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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练练。”段岭说,“就怕时间不等人。”
“嗯……”费宏德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下去,时间不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也有自己的暗示与担忧,费宏德便问:“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离开邺城时,身体还是好的。”段岭答道。
段岭没有催问关于借粮的事,既然费宏德来了,口粮就一定会解决,哪怕没借到,也一定有他的办法。费宏德坐下后开启的这第一个话题,对于彼此,对于邺城与整个南陈江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任期多久?”费宏德又问。
“循例是三年。”段岭答道,“就怕待不了这么久。”
只要能把邺城收拾完,自己就得回去了。
费宏德说:“也罢,这段日子大伙儿都闲,便慢慢地,也好好地想想吧。”
话题到此为止,段岭知道如何回朝,事关重大,费宏德也未有决定,但那天潼关一别之后,费宏德一定也想过这问题。
“辽国怎么说?”武独问。
“幸不rǔ命。”费宏德笑道。
段岭彻底松了一口气,起身朝费宏德行礼。费宏德忙又谦让,解开随身的包袱,说:“西凉王子赫连博回去后,写信将你们在潼关见面一事告知了耶律宗真,耶律陛下御笔一挥,便将粮食调来了。”
谢天谢地,段岭心想。但费宏德又说:“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是予你的,嘱你来年开chūn什么时候若有时间,请你亲自往辽国走一趟。”
段岭:“……”
段岭接过信,却不拆看,任其放在案几上。武独说:“这算盘倒是打得响reads;灯火阑珊之转动的我们。”
费宏德说:“本来耶律陛下也该调这批粮食出来,毕竟陈辽二国过往争斗,如今面对元人,倒成了唇亡齿寒的弟兄。武将军,恕老夫说一句没眼色的话,有些事,该放下的,还是暂且放下吧。”
武独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师娘与师父死于上梓,与辽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寻chūn虽说死在上京,但若追究……
“他说什么?”段岭问。
“非常意外。”费宏德说,“耶律陛下说,看过赫连王子的信后,他一宿未眠。”
“好的。”段岭心想这么说来,耶律宗真应当是猜到一些事,三人之中,知道段岭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拔都,连赫连博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南陈太子。只会告诉宗真他现在的名字叫王山。
至于耶律宗真是怎么猜到的,有没有再采取别的措施试探南陈,就不清楚了。
“这里还有一个匣子。”费宏德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段岭。段岭看了一眼武独,武独替他打开了。
段岭:“……”
“这是什么意思?”段岭看着木匣内的东西,起初段岭还以为那长条形的匣子是个剑匣,内里垫着绒布,上头摆着一排十一个桃子,有大有小。
费宏德答道:“他说你看了自然就知道。”
“桃子?”段岭嘴角抽搐,这意思是让自己快点逃吗?
武独问:“你给过他什么定qíng信物?”
段岭:“……”
“我没有给过他定qíng信物!”段岭忙辩解道。
武独已习惯了这小子到处沾花惹糙,可又拿他没办法,毕竟都是人家认识自己以前的事,他能怎么办?辽国皇帝认识段岭的时间还比他久一些。
费宏德只是笑,不说话,答道:“粮食过得几日就到了,我年纪不比年轻人,赶路几日,竟是不支。”
“快请费先生下去休息。”段岭忙吩咐道。
段岭让手下人给费宏德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在厅堂内看着那盒桃子,武独也不多问,走到厅外去闲逛,留他一个人在厅堂中。
“吃是不能吃的。”武独在外头说,“又青又小,想必也是拿头年结果的桃子来酸你,种起来倒是可以。”
段岭蓦然想起来了,在上京自己与父亲住的院子里头,有一棵桃树,郎俊侠曾经说过,桃花开的时候,他爹就会回来。
那天耶律宗真想带他往中京去,段岭辞了,给他的信物就是连着桃子的一根桃枝。
莫非耶律宗真把那次的桃核种在了御花园里,如今已长成树了?
段岭唏嘘良多,约略猜到了这一切——应该是这样。连中京的桃树也长起来了,一眨眼就是两年多。这么说来,也许耶律宗真已全部猜到了。
他还是拆了那封信,上面是辽文,依旧称他为“段岭”。大意是经年一别,年前从赫连博处得知他一切都好,心里甚为宽慰。如今行踪漂泊,更甚于费先生,抵挡元人军队,只怕是门苦差事。
当年救命之恩未忘,如今粮食已送去,望坚持住,相信他可以,怕就怕布儿赤金拔都率军前来,段岭顾念旧qíng,不敢下手。
人都来过了……段岭心想,看到信中所言,想起了往昔上京时光,甚是怀念reads;神的传承。
宗真又说,听闻令尊辞世消息,扼腕痛惜,定有报仇之日。
段岭心里隐约不安,转念一想,是了,应当是赫连博告诉他的。
末了提到匣中有桃,正是当年上京一别后,段岭遣人赠予他的桃枝,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拿到以后,宗真便将它种在御花园中,不意开chūn时竟长出来了,今年结了这么十一枚果子,便一并摘了给他送来。
明年开chūn时,若有话想说,可到中京一叙离qíng。
段岭合上信,靠在榻上,许久后,出了口长气,他拿着桃子到外头去,朝武独说了。如今天各一方,只希望不要变成与拔都那样。
武独听完过往之事,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有人刺杀他?”武独不解道。
“对。”段岭想起往事,说,“我替他挡了那一下,所以也许是为了偿这点qíng,才借了粮食,接下来就要见过面,才能再议了。”
这也是人之常qíng,如今二人各自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不可能感qíng用事。若没有进一步的合作,耶律宗真自然不会一味地来帮他。要出手可以,须得给他利益,或至少出示足够的利益。
“莫要想得这般势利。”武独说,“感qíng嘛,多少总是有的。一半一半罢了。”
“嗯。”段岭点点头。
武独又说:“听闻辽帝三宫六院,如今也有皇后了,妃嫔更是许多,你还是……”
“你说什么呢!”段岭拿着匣子要揍武独,武独笑了起来,在阳光下看着段岭,低下头,亲吻他的脸颊。
“我想把这些桃子种起来。”段岭说。
武独答道:“我帮你吧。”
武独卷起袖子,与段岭将桃种在房外院中,不知能活几棵。末了段岭掸gān净泥,将林运齐、严狄、王钲与施戚叫过来,吩咐自己要离开几天,这段时间里头,府里事qíng暂时听费宏德的。
郑彦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武独留下一封信,让他暂且代为照看,当日便与段岭点兵,前往浔水。
浔水北岸,暮色苍茫,沿岸山峦笼罩在huáng昏的微光之中。
“你想做什么?”武独说,“看了辽帝的信,如今想去辽人的地方抢劫了?”
“不。”段岭说,“浔阳一带已经没多少人了,元人轮番入侵,辽人管不过来,只能把老百姓收回城里头,你看这儿。”
段岭展开地图,给武独看。
两人骑着奔霄,段岭坐在武独身前,武独随手扯着缰,驾驭奔霄在岸边徘徊,一手把段岭搂在怀里头。
“从黑山谷起。”段岭说,“沿着山里河流下来,出浔水,是一条水道。”
“嗯。”武独懒洋洋地整个人伏在段岭背上,看着地图。
“在这儿砍树。”段岭说,“尽快把树全部砍光,扔进水里头,顺着河流漂下来,再在邺城北岸上游十五里处的狭窄河道两旁等。”
“明白了。”武独说。
“先砍八千棵树。”段岭说,“将过冬的炭预备下来再说。”

☆、第144章 近乡

秋季最后一波洪汛过境,他们沿着邺城曲折向东北面,上游的河流滔滔而下,经过一道险滩。
“明年得在这里开渠,预备chūn天灌溉用。”段岭说。
“嗯。”武独眺望对岸,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但凡体力活儿,都只有他能去做。
他时不时地检查周围地形,两侧高山在这里形成了一道深谷,每到入夏时浔水便会随之bào涨,一过九月份,水位又会渐渐地撤下去。浔水在河北中北部乃是自东北向西南流,在邺北拐一道弯,转向东边,沿山东出海。
“到时上游的树木漂下来。”武独说,“会搁在这儿,你想得很周到。”
四百人在窄道中牵着马,小心地渡河而过。
“大伙儿小心点。”武独传令下去,“这里已经是辽国地界了。”
彼岸几乎没什么人,都被元人给劫掠完了,虽曾是汉人的土地,如今却一片萧条。
到处都是丘陵与山,官道早已无人清扫,杂糙几乎要蔓到路中间去。初时武独还想着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以免引起辽人警觉,但此事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浔北区域根本就没人。
走了足足一天,只有破落废弃的村庄遗迹以及近一人高的杂糙。元人放火烧了他们的家园,糙木从废墟中顽qiáng地生长起来,掩盖了一切曾经存在于这世上的悲伤。
他们行进得很慢,一边走,段岭还一边考察地形,顺手记录下地图,来日说不定还要打仗,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又一天后,他们进入邙山区域,朝西边走,是浔阳,朝北边走,则是上梓。
沿途到处都是飞禽走shòu,入秋后觅食的野shòu众多,随处可打野味吃,较之邺城、河间等地大片大片的贫瘠土地,浔北实在是富饶的居住之地。只可惜如今已人丁寥落。
“到了。”段岭说,“前面就是黑山谷。”
数条河流途经黑山谷,汇聚在一处淌出,流向南方。
“开始吧。”武独说,“大家动手砍树!”
山谷内的树木大多是青松,也有杉树与不少银杏树。一到秋天,金huáng伴着深绿色一层叠着一层,整座山上仿佛被染了颜色,大片的岩石呈现出黑色,黑山谷因此而得名。
武独分配好了巡逻,士兵们各自解下腰畔伐木斧,取出锯条。段岭从严狄处拿了图纸,让士兵们先砍一棵,组装出简单的以水流推动的装置,装好锯条,足足忙了一整天。
到得huáng昏时,水动的锯子可以运转了,砍下的树便被抛到河流里,让河水推动旋转reads;[综]朝花夕拾。刨去的多余的枝条,打成木柱,堆到一旁,预备累积足够后,成批扔进河中,由人牵往下游。
段岭忙得手上起泡,武独要阻止他,段岭却让他放心,示意自己可以。
“你不熟悉这个。”段岭每天都看严狄绘制的图纸报告,他戴着手套,拧上木榫,朝武独说,“jiāo给我就行。”
入夜时,山上士兵们各自休息,武独巡了一圈,山谷中燃起篝火,星星点点。一天时间处理了三棵松树,连着制水轮与刚到此处调查的时间,已经非常快了。这样持续下去,明天开始,每天能伐至少十五棵树。
一个月时间,便可解决今岁入冬的柴火。
吃过饭后,段岭累得全身酸痛,与武独躺在山野间看着星星。
“你娘是河北人?”武独问。
“嗯。”段岭侧过身,端详武独的容貌,说,“老爷,是哪儿的人?”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段岭伸手去摸武独的鼻子、眉毛、耳朵。武独笑了起来,抓住段岭的手握着。
“你看老爷像哪儿的人?”武独问。
“像个党项人。”段岭一本正经地说。
武独:“……”
“因为我爹说,党项男人长得周正。”段岭笑道,“且天天都和发qíng的公狗似的。”
武独听懂段岭后半句在揶揄自己,马上翻身拿住他,压在他身上,说:“说得是,看来我还真是党项人……”
段岭连忙求饶,今天忙了一天,全身酸痛,实在没法折腾,武独压着他,他只不住叫,武独却抵着他的鼻梁,吻住了他。
片刻后,段岭的呼吸渐急促起来,抱住了武独的脖颈,两人便在这旷野与山林中幕天席地地缠绵起来。
许久,武独才放开段岭,背肌上贴着的单衣与外袍已湿透。段岭衣衫凌乱,只看着武独,不住喘息,又意犹未尽地抱住他,亲吻他的唇。
武独一轮疾风骤雨般的qiáng入后,仍不想放开段岭,衣袍搭在腰间,与他彼此抱着,在树下小声说着话。
“我这一生。”武独低声道,“最遗憾的就是当年没去汝南,而是走了江州路。若去了汝南,便好看看那时城里的小孩儿,哪个是你。”
段岭笑了起来,说:“来了汝南,兴许也你碰不上我,可能匆匆一瞥,就这么错过了。”
小时候的段岭一身脏兮兮,终日与些乞儿混在一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如今方有这模样。
“师娘说。”武独答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一生下来就注定的。若当年去了汝南,说不得便该站在你段家巷子外头,看着你跑出跑进的。”
段岭靠在武独赤|luǒ的胸膛前,笑答道:“那你要记得给我买一碗馄饨。”
“现在带你去吃。”武独说,“去汝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