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堕胎、赌博师、杀人 第三节

2020年1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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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星期二之后过了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星期五。

广美的公寓是1LDK,在起居室的角落放置着一家钢琴。钢琴的皮肤犹如广美头发一般漆黑,过去一定是更加闪亮的吧,现在怎么看都失去光泽了。虽然光平也不是很清楚,但他感觉这台钢琴有着相当大的年龄了。

光平不知道为什么这有会有一台钢琴。他从未见过广美弹奏它,广美与他的交谈中也从未提及过它。但是这台钢琴总是被精心保养,他从未见过上面沾有灰尘。

“你在看什么?”

广美停下把切碎的牛角包往嘴里递的手,追寻广平的视线。光平每周都会有几次到她的公寓来吃早餐,但是菜单总是麦片和牛角包。

“钢琴。”光平回答道:“我在想,为什么那里会有台钢琴。”

广美把牛角包碎片扔进嘴里,面颊蠕动后吞下,“我买的啊。”她回答道,“很贵的哦。”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想问,你有弹钢琴吗?”

“以前有弹。”她耸了耸肩说道:“很久以前了,那时我比光平你现在还要小。”

“现在还弹吗?”

“不弹了。”

“为什么?”

“放弃了,我没那个才能。”

说完广美在光平的面前用力地张开右手掌,“我尽全力张开手掌也只有这个程度,手掌比体格的比例要小呢。既没音乐的才能,也没身体条件啊。”

广美叉起一片哈密瓜,像兔子似地用门牙啃食,“小光喜欢钢琴?”她问道。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音乐是好东西。钢琴的声音很动听,有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说完光平放下只吃了一半的沙拉站起身来,朝钢琴走去。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一阵木香掠过他的鼻端。

“可以让我弹一弹吗?”光平问道。广美缓缓眨了眨眼,“请便咯。”她回答道,“但是,已经好几年没调过音了,声音应该变得很奇怪的了吧。”

“没关系。”

光平选中键盘正中央的几个键,伸出了食指,轻柔的琴声响彻室内。之后他按哆来咪的顺序尝试了一组八音,转头看向广美。

“声音没走调啊。”

确实在他的耳朵没听出什么异常。

“如果你真是这样认为的话,”

广美一口喝掉剩下的麦片,看似有趣地笑笑。“说明小光和我一样呢,没有音乐天赋。”

“还真被你说准了。”

光平也笑着坐回椅子上,看了看录影机上附带的电子时钟说道“我差不多要走了。”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

“今天这么早就要去吗?”

“恩,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没来上班。前天他请假了,但昨天是擅自缺勤。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老板气的不轻。所以我今天要早点去,给他带班。”

“真少见呢,那个人很认真的吧?”

“确实少见。但是他本来就有点莫名其妙,脑子里在想什么根本搞不懂。”

“他今天也会不来上班吗?”

“不知道。我还是做着这样的觉悟比较好。”

光平脑子里浮现出总是眺望着窗外的松木的身影。明明一副心中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的德行,双眼却总是像盯着猎物的野兽一般闪闪发亮。也许他这次真是逮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也说不定——。

光平到了店里,松木今天果然也没有来。只见头发整齐地梳成中分,鼻下留着小胡子的店长,粗暴地把话筒摔了回去。

“果然还是没人接。那家伙到死去哪了。”

沙绪里坐在咖啡厅最深处的位置,正悠闲地涂着指甲油。这种行为好像是在偷懒并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恐怕她是故意这样的。

“津村,你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吗?”店长询问光平。

“不知道,我也三天没见到他了。”

最后见面也是上次工作结束回家时光顾“MORGUE”的那一天。当时他说还要再喝一会儿,光平离开“MORGUE”的时候他还留在店里。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真是败给他了。”

店长摆着一副苦瓜脸,对光平说道“那么,今天三楼也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说完,店长看向还坐在那的沙绪里。

“客人差不多要来了,你要打扮到什么时候。”

但是沙绪里只是轻蔑地扬起嘴角,短到极点的裙子包裹的双腿在桌子下交叠,被这个身体吸引来的客人不在少数。店长也只能穿着围裙,在一旁暗自抱怨。

快到中午的时候,今天第一批台球室客人出现。他们是看上去是只有一,二年级的学生三人组。说是客人,他们却不是冲着台球来的。只不过是麻将三缺一,在剩下一个伙伴来之前,到这里消磨时间。这样的人比起开伦更喜欢简单的轮番撞球。大概他们只是抱着娱乐心态来玩玩吧,规则被他们搞的乱七八糟,瞧那大声玩闹的德行和玩玻璃珠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光平一边盯着他们以防把桌布给捅破了,一边像平时的松木一样看着窗下的街道。斜对面理发屋的装修好像已经完成一半了。铺上砖的墙壁上多出的几个小窗,感觉比起理发屋更像是咖啡专卖店。原本在这家点的玻璃门前,只有一个被汽车尾气熏黑的三色柱而已。

当然,光平没有权利对理发店的外观评头论足。但是依松木的说法,做这样的装修根本没用,而且店的主人自己也知道这点。

时过晌午,“赌博绅士”和“助理教授”一起出现在店里。刚才的三个学生,好像凑足四个人,到二楼去了。

先进来的绅士环顾了一眼空旷的台球室,然后带着好奇的表情,走向光平。

“他人呢?”绅士问道。

“没来上班。”光平回答。

“哦……”绅士垂下失望的眼神,然后转身向“助理教授”。

“我们的教练好像缺席。今天就我们两菜鸟决胜负吧。”

“助理教授”点了点头,纤细的身躯一起摇晃起来。

“唔,恩。是啊。只能我们两自己玩了。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绅士的视线转回光平身上,“我们玩几把。”说完他向旁边的桌子走去。

“请自便。”光平回答道。

两个中年人各自慎重地选择了球杆,用猜拳决定了先后之后开始游戏。他们玩的是规则简单的四颗星。光平在收银台观看两人的战局。两人的玩法都有着各自的个性,非常有趣。

绅士的打法,大体让人感觉很有“绅士”风度,但在胜负点上全力进攻。他时而大胜时而惨败,怎么看都是属于赌博类型的玩家。赌博类型指的是台球桌上高风险高回报的打法。

而“助理教授”大体上是属于步步为营的谨慎形玩家。他很少压倒性地拉开对手,踏踏实实地得分。但这种类型一旦被对手领先,就很难挽回。

光平最近才知道,这个“助理教授”名叫太田,是旁边大学里的一个助理教授。听说是在电气工学科里教学,这么说来光平确实感觉他有些面熟。他身高普通,身材却瘦得像只螳螂。这弱不禁风的身躯,每周会登上这个“青木”的楼梯好几次。他好像和绅士很亲近,经常和他一起在这打台球。光平也看到过几次他和松平对决。

就在两人决出第一轮胜负的时候,两个和刚才不一样的学生上楼来,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开始了一局轮番撞球。他们两相当能聊,聊大学的事,聊女孩的事,聊运动的事,当然还有台球的事,各种各样的话题聊个没完。对他们来说,握着球杆就觉得自己够潮了。

绅士和助教无视这些杂音的样子沉默地击着球,但是学生们突然的大笑声让助教犯了个失误,以此为契机,他放下了球杆。

光平把放在推理小说上的视线移向他们两,满脸抱歉的表情。

“平时都没这么吵的……真是抱歉。”

“你,你用不着道歉。”助教说道。他稍稍有些口吃病。“反正我们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助教望学生那边瞥了一眼,双腿并拢坐到了收银台旁边的长椅上。

“那,那些臭小子,到时候考试不及格又要写报告哭着求饶……真是……无药可救。”

他语气严厉,但是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那种学生一定会凑合地混到毕业,然后成为我这边的负担。”

绅士一边用光平拿来的湿毛巾擦着手一边说道。然后他又转向光平,问道:“松木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

“谁晓得。”光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他两天前就没来了。”

“已经两天了吗?”绅士好像有些吃惊,“难道是生病了?”他担心皱起起了眉头。

“应该不是吧。打电话也没人接,好像是不在家。”

“那,是去旅行了?”

“也许吧。”

“真,真让人羡慕啊。”

助教说着,用湿毛巾擦着后颈。“我可没闲工夫去旅游。”

“这可一点都不像在大学里露露面就有饭吃的人说的话啊。”

绅士的语气有些讽刺,助教意外地怒瞪眼,抬头看向他。

“可以的话真想让你来体验一下。给没有求知欲的学生传授学问,简直比用竹瓢子打水还要难。”

“然后,就由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吧。”绅士笑着说道。

“请问客人您是从事什么工作?”

这是个好机会,光平向绅士询问了这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他都是中午时间来这打台球,光平对这点感到非常奇怪。

但是他好像不想以自己的职业作为话题,“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啦。”他漫不经心地回到道:“没什么好谈的。”

“我和他,是大学的同期生。”助教开心地说道:“从我那毕业的学生,被他的公司采用。真是奇妙的缘分,应该说是孽缘吧。之后他偶尔就会来像这样到大学里来探望我,邀我来这里。”

“今天可不是我邀请的吧?”

“嗯,今天是我邀请的。”

“你们和松木先生非常亲近呢。”光平看着两人的脸说道。

绅士先做出回答:“他是我们的教练啊。”

“对方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啦。”这是助教说的话。

回家的时候,光平来到了松木的公寓。店主啰嗦着要他来看看出了什么事。虽然光平不认为他是卧病在床了,心里果然还是有些担心。

“MORGUE”稍南的十字路口往西走五分钟就可以到松平的公寓。公寓对面是个道路狭窄却车辆众多的街道,旁边有个小公园。虽说是公园,其实也就只有一个秋千一架滑梯,还有一个沙坑而已。

公寓是个混泥土建筑,墙面上广布着裂痕。建筑有两层,楼梯扶手锈迹斑斑不想去触摸。这几天明明没有下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公寓的楼梯总是潮湿的。

小心避开阶梯上的积水,光平上了二楼。楼梯口第一间就是松木的房间。光平有节奏地敲响了房间的门。

没人回答。

——果然不在家吗?

他会这么认为是有理由的。从街道方向可以看到所有房间的窗户,松木的房间没有灯光,而且门旁边的厨房的窗户也没透出光来。

光平心中叹气,带着郁闷的心情,他再次敲了敲门。然后确定了没有房间里没有回应之后,习惯性地扭了扭门把,反正门肯定是锁着的吧——

“恩?”

光平心里惊奇。门把竟然被扭开了,他轻轻一拉门把,门朝他的方向打开。

“松木哥。”

光平把门打开十厘米的缝隙,试着叫松木,但是和敲门时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进门是一个附带小型厨房的三榻榻米大小房间,垂吊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放着微弱的光芒,再往里是个四榻榻米半大小的房间。

而松木,此时卧倒在这四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

光平感觉喉咙发不出声音,手脚也硬直不动。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任何行动都会到来无比恐惧。里间的光线很暗,光平看不清松木是何状况,但是直觉告诉他,此时的松木已经异于平常了。

光平的眼睛渐渐习惯黑暗,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于此同时他心脏的鼓动加速,呼吸像饥饿的野狗一样荒乱起来。

松木的背上插着个什么东西。浅色的毛衣上染着的一块污渍,恐怕是他的血。

——电话在哪里……

光平扭动僵硬的脖颈寻找电话。发现电话就在他身边。他正把手伸向话筒,就在这时——

电话铃突然响起。光平的心脏就好像从内侧被踹了一脚,他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他颤抖的手拿起话筒。“喂。”电话那边的声音传到耳中。但是这句话之后,光平就没有在听对方说话了,他单方面地嘟哝道,“快报警,松木哥被杀了。”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话筒里已经流出断线音。他完全记不起来对方是什么时候挂断的。

因为这个电话,光平渐渐地找回了镇定。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慎重地开始按动按钮。一,一,然后零。

听着话筒里的等待音,光平再一次向松木的尸体看去。

他为什么会被杀?到现在,这个疑问才出现在他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