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长安浮华录 尘缘尽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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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阵头痛中醒来时,我发现自正处在一个黑沉沉的地方,刚想动动,发现自已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捆住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看来这次比打劫严重多了,又忽然回想起小蝶刚才诡异的神色,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难道是她……

可是——为什么?

我向周围望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忽然在我的身边幽幽响起,这个声音——我微微一惊,疑惑的轻轻问了一声,“小蝶?”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果然是她,只是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失措。

“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此时的我,倒是出奇的冷静,“可是小蝶,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她还在那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公主明明说好了……”

“公主?”我大吃一惊,“你再说清楚一些!是公主让你这样做的吗?为什么,小蝶,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她逼你的吗?”

她失魂落魄的念叨了许久,根本没有理我。半晌,她才似乎慢慢回过神来,发出了一阵冷冷的笑声,“不是她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这样的女人,又怎么能配得上大公子,凭什么令大公子如此钟情于你!”她的语气锐利,仿佛一柄尖利的刀刃。

我愕然的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所在的位置,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我能感觉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敌意。

在千回万转中,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小蝶,难道,难道你喜欢的人是——他?”

她默然无语,幽幽道,“喜欢他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就连公主……”

那几个字虽然细若蚊蝇,但在我听来无异于惊天雷,她的意思是——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之前的片段,高阳看着他的奇怪眼神,对他的种种厌恶,恼怒……难道这种种的种种,都是因为——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的?”我的脑中也开始混乱。

“是我在公主身边伺候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她在酒醉时喊了大公子的名字……”

我忽然觉得头痛起来,这件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整个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难道又是因为我的介入吗?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嫁给房遗爱,为什么他说你是她的人了?”我不解的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驸马他,只是在一次酒醉后将我错当成了公主,所以才……

他也许是想补偿我吧,所以趁着选侍妾的时候选了我……”

“什么,那他不是……”

“其实驸马他——很喜欢公主,因为那一夜,他口中喊的都是公主的名字,只可惜……

驸马他,实在很可怜……”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嫁给他?”我觉得越来越困扰。

“不……”她迟疑了一下,“像我们这样的侍女,将来都是要出府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嫁给驸马,至少这样,我能经常看到大公子。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小蝶,你真是个笨蛋!”我忍不住想给她一拳,让她清醒一些,这么痛苦的爱,值得吗!

“真的够了吗?你真的能想通了吗?我看未必!不然你又何必怨恨我,又何必害我,不过这才正常!如果真爱一个人,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对别的女人好,不生气,不疯狂才怪,小蝶,我告诉你,你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把自己折磨疯的,你家大公子以后难道就不娶妻,不生子了吗?到时你还能保持平静吗?不可能!“虽然是在气头上,我还是压低了声音。

过了好久,她才发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那我又该怎么办?”

“笨蛋,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离开这里,找一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人。至于房遗直,就把他当作一场最美丽的回忆吧。”我知道当时唐朝的风气开明,离婚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房遗爱既然不爱她,应该也会无所谓吧。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今夜无月。

厚厚的乌云将天空遮得连一丝星光也透不出来,整个天地都笼在一片浓暗而稠厚的漆黑中,令人觉得害怕,仿佛其间藏着无数的鬼魅,会随时从那触摸不到的地方突然跳出来一般。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的,对不对?”我望了一眼窗外。

“我也不知道,公主只是吩咐我将你骗出府去,然后和那车夫一起将你弄晕,之后她会想办法将你送出长安,让你不能再不能回长安城。”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连我也……为什么……这样的话,我就,就再也见不到大公子,高阳,你为何要如此狠心……”

我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错了,原来都错了。小蝶所爱的人是房遗直,并不是房遗爱。一开始我就走入了一个这样的误区,认为她是房遗爱的侍妾,爱的必然就是他。那么高阳将她赶出府,难道也是因为知道她喜欢房遗直?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我想在这个前世的任务里,小蝶被赶出府必然和房遗直有关。只是现在由于我的介入,也许又改变了什么,只是无论如何改变,结局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的脑海里又忽然想起了司音说过的话,“那名侍女被人贩子卖身异国,被活活摧残致死。”心里更是一凛,这里难道就是人贩子的地盘?

一想到这里,我背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拜托,我是来解救她的,怎么连自己也落入了和她一样的命运中……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尖细的男人声音,“六爷,今天的货怎么样?”

另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的这两个上面专门有人吩咐过,要卖得越远越好。”

“哈哈,那不如就卖到流鬼国,听说那里的卖家开得价高,现在咱们这里的长安女人可是珍贵的很啊。”

“这你就别管了,过不久会新到一批新罗的女人,买家你都找好了吗?。”

“六爷放心,这批新罗女人,何大人全要了。”

“那就好……”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心跳个不停,看来我的想法没有错,这里真的是人贩子的地盘……流鬼国,光听这个国名就让人抖三抖……

想不到在盛唐长安也有如此猖獗的人贩子,而且从他们的语气来看,似乎还和不少高官有关系。

“小蝶,你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飘渺,“我们说不定会被卖到流鬼国。”

她愣了半刻,颤声道,“怎么会这样……公主她好狠,她好狠……”

“小蝶,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这里逃走,不然会遭受到我们所不能想像的悲惨命运,我们现在除了合作,没有别的方法,如果你想再见到大公子,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我平静的说道。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在沉默了一会后,她终于说了一个好字。

“我们先彼此靠近,然后背对背,试着为对方解开绳子,好吗?”说着,我慢慢朝着她声音所在的方向挪去,一点,一点,终于接触到了她温热的身体。

“好了,接下来我们试着解绳子,”我顿了顿,“我先帮你解。”

“你就不怕接着我就一走了之吗,”她忽然低声道。

“不会,因为小蝶——是我的好朋友。”我笑了笑,触碰到了她微颤的双手,费劲地开始解起了她手腕上的绳子,费了好大劲才被我解开,双手得到解放的她也解开了我手腕上的绳子,随后我们又解去了脚上的绳子,顿时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推了推门,门被锁的牢牢的,

“当然是从这里出去啊。”我指了指那两扇脆弱的窗子,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隐隐能看出些许的轮廓,真是庆幸幸好没有被关在牢房里,也许他们认为两个被捆住手脚的弱女子关在这种地方也是插翅难飞吧。

“爬窗子会不会?”我也不管她摇头还是点头,将她拖到了窗子前,窗子没费什么劲就被我打开了,我探头望去,四周没什么人,于是半蹲了下来,轻声道,“踩着我的肩膀爬出去。”

“我……我……”她有些吃惊,犹豫着不肯上前。

“我什么我,你自己选,从这里爬出去,还是被卖到流鬼国!”我压低了声音怒道。

她想了想,只好轻轻的踩了上来,借着我的肩膀艰难的爬了出去,“那你呢?”她似乎有些不安。

“放心,这种高度对我来说是小CASE,”我扬了扬手,轻轻一跃,就毫不费力的翻过了窗子。

“我们先要找到出口。”我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这座府邸内一片安静,再加上里面的构造和房府差不多,没多久,我们就找了大门的位置,事情顺利的让我感到有点心虚。

“回去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知道了吗。”我放开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把这该死的门插拉开吧。”

好不容易拉开了沉重的门栓,我们对视一眼,顿时欢欣鼓舞,只听吱呀一声巨响,大门被移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简直就是惊天动地。

院内顿时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我俩面面相觑,立马拔腿狂奔,可恨这裙子误事,跑起来迈步开脚步,我弯下腰,干脆一把撕开了裙子的两边,随手将小蝶的也撕开,“这样就能大步跑了!”

现在是小命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一轮明月高挂在澄澈夜空,温柔的光晕彷佛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大地。夜深人静的长安街头,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正在狂奔……

不过这样老傻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电视里不就经常有主角们躲在暗处,然后那群追杀的人就白痴似的追到别的方向去了嘛……

在转到一条小巷的时候,我将她拉了进去,躲在了一堆状似垃圾的东西旁,还顺便拿起了一个旁边的箩筐往她头上一套。

“小隐,”她郁闷的低喊了一声,“好臭……”

“活命要紧,你还管香臭,”我忽然有点想笑,嗯,就当是你小蝶欺骗我的小小惩罚吧。

不远处果然隐隐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我的手腕上忽然传送过来一阵奇异的暖意,低头一看,那颗叫作风的水晶正在隐隐发光。对了,水晶手链已经恢复正常了,那就是说现在我想回去就可以回去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纵即逝,成功触手可及,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只听马蹄声在小巷前方停了下来,那为首一人下了马,好像装了探照雷达一般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他忽然在我们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是乖乖跟我回去,还是被打晕了回去,你们自己选。”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唉,电视上的节目果然不可信也。

姑娘我怎么能坐以待毙,我立刻站起了身来,故意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们跟你……你……回……”趁着他听我说话的时候,我用最快的速度扯起了小蝶头上的箩筐,冲上前就套在了他头上,顺便再对着他的要害使劲一踹,转身拉起小蝶继续夺命狂奔……

刚奔出巷口,就撞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接着就是一声马儿的嘶鸣,我心中大惊,抬头一看,更是大惊,“房牡丹,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时嘴快,将自己给他取的外号也喊了出去。

翩翩公子勒马而立,微微一愣,立刻跳下了马,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的身后居然坐着安东尼!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我的口误,只是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脸担忧的望着我,连声问道,“小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赶紧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被他紧紧搂在了怀里,他的心跳得好快,如鼓声点点,连绵不断,他的声音不停的萦绕在我耳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我的眼睛里有些酸涩,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同样也有人这样的关心着我的安危……

忽然想起了小蝶还在身边,我连忙推开了他。抬眼望去,只见小蝶低垂着头,唯有黑色的睫毛不停颤动着。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我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你们哪里也不许去!”

我的双腿一软,这才发现房牡丹的身边除了安东尼,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你,你怎么也不带些人啊……”完蛋,银青光禄大夫,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啊。

“阁下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六爷,在下房遗直。听说阁下的买卖做的很不错啊。”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恢复了往常的洒脱,还啪答一声打开了扇子。

喂,我说大哥,现在不是装酷的时候吧。

那位六爷听到房遗直的名字时愣了愣,接着又咧嘴一笑,“光禄大夫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瞎逛,我看你多半是个冒充的!”

房牡丹又摆出了他那个经典的持扇抵唇的pose,“哦?莫非六爷想要谋害朝廷命官?”

不等六爷回答,他抿唇一笑,“安东尼,该你了。”

我不解的望向安东尼,只见他跃下马来,从怀里桃出了一枚铜钱,埋入了土中,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就像平时一样,嫩苗破土而出,发芽,抽枝,长叶,开花,满树黄花在一瞬间落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枝头上居然结满了金子打造的的铜钱,随风发出哗啦啦的钱币撞击的悦耳的声音。

六爷的手下顿时红了眼,一下子蜂拥而上,上窜下跳,争抢着树上的铜钱,倒是那位六爷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在那里气急败坏的大声道,“那是眩术,是眩术!”

在金钱的诱惑下,那些人哪还听得进去,早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哪怕明知这是幻术,也有人愿意长醉其中,永远不醒吧。

六爷大怒之下冲上去想将他的手下从树旁拉开,那些手下哪里肯听,反而和他拉扯起来,顿时乱作一团。

“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摇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房牡丹轻轻一笑,“收拾残局的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那位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赫然竟是房遗爱!

对了,他不是散骑常侍吗?

“大哥,你怎么也不等我一起出发,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叫我怎么交代!”房遗爱从马上一跃而下,瞥了我一眼,“大哥,你真是……”说到一半,他看到那棵摇钱树,也不由吃了一惊。

“你这个时候赶到不是正好。“房牧丹微微一笑,转头对安东尼道,”停下吧。“

安东尼口中默念咒文,一阵轻风刮过,只见满树的金铜钱瞬间化为了乌有,六爷的手下们个个呈化石状,傻在了那里。

房遗爱这才回过神来,又望向了小蝶,淡淡道,“小蝶,你没事吧?”

小蝶摇了摇头,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又低了头。

“二弟,这个贩卖人口的恶人,如今人赃俱获,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房遗直转过身,正要和我说话,目光忽然落到了我的裙边,不由脸色一变,那优雅无比的脸顿时幻化为般若修罗,咬牙切齿道,“难道他们对你——”

“不是啦,不是啦,是我自己弄得,这样可以跑快点……”我赶紧解释。

他的脸这才缓和下来,笑容好似佛龛上的莲花图案,层层绽放魅惑无比,轻轻拉起了我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听到这句话,没来由的,我的心中一暖,就像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上的玻璃落在心尖,温暖温柔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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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在放满花瓣的木桶里洗了一个芳香浴,顿觉浑身舒畅,今天的不快似乎前部消失了。

房牡丹还不忘亲自送来一碟香脆的贵妃红给我压压惊。

“对了,你怎么会来呢,还有,你又怎么会和安东尼在一起?”恢复了一些元气,我就立刻将我的疑问一股脑儿抛了出去。

他笑了笑,“是安东尼来告诉我,你今天你去看他,他本想送你一样东西,所以又追了上来,正好看见了小蝶和你被人打昏的一幕。听了他的描述,我怀疑和之前一直调查的人口贩卖有关,我派人通知了二弟,但又怕赶不及,安东尼就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所以我就带着他一起来了,没想到这么凑巧,正好碰到你们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忽然觉得有些庆幸,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怀疑小蝶。

“不过,他们又怎么会专挑了你们下手,这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是我们房府里的人……”

“事情已经过去了啦,再说那个罪魁祸首也得到了惩罚,你就别多想了。”我心里一寒,赶紧将话扯了开去,让他再继续想下去,估计很快就会找到真相。

“小隐不希望在继续查下去了吗?”他轻笑。

我连连摇头。

他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明白了。”

“我好累,想早些休息了。”我吃完了最后一块贵妃红,拍了拍手,“你不是也要上早朝吗,也早些去睡吧。”

他似乎有些失望,“难道为夫今晚不能留在这里?”

我的喉咙立刻被那半块贵妃红卡住了,“咳咳咳,你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弓吧?”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霸王——硬上弓?”

看着他抽搐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很好笑,如此优雅华丽的牡丹公子怎么也和霸王联系不起来啊。

“也许——是个好主意呢。”他蓦的又抬起眼眸,眸色如朔夜沉沉,不经意的掠过了一丝促狭的神色。

“好啦好啦,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有损自己光辉形象的事呢,你也不希望你那高大无比,光辉灿烂的形象在我心里轰然倒下吧,快去休息吧,早起早睡身体好。”我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准备送客。

他的唇线抿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为夫明日早些下朝,带你去曲江。”

明日吗?我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任务算是完成了吧,明天,明天也该是我离开的日子了。

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是大亮。抬眼望去,窗外却是春雨绵绵。

春日京城,午后细雨,迷蒙如烟。

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公主……”

我立刻警觉的坐起身来,高阳她这么早来找我,不知又安了什么居心……

随着一阵香风飘入,高阳就推开门走了进来。不过,这次她却是单独一个人。

“你倒是命大。”她冲着我冷冷一笑。

“我知道昨天的事是公主所为,”我一脸平静的望着她。

她无所谓的轻哼了一声,“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就算说了出去,也没有人能将本公主怎么样!”

“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也不想把你怎么样,因为你自己已经把自己怎么样了。”这话说得真是好像饶口令。“不就是喜欢房遗直吗,感情是没法控制的,你喜欢就喜欢好了,可是你能除光他身边的所有女人吗?就算赶走了我,将来还有别人。”

她略带惊讶的望了我一眼,神色复杂的望向了窗外,低声道,“你又知道什么,在我八岁那年,第一次在御花园里遇见随父亲进宫的他时,就对他念念不忘了,当时听到父亲要将我嫁到房家,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想我一定会被嫁被房家的嫡长子,结果呢,结果到最后,驸马却换成了他的弟弟,他居然不要我,他竟然不要我!”她的神色有些激动起来,“他就这么讨厌我,在我嫁过来后,他一直在讨厌我,好啊,他既然怕我坏了房家的名声,我却偏偏去做!”

“那么,为什么连小蝶也一起……”

“我知道她也一直喜欢他,不然她又怎么会愿意来帮我,这样的女人,少一个是一个。”

我轻叹了一口气,“公主,她也是可怜人,更何况,驸马爱的人一直是你,他容忍着你的一切,不仅因为你是皇帝的女儿,更重要的是,他爱你。”为什么将来房遗爱会听从高阳的话去谋反,如果讨厌她,又何必和她一起冒这样大的险,趁机告发了她岂不是更好。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命运。

高阳一愣,没有说话。

“小蝶是无辜的,其实你不是应该更能体会她的心情吗,至于我,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用不着你再想别的方法了。”

她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今天。”我扬唇一笑,“就今天。”

门外忽然冲进来了一个侍女,“禀,禀公主,小蝶她留了一封信离开房府了,好像是天没亮就走的。”

“什么?”公主更是吃惊,“她居然走了……”

我笑了笑,“看来她已经想通了,不想再执着下去了。”

“公主,是否派人将她追回来?”侍女慌忙问道。

高阳的神色变幻不停,半晌,还是说了一句,“随她去吧。”

高阳公主已经离去多时。

我静静的坐在床边,想起刚才高阳公主那惊讶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又似乎被什么轻扯了一下,隐隐的疼。

我是干脆的现在就离开,还是……等他回来……

正在激烈的思想挣扎中,目光忽然落到了角落处那个精致的红木匣上,那不是上次李恪派人送来的东西吗?带着一丝好奇心,我走了过去,将它打了开来。

原来是……

笑意不自觉的浮了上来,想不到吴王也有这般细心,木匣里竟然是一支荷叶纹银钗,和我之前的一模一样。

我顺手将它插在了自己的发髻里,坐在那面钮鹤纹铜镜出神的端详着,脑海中却出现了新唐书中的那段记载,永徽中,房遗爱谋反,因遂诛恪,以绝天下望。

因遂诛恪。

那样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你身上,不过是长孙无忌为了保护李治帝位的手段。无情最是帝王家……

如果生在平民之家,也许你可以凭着一身的本领,或以文拜相,或以武成将,或在朝堂之上字字忠言,或在沙场之上无人能敌……可以娶一名很好很好的女子,成家生子,一家和睦,一生幸福。

只是……这些只是如果……

恪,但愿来世,只做个平凡的人,莫要再生于帝王家。

“想什么这么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了房遗直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居然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在看到我头上的银钗和旁边打开的木匣时,他的笑容明显一滞,忽然伸手拔去了那支银钗,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蔓草蝴蝶纹银钗,轻轻插入了我的头发内,语调温柔,笑容魅惑,“看,还是为夫选的最适合你啊。”

模模糊糊的铜镜中,映出了一双人影,盛世的长安,牡丹般的贵公子,淡淡的熏香弥漫,一切的一切,好似梦幻。

我轻轻闭上眼睛,这一幕美好的让我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叶隐,快醒醒,你还要回到那个属于你的世界去,那里有飞鸟,有撒那特思,有司音,那里才是你生存的世界。

这里再好,也不过是一场虚无。

你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遗直,”我忽然喊了他一声,他微微一愣,显然对我这样叫他有点惊讶。

“将来你会娶正室夫人吧。”

他的声音伴着熏香味在我身边缭绕,“有你在我身边,还要什么别的女人。”

“但是你是房家的长子,如果你父亲逼着你娶……”

他轻笑,“父亲连公主都不能逼我娶,又何况是别的女人,所谓正室侧室,在我看来,都是一样,因为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不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伤感,嘴角却挽起了一个笑容,“遗直,带我出去走走吧,我不要去曲江,我想骑马出城看看。”

天色渐渐放晴,刚经过细雨清洗的长安城有如笼罩着一层薄雾,苍翠的田野间一抹抹清凉的岚烟浅笑着舒卷。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策马而行,彼此都没有说话。

长安城里繁华依旧,只是离别在即,我的心里更多了一份淡淡的惆怅和伤感。

马儿在郊外的一处林子旁停了下来,细细的小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清寂的烟雨绵绵,错杂的斜线交织濡染,离离小草在风中摇晃着,几簇淡黄的小花在小雨中点着头,仿佛氤氲上了残凉的泪。

他先下了马,正要扶我下马的时候,我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一声嘶鸣,顿时跑出了几步远,望着一脸诧异的他,我勒住了缰绳。

“小隐,你怎么了?”他刚想上前,就被我拦住了。

“别过来,不然我立刻跑得远远的。”我看着他,“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他脸色大变,“到哪里去?”

“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我低下了头,“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之我必须离开这里……对不起,”我轻叹一口气,默默念起了咒语,召唤起了司音,水晶手链开始渐渐发光……

“不!我不准许你离开!”他那一贯优雅的表情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趁着我念咒语的时候,蓦的冲上前来,将促不及防的我一把拉下了马。

我并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被他一扯,连带着一起滚落到了草地上。

湿热猛烈的吻雨点一样的落了下来,我一时竟慌的没了主意,这不是带着情欲的接近,而是纯粹的感情的宣泄,我感觉的到,混杂着绝望的……感情。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告诉我……小隐……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要回我自己的地方,我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的,你也无法阻止我,因为,”我侧过了头,“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消失?要怎么消失?这是你学的眩术吗?”他停了下来,眼中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难道,你对我就一点留恋也没有?”

“遗直,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只是缘分二字,不能强求,你我本是殊途,却有幸同路了一段时日。今后海角天涯,如能再相遇,是缘,如从此陌路,也是缘。”我垂下眼帘,尽量用着最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身体越来越热,很快就要——消失了吧。

终于忍不住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近在咫尺,深黑色的瞳孔,如幽深的湖水,看不清里面的寒冷和火热。

我所见的,是他的眼眸里,竟然泛着点点泪光。

“原来,即使有同一屋檐下的缘分,也终究是陌路人。”他幽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脑海中,和他相处一起的日子历历而来,又逐一消散,恰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恍惚之间,脸颊上一片湿润,渗进嘴角……

花翩飞,雨迷离。

一朝别离尘缘尽。

就再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听到那首似曾相识的诗在耳边萦绕……

我答答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只是过客。

只是过客……

(长安浮华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