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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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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崇脑子转得很快,“因为她是家里第四个女儿?”

“对。除了第一个女儿,梅家的其他女性全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柳至秦说:“梅四……不,邹媚是曼奚镇第一位考上大学的女性,也是曼奚镇所有考生中分数最高的一位,但当年,她险些无法前往星城求学。”

花崇问:“被家人和镇民阻拦?”

柳至秦叹气,“还有学校。我现在了解到的事还不算太细,比较清楚的是邹媚家里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邹媚只比唯一的弟弟大一岁多。作为‘幺女’,邹媚自打出生,就是家中最不受宠、最不被期待的人,但她偏偏非常聪明。曼奚镇这个地方和很多边境乡镇一样,享受国家的教育扶持政策,上学念书不用花钱,但老师的水平、学校的教学质量无法保证,和大城市的重点高中绝对没办法比。不过邹媚成绩出众,考出的分数即便放在整个茗省,都排在靠前的位置。她家另外三个女儿都早早嫁人,不在家里住了。高考之后,她的父母逼她把星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换给弟弟。”

“这还能换?”花崇不解:“我从没听说过高考录取名额还能换。而且邹媚不是比她弟弟大一岁吗?两人念书是同一届?”

“嗯,他们是同一年入学。曼奚镇对入学年龄卡得不算严。”柳至秦接着说:“至于换名额这种事,落后乡镇的父母,因为没有文化、没有见识,大概什么都能想象出来。邹媚的弟弟成绩很差,考了两百多分,上‘三本’都困难。邹媚的父母愚昧归愚昧,也知道儿子应该多念书,就毫无道理地逼邹媚。花队,你能想象曼奚镇重男轻女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吗?在他们眼里,女大学生就是异类,甚至是‘不洁’的存在。他们疯狂阻止邹媚,邹媚的姐姐们也在其中出了力。”

“她的姐姐们?”花崇蹙眉。

“嗯,而且我打听到,逼邹媚逼得最厉害的不是镇里的男人,而是那些已经嫁人,成为家庭妇女的女人。”柳至秦回到车上,“我倒是能想象她们的心理。她们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女人应当服从家庭,为家庭付出一切,万万没有离家念书的道理。邹媚成了她们中最特殊的女人,有的人是不理解,有的人在邹媚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想成为的样子。邹媚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不能允许自己周围出现这样一个独立而优秀的女人。当年邹媚只有17岁,在家被父母姐弟逼迫,在外被镇民乡亲逼迫,那段时间对她来讲,说是‘水深火热’也不夸张。”

花崇问:“那她最终按时到星大报到了没?”

“报到了,学业没有被耽误。在星城大学的四年,她没有缺过课,也没有被老家的人为难。”柳至秦说:“因为镇政府的官员出面协调过很多次。不过这个协调也只是一时之计,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问题,等于是把难题推给将来。经过协调,邹媚得以去星城大学念书,但前提条件是承诺‘毕业后回到曼奚镇’。邹媚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花崇想起在咖啡馆里和邹媚见的那一面,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眼前的女人经历过什么。

“四年后,邹媚从星城大学毕业,拒绝了好几个名企的offer,回到曼奚镇。我想,她肯定挣扎过,但那个时候,她的母亲患病即将去世。”柳至秦说:“可能对她来说,亲情虽然淡漠,家庭虽然是个沉重的负担,但还是无法说放就放。回去之后,她在曼奚镇中学教书,接着成婚、生子。如果不是这个孩子被偷走,她这辈子也许就在曼奚镇度过了。”

花崇眼神一紧,“重男轻女的地方,女孩容易被杀害,男孩容易被盗走。”

“嗯。邹媚生的是男孩,住院期间,孩子就莫名其妙丢了。别说是那个年代,就是现在,曼奚镇的监控都寥寥无几。孩子一旦丢失,就基本无法找回。”柳至秦平静道:“邹媚的婆家与娘家都将失去孩子归罪于她,她的丈夫梁超对她拳脚相加。出院后不久,他们就逼她备孕,之后重新怀上了孩子。梁超逼她去打B超,就是当年落后地区特别盛行的‘野B超’检查。一查,发现是个女孩。”

花崇觉得血液一阵一阵往头上涌,“孩子被打掉了?”

“邹媚是被强行拖去流产的,她似乎拼命想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希望她产下一个女孩。女孩在曼奚镇……”柳至秦顿了顿,咽下带有严重个人情绪的话,道:“镇医院的设备、卫生都存在很大的问题,加上邹媚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第二个孩子打掉后,她便失去了生育能力。”

花崇倒吸一口凉气,感到愤怒又无力。

柳至秦继续说:“在得知她无法生育之后,梁超和她离了婚,将她赶回娘家。在曼奚镇,女人想离婚是不可能的,会被百般阻挠。但男的想离婚,就非常方便了。女儿被打掉、失去生育能力大概成了邹媚人生中的转折点。几个月之后,她在几名年轻村官的帮助下离开了曼奚镇。”

“她的家人呢?”花崇算了算时间,“邹媚离家接近二十年,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落后村镇的影子。她的家人同意她离开?从来没有向她索取过什么?还有那个梁超,他没有找过邹媚?”

“对于邹媚的父母来说,邹媚是多余的。他们是为了生下儿子,才生下四个女儿,而邹媚是最后一个。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她就是最不该存在的一个,如果没有她,家里会少很多负担。”柳至秦把烟点上,“她离开曼奚镇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病死,父亲和三个姐姐闹了一阵,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而是想让她赚钱养弟弟——那个时候,他弟弟23岁,正忙着娶媳妇。后来仍然是镇政府出面协调,协调的过程我不清楚。总之,邹媚这一走,就彻底断了与老家一众人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