是这样。”李衍秋说,“江南一带开chūn骤遭涝事,拨粮必须马上提前,看这雨,十天半月是不会停的了,这就吩咐下去吧。谁还有奏?”
议了一早上,官员们都疲惫不堪,牧旷达要求城中大户,及江州、江南、汝南、徽州与淮yīn等地大族尽可能地备粮运往江州,以备秋后赈灾之需。毕竟今年雨水来势汹汹,耽误了chūn种,水稻尽被泡在田中,夏收定会受到影响。朝廷减税而士族掏钱,先把这天灾的影响减到最小,如此秋季一旦粮食减产,方不至于流民四起,产生bào|乱。
毕竟大陈为了养兵,一连九年在西川、江州等地课以重税,十征其七,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关头,再加上天灾,qíng况实在不容乐观。
然而新任户部尚书苏阀与一众江州士人则心想你牧旷达祸害完了西川,搞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如今又想来祸害江州,那是万万不成的。
于是早朝便爆发出了剧烈的争论,牧旷达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陪一众大臣耗,只不松口。
“臣有本奏。”苏阀这时候又说。
本来李衍秋已打算退朝,就这么定了,苏阀这话一出,朝中文武都是一副“我去你娘的”表qíng,谢宥更险些就要动粗,江州军与苏家、林家两族向来摩擦甚多,此时苏阀更为士族的共同利益发声,那气势隐约压着众人。
“奏来。”李衍秋倒是非常耐心,做好了陪苏阀耗到底的心理准备。
段岭与武独刚进城,水便漫过了小半个车轮,两道俱是朝二楼搬东西的百姓,还有锅碗瓢盆等物在水里漂着,段岭平生第一次见发大水,只觉十分好奇。就连牧府也被水淹了近半,昌流君正在府外,看着下人把牧磬的东西搬到高处去。
“上哪儿去了?”昌流君一见武独便不悦道。
武独反问:“被水淹了?”
段岭“啊”的一声,忙去收拾东西,武独说:“王山告假,牧相亲自批的。关你什么事。”
“牧相批了王山假,可没批你假。”昌流君冷冷道,“宫里来人传,已传了你四次,再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谁?”武独问。
“陛下。”昌流君答道。

☆、第115章 卸武

段岭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幸亏大部分药材为了避cháo,都不曾放在贴地格里。武独在外头叫了一声,说要进宫,让他到昌流君身边去。
“不用了吧。”段岭说。
“去吧。”武独说,“东西待会儿再收。”
段岭答道好的好的,他让武独快点去,不要管他,武独坚持要看到他进牧府才愿意走。
刚进相府,段岭忽然隐约感觉出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忍不住转身回到院中,顶着雨水,看了一遍院里,再走进房里,细细察看每一个角落,兴许是源自他的直觉,总觉得有人来过他们的家。
段岭躬身检查未曾打开的抽屉,马上又转过身,仔细看枕头的位置,以及被褥底下压着的角,背后登时开始发凉。
有人动过家里的东西!
段岭猛然转头,感觉到房中许多地方都被人动过reads;无我无天!
那一刻他倏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马上放下药屉,快步走到门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地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有人来过,而且似乎不止一次,武独呢?
他跑出了院子,继而穿过小巷,踩起水花,跑向丞相府。
“昌流君呢?!”段岭朝仆役问。
那双眼睛似乎如影随形,始终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看到昌流君的身影。
“昌流君!”段岭喊道。
“怎么了?”昌流君躺在榻上,拿着一把不求人,朝段岭挥了几下,蒙面巾fèng隙里的双眼打量他。
段岭脸色发白,片刻后镇定下来,知道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寻思片刻,而后答道:“少爷呢?”
“随相爷进宫去了。”昌流君坐起来,答道,“怎么?有事?”
段岭摇摇头,昌流君便朝里头挪了点,让出个位置。
“你在做什么?”段岭问。
“睡午觉。”昌流君答道,又自顾自地闭上眼睛。段岭心道这家伙实力不知道有多qiáng,但既然身为四大刺客之一,应当不会怕郎俊侠。
段岭便坐在昌流君旁边发呆,昌流君又问:“上哪儿玩去了?”
段岭在想,既然来翻自己的房间,那么想必是因为上次的试卷,知道这试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郎俊侠,另一个则是昌流君,如果是昌流君的话……也就意味着是牧旷达的意思。
“你帮我收拾过家里吗?”段岭问道。
“没有啊。”昌流君答道。
“哦,那好的。”段岭觉得牧旷达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毕竟相信了就是相信了,再弄小手段,反倒吃力不讨好,把先前建立的信任全给毁掉了。
“真的没有。”昌流君又坐起来说。
“睡吧睡吧。”段岭皱眉道,把昌流君按回去躺着,又象征xing地在他的身上拍了拍,意思是哄他睡觉。
一定是郎俊侠,他来过了,而且还不死心,段岭望着外头下个不停的雨,沉默了。
武独在宫外翻身下马,解下蓑衣,放在奔霄背上,一路踩出水花,轻声跃上通往御书房的长廊。
“解剑。”黑甲军再次拦住武独。
武独朝那两名士兵招手,充满诚意地说:“你们过来,我给你们看个东西。”
黑甲军士兵不明所以,走上前来,武独手指一弹,两人登时大喊一声,武独看也不看,越过二人,飞身进了走廊,快步离开。
士兵在背后破口大骂,却毫无办法,歪倒在地,不住乱动,一人让另一人卸甲胄,两人手忙脚乱地除去铠甲。
武独到得御书房外,郑彦正在守门,示意稍等,两人便在御书房外站着,里头传出牧旷达的声音,显然赈灾之事早朝时还未解决,战场一路延续到了御书房中。大家各自吃过午饭,又在李衍秋面前唇枪舌剑地开战。
郑彦不说话,武独也不说话,二人抬头,看着廊下的雨。武独想到段岭来日兴许也会像李衍秋一般,当上皇帝,只不知他会不会挖苦苏阀这等人,又或者面子上客客气气,转身下来便将老头子骂一通,想得好笑,不禁嘴角微微牵起reads;大商皇族之殷洪。
郑彦奇怪地打量武独,武独注意到郑彦的表qíng,打量他两眼。
“去哪儿了?”郑彦嘴唇微动,却不出声。武独眉毛一扬,心不在焉地用左手比划了个小人,右手拇指指指自己,也比划了个小人,右手小人靠近左手小人,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郑彦:“……”
郑彦哭笑不得,朝武独比了个中指。
武独指指郑彦,指指地下,意思是待会儿找你还有事,郑彦嘴角抽搐,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外头铁甲声响,谢宥一身甲胄,披风飘扬走来,郑彦与武独同时伸手,将他拦在御书房外。
“陛下在议事。”郑彦说,“谢将军,请稍等。”
谢宥冷哼一声,上下打量武独,沉声道:“武少保好大的威风。”
武独嘴角微微一牵,答道:“不及谢将军威风,出宫入宫,这么一身黑甲,倒是擦得挺gān净。”
大陈向来是文官的瞧不起穷兵黩武的武将,武将则瞧不起祸国殃民的刺客,刺客没什么人可瞧不起了,只得互相瞧不起。然而在面对外敌时,大伙儿又是一致的,常嘲笑谢宥无仗可打,还成日穿盔戴甲,走来走去地耍威风。
“黑甲军有历任帝君的御旨。”谢宥冷冷道,“任何人在宫中走动,除黑甲军统帅外,唯有位列正一品太子太保、从一品太子少保可佩武器,否则都得解剑,武独,你领了官职不曾?”
武独打量谢宥,谢宥探手到身后,取下背后玄铁磐龙棍,说:“今日若放你这么着,我便无法朝列帝英灵jiāo代,不如你与我先比划一场,若毒得死我,这天下再无人能解你佩剑。”
武独笑了起来,说:“有意思,谢将军,你知不知道,白虎堂向来有个规矩,在这规矩面前,能收缴我武器的,就只有一人。”
“当年即便是先帝,也只命我收剑,不敢除我手中‘烈光’。如你江州军只认传国玉璜不认人,我白虎堂也只认兵器,不认人。你拿得出镇山河来,我自然将烈光剑拱手奉上,否则就连大陈开国太|祖,见着白虎堂传人,亦不会让他卸武。”
“……外头可是武独?”李衍秋的声音传出。
谢宥便不再说话,御书房中一片安静。
“朕人就坐在这里,虽并无镇山河,却是一国之君。”李衍秋说,“郑彦,解下武独的烈光剑,送进御书房来。”
此话无异于给了谢宥与武独各一个台阶下。
武独沉默片刻,只得解下烈光剑,jiāo给郑彦,郑彦捧着进去。
谢宥在外拱手,躬身道:“陛下,武独在我手下身上下了毒,黑甲军一片赤诚忠心,如今全身都是水泡,命在旦夕。”
“谢将军言过其实了。”武独安慰道,“不过是一点痒粉,等上三年,自然就好了。”
“把解药给他。”李衍秋又在里头吩咐道:“莫要杀来杀去的了,心烦。”
武独便掏出解药,扔给谢宥,谢宥抬手接过,话也不说便转身离开。
里头又开始jiāo谈,武独脸色yīn沉,片刻后,苏阀先是出来,一瞥武独,脸色更为难看,显然是被牧旷达揭了短,而先前收受元使贿赂一事,又是武独查出来的,当即记恨上了武独。
“狡兔死,走狗烹reads;李叙的侦探故事。”苏阀恶毒地凑近武独,低声道,“飞鸟尽,良弓藏。”
武独朝苏阀招手道:“苏大人请留步,给你看个东西。”
年近知天命之年的苏阀老当益壮,瞬间疾走,消失在了走廊后。
“进来。”李衍秋的声音又道。
武独这才推门进去,见牧旷达、蔡闫、郎俊侠、郑彦赫然在内。烈光剑摆放在郎俊侠身后的兵器架上。
“剑还你。”蔡闫认真地说,“我不疑你忠心。”
蔡闫示意郎俊侠,郎俊侠取过烈光剑,jiāo给蔡闫,蔡闫再双手捧着,jiāo给武独。
武独依旧接过,系在腰间,脸色不好看是自然的。
昌流君、郑彦、郎俊侠俱可佩剑入宫,郎俊侠有职位在身,乃是御前侍卫,郑彦也是御前侍卫。二人有太子与皇帝的特别许可,也就罢了,连昌流君也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唯独武独例外,简直是耻rǔ。
“给他赐座。”李衍秋又吩咐道。
郑彦搬了案几,让武独盘膝坐下,御书房内,李衍秋的案榻底座高出些许,便高了众人一截,他俯览武独片刻,叹了口气。
“今日恰好牧相也在。”李衍秋随手翻了翻眼前的奏折,说,“正有一事想问问你的意思。不过看你逍遥自在,闲云野鹤的,看来这答案,已有定论了。”
牧旷达笑道:“府上满打满算,也进过不少人,唯有武独,是向来不听我话的。从来都是把事儿办完了就走,两袖清风,不贪财,也不好色。”
“听牧相说。”蔡闫倒是十分轻松随意,问,“你不愿进宫,可是为了你的义儿?”
武独沉默以对,一片静谧中,最后开了口,只答了一个字。
“是。”
蔡闫又笑着说:“是我三番五次地求陛下,召你来东宫,陛下又三番五次地来烦你。今天恰好你来了,便讨你一句话,你若说不愿,自然不会勉qiáng你。”
武独还没说话,李衍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义儿叫什么名字?”
“王山。”武独答道,“非是义父子,乃是兄弟,他父亲长着我一辈,临死前托孤于我,教我好好待他,这一生一世,不可离开他身边半步。”
蔡闫深吸一口气,看着武独,眉头微微地拧了起来,武独却未看蔡闫,只是注视李衍秋。李衍秋一直在思考事qíng,末了问道:“那日我看他,也有个十五六岁了,今年会试应考了不曾?”
“有。”武独答道。
“传个人,将他的卷子取过来,朕看看。”李衍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