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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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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着她,忽然间感到一阵微妙的气恼,你懂得太多了!

他想。注意,你是无权去揭开别人的隐秘的!你这鲁莽的、率直的人呵!转开身子,他走到窗前去,凭窗而立,他凝视着窗外那月光下隐隐约约的原野,和天际那些闪烁的星光。

她轻悄的走到他身边来。

“我说错了话,是不是?”她有些忧愁的问:“那是你的自传,是不是?”

他猛的转过头来,瞪视着她,一层突然涌上来的痛楚使他愤怒了。皱紧了眉头,他用颇不友善的语气,很快的说:“是的,那是我的自传,这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吗?”

她的睫毛迅速下垂,刚刚恢复红润的脸颊又苍白了,她瑟缩了一下,不自禁的退后了一步,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那受惊而又惶恐的面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那紧抿着的嘴角却藏不住她那受伤的情绪。抓起了她已解下来放在桌上的披风,她急促的说:“对不起,我走了。”

他迅速的拦住了她,他的面色和缓了,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坏脾气而懊丧,而惭愧。尤其,因为伤害了这少女而感到难过与后悔。他几乎是苦恼的说:“别生气,我道歉。”

她站住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气,”她轻声的。“一年多以来,你是我唯一接触到的生人,我知道我不会说话。可是……”她的长睫毛把那乌黑的眼珠遮掩了片刻,再扬起来,那重新呈现的眼珠是清亮而诚挚的。“我并不是好奇,我是……”她困难的顿了顿:“我了解你书里所写的那种情绪,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出书是为了想要获得读者的共鸣,那么,两粒细沙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尤其对我而言。”

狄君璞被震慑住了,望着面前那张轻灵秀气的脸庞,他一时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那么年轻,那样未经世故,一个终日藏在深山里的女孩,对这个世界,对人生,对感情,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在他的眼光下重新瑟缩了,垂下头,她默默的披上了风衣,她低声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如果再不回去,爸爸一定又要叫老高满山遍野的找我,他们似乎总怕这山野中会有什么魔鬼要把我吞掉。”她看了窗外一眼。“其实,我不怕山野,也不怕黑夜,我怕的是……”她忽然打了个冷颤,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住了。他却没放松她。

“怕什么?”他追问。

她困惑的摇摇头。

“如果我知道是什么就好了,”她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像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它常常就这样靠过来了,不止恐惧,还有忧愁。它们不知从那儿来的,捕捉住你就不放松……唉!”

她低低叹息,看着他。“真奇怪,我今天晚上说的话比我一个月里说的都要多。我走了,再见,狄先生。”

他再度拦住她。

“我送你回去!”

“哦,你不必,狄先生,我不怕黑,也不怕山,这条小路我早已走过几千几万次了!”

“我高兴,”他说。“我喜欢在这月夜的山谷里散散步,也想乘此机会去拜访一下你的父亲。”

她不再说话了,他打开了书房的门,姑妈正在客厅的灯下编织着,他向她交代了一声。然后,他们走出了农庄,立即置身在那遍山遍野的月色里了。

小径上,树影迷离,天边上,星月模糊。狄君璞和心虹在山中缓慢的走着,有一大段时间,两人都默默不语,四周很静,只有那在原野中回旋穿梭的夜风,瑟瑟然,簌簌然,组成一串萧索而落寞的音调。

踩碎了树影,踏过了月光。夜露沾湿了衣襟,荆棘勾住了裙幅,他们走得好慢。这样的夜色里,这样的深山中,似乎很难找到谈话的数据,任何的言语都足以破坏四周那慑人的幽静。

天空黑不见底,星光璀璨的洒在那黑色的穹苍中,闪闪烁烁,明明暗暗,像许多发光的小水滴。心虹下意识的看着那些星光,成千成万的星星,有的密集着,熙攘着,在天上形成一条闪亮的光带。她忽然站住了。

“看那些星星!”她轻语,打破了一路的岑寂。“那儿有一条河,一条星河。”

“是的,”他也仰望着穹苍:“这是一条最大的河,由数不清的星球组成,谁也没有办法算出这条星河究竟有多宽,想想看,我们的祖宗们会让牛郎和织女隔着这样一条河,岂不残忍?”

她摇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她说,继续向前走去。“人与人之间,往往也隔着这样的星河,所不同的,是牛郎织女的星河,有鹊桥可以飞渡,人的星河,却连鹊桥也没有。”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你面前有这条星河吗?”他微笑的问。

她看着他,眼睛在暗夜里闪烁,像两颗从星河里坠落下来的星星。

“可能。”她说:“我总觉得每个人和我都隔着一条星河,我走不过去,他们也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