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茧(8)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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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了起来,所有的忍耐力都离开了我,我迫近他,一把抢下他手里的书,顺手对窗外丢去,一面神经质的对他大喊大叫起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没有说孩子话!我要和你离婚,你懂不懂?你根本就不该娶我!你应该和你的书结婚!不应该和我!我已经被你冰冻得快死掉了,我无法和你一起生活,你懂不懂?你这个木头人,木头心脏,木头脑袋!”

他被我迫得向后退,一直靠在墙上。但是,他总算明白了。他瞪着我,愣愣的说:“哦,你是不愿意我看书?可是,不看书,干什么呢?”

“谈话,你会不会?”

“好好,”他说,坐回到沙发里,严肃的眨了眨眼睛,望着我说:“谈什么题目?”

我凝视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握住茶几上的一个小花瓶,我举起来,真想对他头上砸过去。可是,他一唬就跳了起来,一面夺门而逃,一面哆哆嗦嗦的说:“天哪,你你……你是不是神经出了毛病?他们早就告诉我,你有精神病的遗传……现在,可不是……就,就发作了……”

我举起花瓶,“匡嘟”一声砸在玻璃窗上,花瓶破窗而出,落在窗下的水泥地上,碎了。一苇在门外抖衣而战,嗫嗫嚅嚅的说着:“我要打电话去请医生,我要去请医生……”

我摇摇头,想哭。走进卧室,我拿了手提包,走出大门,投身在夜雾蒙蒙的街道上。

顺着脚步,我向我的“娘家”走去,事实上,两家都在爱河之畔,不过相隔数十尺之遥而已。走着走着,故居的灯光在望,我停了下来,隐在河畔的树丛中,凝视着我的故居。

我昔日所住的房里已没有灯光,但客厅中却灯烛辉煌,人声嘈杂。我靠在树上,目不转瞬的凝视着玻璃窗上人影幢幢,笑语之声隐隐传来,难道今日是什么喜庆的日子?我思索着,却丝毫都想不起来。

我站了很久很久,风露侵衣,夜寒袭人,我手足都已冰冷,而客厅里依然喧哗如故。终于,我轻轻的走了过去,花园门敞开着,我走进去,跨上台阶,站在客厅的门外。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到门里宾客盈门,而健群正和一个浓妆的少女并坐在一张沙发上,那少女看来丰满艳丽,而笑容满面。

健群却依旧衣着简单而容颜憔悴,那对失神的眼睛落寞的瞪视着窗子。我顿时明白了,爸爸和萱姨又在为健群介绍女友,这是第几个了?但是,总有一个会成功的。然后,健群就会和我一样挣扎于一个咬不破的茧中。

再注视那少女,我为她的美丽折倒。下意识的,我看看自己瘦骨支离的身子和手臂,不禁惨然而笑。下了台阶,我想悄然离去,但是,门里发出健群的一声惊呼。

“思筠!别走!”

我不愿进去,不想进去,拔起脚来,我跑出花园,沿着爱河跑,健群在后面喊我,我下意识的狂奔着。终于听不到健群的声音了,我站在爱河的桥头,又泛上一股酸楚和凄恻,还混合了一种凄惶无措的感觉。走过了桥,像往常一样,我又开始了街头的夜游。

我累极了,也困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街头到底走了多久,手表忘记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沿着爱河,我一步一步的向前挨着,拖着。脚步是越来越沉重了。我累了,累极了,在这条人生的道路上,也蹭蹬得太长久了。

我停在一盏荧光灯下,在这灯下,健群曾经吻我。他曾说我是个没有热情的小东西。没有热情,是吗?我望着黑幽幽的水,那里面有我迸落的珠粒,有我的眼泪和他的眼泪,那些珠粒和眼泪击破过水面,漾开的涟漪是许许多多的圈圈。记得有一首圈圈诗,其中说过:

“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言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需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更有那诉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我倚着铁索,把头伸向河面。我又哭了。泪珠在水面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在这无数的圈圈里,我看到的是健群的脸,一苇的脸,和妈妈的脸。是的,妈妈的脸,妈妈正隐在那黑色的流水中,她瞪得大大的眼睛哀伤的望着我,仿佛在对我说:“你也织成了一个黑茧吗?一个咬不破的黑茧吗?”

是的,咬不破的黑茧!我凝视着流水,黑色的水面像一块黑色的丝绸。我在寒风中抽搐,水面的圆圈更多了,整的,破的,一连串的,不断的此起彼伏着。

夜风包围了我,黑暗包围了我,荧光灯熄灭了,四周是一片混混沌沌的黑色。我在这暗夜中举着步子,不辨方向的向前走去。我知道,无论我走向何方,反正走不出这个自织的黑茧。

夜雾更重了,我已经看不到任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