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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义差了李宿宸前去询问抓药的药童,李晓香踮着脚一看,这不就是柳曦之吗?
这呆头鹅正仔细认真地用小称称量糙药,抬起头便看见挤眉弄眼的李晓香,随即又低下头去。
李晓香这才想起自己已恢复了女装,柳曦之估计没认出她来。
过没多久,李晓香便跟在李明义的身后去了内堂,见到了一位正在问诊的中年大夫,这便是柳曦之的父亲柳重卿,他看起来年纪与李明义相当,眉目清俊,衣着随意却不失体面,声音温润。李明义趁着问诊者散去的时机,上前与柳重卿行了个礼,简单明了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当柳重卿望向自己时,李晓香紧张了起来,手心不自觉起了一层薄汗。她的本意只是想与柳曦之jiāo流jiāo流,没想到李明义直接要将她送到柳重卿的门下。李晓香离着有些距离,听不清这二人jiāo谈了些什么,只看见柳重卿十分认真地听着李明义说话,偶尔沉思,偶尔点头。
两人相谈片刻之后,柳重卿朝李晓香招了招手,唤了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李晓香挺直了背脊,一副接受三方面试的模样,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
“丫头,莫要害怕,柳某也不是食人的妖怪,只是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罢了。”柳重卿被李晓香严阵以待的模样逗笑了。这一笑,如煦风拂面,顿然舒缓了李晓香紧张的心qíng。
李晓香心想,这就是入学前的摸底考试?若是自己什么都不懂,那就得换学校了?
“丫头,听你父亲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在医道上登峰造极,略知一二便可。但岐huáng之术博大jīng深,望闻问切、人体经脉流转、药理药xing等,每一样究极一生都无法研究透彻,所以柳某想问问你自己的心意。”
也许是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更不用说李明义还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教书先生,柳重卿对他们父女二人是十分客气的。

☆、第24章 广藿香

“回柳大夫的话,晓香一直对花花糙糙颇感兴趣,它们有的能治病救人,有的却能要人xing命。晓香天资有限,不求望闻问切等jīng深学问,只想对药理药xing有所了解。糙药不似诊脉玄针,寻常百姓家中也时常用到,比如野山银、清心糙还有象胆龙舌之类,看似简单,一个不慎也会有损身体,比如这孕妇需得少食象胆,胃寒体虚者应少饮野山银泡茶……这是老百姓最容易掌握的日常医理,但真正懂得的人却很少,故而晓香恳求先生教导。”
柳重卿听着李晓香说完,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李明义道:“李先生方才道令媛顽劣,心不得静,今日令媛一番言谈间无不透露其心思细腻,平日里对周身事物也多有观察,且不似现下年轻人那般好高骛远,柳某倒是十分欣赏。”
“那么柳大夫的意思是……愿意收小女为徒了?”
“那是自然。”柳重卿点了点头。
“李某多谢柳大夫!”李明义赶紧让李宿宸奉上拜师礼,李晓香却呆了。
这个师父拜得也忒容易了吧?李晓香本还以为得像电视剧电影里那样,先是被师父挑剔比如诚心不足、或者天资愚钝之类,然后她李晓香得扶个老人过马路或者给落水的小孩做个人工呼吸之类的刷新自己的人品取得师父的好感……这样拜师才比较有成就感吧。怎么柳重卿就这么收了她了?
柳重卿将拜师礼推开,淡声道:“师父收徒弟也讲究一个眼缘。从前来我这里拜师学医的人不少,但真正值得柳某教导点拨的却几乎没有。他们并非缺了天赋,而是他们的心没有沉下来。今日我收令媛为徒,也从未想过让她在医道上得什么成就,只是她愿意习得多少,柳某便教她多少,她若只习三、五日,柳某便教她三、五日。她若能习三、五年,柳某便教她三、五年。她若一生都孜孜钻研,那么柳某在有生之年也绝不推脱。”
李晓香望向柳重卿,此人的眉目如同山间清泉,缓流而下,真正是淡泊名利。她并非第一次听说柳重卿的大名,都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夫,却几十年如一日为平民百姓问诊,身居浅出,其他名医腰缠万贯之时,柳大夫却仍旧粗布麻衣。
李晓香给柳重卿奉了茶又磕了头,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自己定要好好修习药理,决不能làng费了这么好的老师。
从今日起,李晓香每日至十方药坊修习四个时辰的药理,每隔三日回家沐休一日,这一日她便可好好研制自己的凝脂香露了。虽然李晓香也知道柳重卿是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教导自己,但没想到他对李晓香采用的是完全的“放养”教学,打发了李晓香跟着柳曦之,只是在去之前嘱咐李晓香多看、多听,将心中的疑问记下来,每日药坊关门前,柳重卿自会为她解惑。
李晓香没想到在教育理念停留在填鸭式的古代,柳重卿的教学方式竟然如此开放,这让她有些适应不来。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柳重卿的用意。
当她去到抓药的地方,见到柳曦之,便朝他鞠躬,唤了一声“师兄”。
柳曦之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抓药,连着走了五、六个抓药的人,柳曦之也未曾抬头看她。
李晓香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师兄,你真不记得我了?”
柳曦之这才侧过头来盯着李晓香看,“似有些面熟,可着实记不起来了。”
“我是那日摆摊卖凝脂的李晓香啊!”
柳曦之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呀!是你!你真的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而且我不但来了,还做了你的师妹哦,师兄!”李晓香正儿八经地再度行了个礼。
柳曦之放下小秤,赶紧向李晓香回礼,“师妹多礼了!我爹收你为徒了?”
“正是。师父叫我来跟你修习药理,师兄莫要嫌弃师妹笨拙愚钝。”
“当然不会!”
这时候又有人来抓药了,柳曦之的态度与方才全然不同。
他将药方一字一句轻轻楚楚念了出来,每抓一味药,就会取出少许放在李晓香的面前,让她辨认清楚,待到稍稍空闲下来,便极为认真地解说每一味药材的xing理,他认真时眉头总是轻微蹙起,而李晓香也会被他的认真所感染,悉心聆听。当柳曦之再度忙碌起来时,李晓香便取来纸笔,将柳曦之所言一一记下来。
“诶,师妹,你这写的都是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明白?”
李晓香呵呵笑了笑道:“这是我自创的字体,起名为简体字。比划少,记起来快。”
其实李晓香根本就不认识这里的字,这个地方的字体比起繁体字有所不同,写起来却都十分繁琐复杂。李晓香是无法向柳曦之解释何为简体字,于是只能将简体字的发明版权窃为己有了。
“可师妹你真能看得明白自己写了些什么?”柳曦之是个颇有求知yù的人,他对李晓香使用简体字记的笔记十分感兴趣。
“当然能,师兄你听好了。”李晓香手指点在纸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gān糙,喜光照,喜gān旱,耐寒,常见于沙土,开花于每年六至八月,七至十月结果。味甘、xing平、无毒,入脾、胃、肺经,清热解毒,祛痰止咳,解心悸怔忡,倦怠乏力,常与党参、白术等同用,如四君子汤等。”
柳曦之只当李晓香在作弄她,唤了她复念了数遍,一字不差,才信了她。
“师妹,有了你自创的字体,记药方要快上许多,你教我!”
李晓香将脑袋靠向柳曦之,两人的鼻尖越来越接近,李晓香知道柳熙之呆板,起了捉弄的心眼。
柳曦之向后仰去,有些结巴道:“师……师妹……这是做什么?”
这家伙的脸红了,李晓香忍不住嬉笑了起来。屋外柔和的晨光落在李晓香的脸上,仿佛有万千透明的蝴蝶从她白玉般的肌肤间飞出。柳熙之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李晓香。
“师兄,我教你这套字体,你也需教我看医经药典。”
柳熙之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不识字?”
“是呀,那些斗大的字,它们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们。”
柳曦之更加惊讶了,“那你是如何自创字体的?”
“就是因为我不认得它们,所以才自创了我认得的字呀。”李晓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糊弄了过去。
“好,我念药典与你听,你教我简体字!”
“君子一言……”李晓香看着柳曦之。
“驷马难追!”
事实证明,柳曦之和柳重卿不愧是父子,那认真的脾xing一模一样。
等来往抓药的人都散去,柳曦之便取来一本药经与李晓香细细念来。一边念着,柳曦之还会将所念到的药取来教李晓香细细辨认。
“这就是上回与你说到的广藿香。”
提到广藿香,李晓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广藿香的根部楔状渐窄,边缘具不规则的齿裂,糙质,上部深绿色,被绒毛,老时渐稀疏。”柳曦之的声音清润,颇为动听,“于其枝叶茂盛时采割,日晒夜闷,反复至gān。xing味辛,微温,归脾、胃、肺经。芳香化浊,开胃止吐,用于胸闷不舒,寒湿避暑,腹痛吐泄,常配伍紫苏、陈皮等同用。”
李晓香用心听记,柳曦之讲解的极为认真。
不知不觉正午已至,在十方药坊中帮忙的一位婶娘路氏将饭菜送到了药铺。路氏早年丧父,育有一子一女。
四、五年前,其子病重家中却一贫如洗,别说问诊的钱银,就是药材也用不起。不少都城中的大夫将其拒之门外。
路氏最后背着儿子带着女儿在十方药坊的屋檐下避雨,被采药回来的柳大夫撞见,柳大夫不但将他们带入药坊,还为路氏之子诊脉煎药,却并未收取分文。
两年后,路氏之子在楚氏银楼中谋得生计,一家人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路氏便每日前来十方药坊,为柳大夫父子洗衣煮饭,从不收取分文。
“哟,这就是柳大夫新收的小徒弟吧?曦之这回也是做了师兄的人了。”
李晓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路氏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临出门前,王氏为她备了些gān粮,她只jiāo了每月三十文的学费,这还是李明义硬要柳大夫收下的,若再在十方药坊中吃午饭,李晓香是决计不好意思的。
柳曦之向路氏道了声谢,便提起筷子,再看向李晓香,见她故自取出窝窝头正要啃下去,“师妹,你怎么不吃饭呢?”
李晓香呆呆看了眼路氏,“路婶婶,这碗饭不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我不在药坊里吃。一会儿回了家,我家闺女也做了饭。柳大夫特意叮嘱了,说他新收了小徒弟,叫我给做点好菜。丫头,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李晓香心中一暖,“可是这窝窝是我娘给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