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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运齐虽是功曹,人事任命上还是得听段岭吩咐,便提笔记下。王钲朝段岭领命,前去上任。
“管钱的没来。”段岭说,“运齐先替我管几日库房,好做清点,历年亏空,结余,都翻一翻。”
林运齐也领命去了。
段岭朝孙廷说:“孙廷,你我也算有缘,府上就jiāo给你了,你去挑十名弟兄,暂充当府上护卫一职。”
段岭看了眼武独,武独还是看着雨出神,段岭知道他听见了,事实上有武独在,府上有多少守卫,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孙廷说:“大人,您不知道老兵们的脾气,就这么带进来,万一冲撞了大人您……”
“不碍事。”段岭说,“去吧,愿意来府里任职的,月饷加二十斗。”
孙廷便也领命去了。
“严狄。”段岭想了想,说,“给你三天时间,看看城墙,入秋前须得加固,城外战壕、拒马桩也得翻修。除此之外,箭楼、城关、城栅、哨楼,如何修,需多少钱,多少人,全部开出单子,jiāo给运齐。征人修建,要多少人,工期几日,jiāo给武独。”
严狄答道:“是。”
段岭又说:“再找运齐要十两银,可请城内将士们喝酒。”
严狄也领命去了,剩下段岭与武独两人,一时默不作声,只有段岭在翻上一任太守记下的政录。政录由太守自己或让刑名记录,记下他每天做了什么事,行政如何,段岭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问:“这前任太守没家人吗?”
“不知道。”武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吧。”
段岭哭笑不得,武独从沉思中回过神,说:“组亲兵做什么?还得多出二十斗米。”
段岭答道:“咱俩新官上任,平日府里头做什么,说什么话,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组十名亲兵,他们成天在府上走动,知道我是什么人后,定会出去外头说。军营里消息传得快,尤其兵痞子们,总会相告,这么一来,也免得个个猜来猜去。”
段岭知道要取信邺城人,必须做的事就是让他们来看,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样大家才能放心。
“嗯。”武独说,“不过亲兵来了,就不好对你动手动脚了。”
段岭打趣道:“你真想当着亲兵的面动手动脚,我一来打不过你,二来亲兵也打不过你,这整个邺城里没人打得过你,你要当着谁动手动脚,还不是由着你喜欢。”
武独正在喝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脸上带着红晕,本想调侃段岭几句,反而被他给揶揄了。
不片刻,孙廷带着十人进来,朝段岭与武独行礼,武独只是扫了一眼,便不说话。孙廷给他们排了轮值,日夜五人更替,两人在外头守着,两人巡逻,一人在门外听吩咐跑腿。段岭十分满意,让孙廷找林运齐去记册。
林运齐清点过库存回来了,果然与武独说的差不多,官库里头分文不剩,官中还欠着百姓的不少白条。府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卖了,茶盏还剩下两个。
“太守是光棍吗?”段岭觉得不大可能。
“太守有四个小妾。”林运齐说,“三个与当兵的私奔了。一个卷了细软去跟了山贼。正房是琼州人,听得太守失陷敌营,便带着儿子,让人护送她回娘家去,路上没消息,也不知去哪儿了。”
段岭心道当真是树倒猢狲散,说:“看来吕大人在位的时候,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啊。”
林运齐万万没料到段岭就这么把大实话说出来了,尴尬道:“那个,王大人……这儿还有不少借条,乃是吕大人生前……不,在府里的时候,百姓找他借的。”
“看来是这样。”段岭道,“欠着老百姓的钱,还要放高利贷出去,啧啧,这生意做的。”
林运齐这人圆滑,段岭也不说什么,接过库单,里头全是朱砂写的赤字,还有一摞白条。
林运齐说:“借款倒比白条多,想必是抵得过来的。”
段岭想了想,说:“咱们带来的钱粮,按俸禄算,也有两千石吧。”
“路上没花多少。”林运齐答道,“您与校尉将军都是正四品,共两千二百八十百石,折算为银是一千一百两。”
太守与校尉为正四品官,段岭领一千一百石的年俸,武独因为是校尉将军,多了一项盔甲与兵器折旧,多发了八十石,最后折成了一千一百两。
“官中支一千两出来。”段岭说,“先把吕大人欠的白条偿清。至于借据……”
段岭看武独,武独瞥段岭,莫名其妙道:“你看我做什么?”
段岭无语了,只得说:“你们都退下。”
亲兵刚来,就要左右退散,段岭先前说好的开诚布公,只得先关门谈几句。过了一会儿,段岭谈妥,众人又都进来。
“孙廷。”武独说,“你拿着这些借据,到正街市口处,召集百姓,当众给烧了。”
孙廷十分惊讶,林运齐也猜到了,便笑着点头。
孙廷说:“那大人吃什么。”
“老爷说了算。”段岭说,“不必替他发愁,记得说是校尉的主意。”
孙廷马上道:“小人替全城的百姓谢过将军!”
孙廷走后,林运齐说:“大人……”
“一年八十两。”段岭说,“省着点儿也够吃了。”
林运齐说:“不,大人,下官只是提醒一句,还得想办法,还百姓们的牛。”
段岭心道差点忘了,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一头牛三千钱,折成二两八分银子,段岭颇有点头痛,还得另外想办法。
武独道:“牛是我借用的,不关太守的事,到时我去替他们耕地,耕时叫我一声,把犁给我套上。”
段岭忍不住笑得直抽,林运齐知道武独不过也是开玩笑,说:“想必校尉将军是有盘算的。就白提醒一句。”
段岭知道武独嫌林运齐话多啰嗦,便打发了他,让他去歇着,今日应当没什么事了。
武独问:“办完了?”
“暂时办完了。”段岭说,“还得想想办法。”
“那轮到我了。”武独说,“外头那跑腿的,把两名裨将叫进来,提醒他们备好跌打伤药,有什么祖传护心镜和铠甲,好东西都招呼上。再传两个跌打大夫,备好担架,去院子里头候着。本将军明人不说暗话,要打人了。”
段岭;“……”

☆、第135章 立威

一炷香时间后,先是一名裨将倒着飞了出去,撞翻外头的花架,花盆碎了一地。
另一名裨将站着看武独,不住喘气,武独说:“我说,你动手。”
裨将道:“不敢与将军动手。”
武独说:“不动手,怎么知道深浅呢?接下这三招,校尉换你当。”
“将军说笑了……”裨将一句话未完,武独已倏然动脚,那裨将也飞了出去,撞在照壁上,登时鲜血狂喷。
武独站在厅堂门口,挡住了外头的阳光,说:“让你们出兵救人,一个个站在后头看,找不到太守,自己就回来了。先前朝廷命官失陷在敌营里头,没治你们个临阵脱逃的死罪,如今还想依样施为,顺手送掉新任太守的一条xing命?!”
段岭在里头听着,也不说话,心道武独心里什么都清楚得很。
武独那两招下手甚狠,裨将穿着铠甲,中了一下他隔山打牛的内劲,震伤了脏腑,竟是吐出血来。
亲兵们都眼带恐惧地看着,武独提着剑,走上前去,孙廷忙道:“将军!将军手下留qíng!”
武独以剑挑起其中一名裨将的下巴,说:“吕太守丢了,朝中没有追责,正是因为新任太守保了城中将士的xing命,还当邺城没了你们真不行?”
“将军。”段岭果断道,“手下请留qíng!”
段岭在那一瞬间,有预感武独确实想杀人,哪怕隔着好几步远,依旧能感觉到武独的一身杀气外露,也猜到武独想现在下手,杀掉一个以震慑邺城军队。有时候,杀人确实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但不杀人,也能解决问题。
武独的剑已cha|进了那裨将头盔与铠甲的间隙中,手上使力,就要捅进去。对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住发抖,迎上武独森寒的目光,意识到这新上任的校尉,确实是会动手杀人的。
然而他满口是血,已说不出话来了,只得不住发抖,以眼神求饶。
“项上人头,且先记着。”武独收剑,说,“空了不妨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来历,哪怕你卖了我俩,以我功夫,也必不会死。逃得一命后,谁卖我的,全家必永无宁日,迟早被我杀得jī犬不留。”
接着武独便转身进来,依旧靠在榻上,懒洋洋地倚着。
“孙廷把人带进来吧。”段岭说。
孙廷扶其中一名裨将,扶不起,只好与亲兵一同架着其中一个先进来。
“手搁上来。”段岭说。
那裨将咳了几声,鼻孔里都是血沫,段岭便为他把脉,说:“另一个也扶进来。”
武独踹的都是同个地方,肋骨折断cha入肺,段岭便亲手为二人依次扶正了肋骨,开了药让他们回家调理。
段岭说:“将百长挨个唤来,一次来十个,依次点名进来述职。”
邺城最重要的是军事,最初也是作为军防重镇建设,平常别的县郡,都是太守为主,武官为辅。然而到了常年jiāo战的国界,武独的职责显得愈发重要,段岭反倒变成了为这一整支军队提供补给的后勤。
人都来了,站了满厅堂,段岭说:“坐,不打你们。”
余人才纷纷坐下,两名裨将一姓白、一姓褚,各领千人,进来的也正是白裨将的十名手下。
“有什么难处,想怎么过日子,带兵带得如何。”段岭道,“都说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段岭拿着兵册,点了个人,说:“从你开始,将军脾气不好,莫要让他等久了。”
武独笑了起来,喝了口茶,第一名百长想了想,便道:“太守大人,没钱,弟兄们吃不上饭,饿着肚子,打不了仗。”
“已经解决了。”段岭说,“回去就能领到军饷,还有什么?”
“山贼太嚣张。”其中又一名百长说道。
武独漫不经心地拿着本子,一边读书,一边听百长们述职,段岭知道他都听进去了,先是问了一轮,便打发这十人回去,再传人进来,又问一轮,直到用午饭时,才揉揉太阳xué起身。
“你在看什么?”段岭问。
武独抬手朝段岭一扬,是一本《食经》,恰在此时林运齐带的管事过来问中午吃什么,段岭便吩咐一切从简,穷得叮当响的,不要铺张làng费了。
“得上哪儿弄点钱去。”段岭愁眉苦脸的,自被郎俊侠带到上京后,虽不说锦衣玉食,却也从未愁过钱。父亲在世时,吃穿用度虽不怎么稀奇,但吃什么菜,喝什么茶,用什么器皿,也有些讲究。
待跟着武独,初时穷了半年,后来又渐渐好了起来。
“我想办法去。”武独说。
段岭认为既然来了邺城,武独就得出去办事,放他一个人在府上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既身上带毒,又有白虎明光铠护身,还会一点武艺,能出什么事?但武独始终坚持跟在自己身边,还要怎么去赚钱?
吃饭时二人俱沉默不语,段岭说:“得写封信,派个人,送去辽国给费先生,让他帮咱们借点粮食回来。”
武独说:“附近不是山贼多么?钱想必是不少的,过得几日待伤好了,抢山贼的就是了。”
段岭想到邺城多年来民不聊生,落糙为寇,总是有的,也必须尽快除掉,可是杀山贼能抢到多少东西?
“邺城以前靠什么过活的?”
在段岭的印象里,邺城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特产,既无法拿去与各地做jiāo易,也不能与中原等地换取物资。
“炭。”武独吃着饭,答道,“烧炭往南方卖,山里的树被陆陆续续,砍掉了不少。”
“能种粮食的地方不多。”段岭从前在书本上读到过北方水土流失,像上梓、浔阳等地有河有平原,已是中原沃土,奈何邺城山林地貌甚多,唯一的平原在与辽的接壤线上。
“树千万不能再砍了。”段岭说,“得找点别的东西过生计。”
外头还下着雨,这雨几乎就没停过,淅淅沥沥,下得人心烦意乱,全身黏糊糊的。段岭先是修书一封,让人送信去,再找来地图与县志,发现河间与邺城之间,是可以种地的,只是以前被辽人,如今被元人总是突如其来地劫掠。
前任太守从来不管,任老百姓自生自灭,想想也是,来了都想尽快调走,反正是别人家的江山,混日子得过且过就行,顺便捞点钱自己花。
段岭花了足足三天,初步从地图、县志上熟悉了这座城;武独也慢慢熟悉了他的军队,不下雨时,两人便在城中到处走走,收拾了两名裨将,军队一下就安分下来了。
虽然不知是真安分还是假安分,但至少目前不会出现什么麻烦,彼此都在观察,互相观察。武独给他们排了班,让所有士兵都动起来,前去巡逻。段岭查完邺城后,又开始查河间的一本烂账。河北的郡府原本在上梓,辽帝和议之后南迁,先是到河间,又因河间校尉需坐镇国界而迁到了邺城。
河间则由那日出来拒敌的姓秦的裨将与另一名姓启的裨将守御,这两城共计四千士兵,各驻两千,由武独统领。两城相距两百八十里地,快马加鞭,半天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