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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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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坐到爸身边,爸在烟灰缸里敲着烟灰,同时用枯瘦的手指在烟罐里掏出烟丝。我望着他额上的皱纹和胡子,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怜悯的情绪。爸爸老了,不但老,而且寂寞。那些叱咤风云的往事都已烟消云散,在这时候,我方能体会出一个英雄的暮年是比一个平常人的暮年更加可悲。

他看着我,嘴边浮起一个近乎慈祥的微笑,问:“妈妈好不好?”

“好。”我泛泛的说,刚刚从心底涌起的那股温柔的情绪又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这句话提醒了我根深在心里的那股仇恨,这个老人曾利用他的权柄,轻易的攫获一个女孩子,玩够了,又将她和她的女儿一起赶开!妈妈的憔悴,妈妈的眼泪,妈妈的那种无尽的忧伤是为了什么?望着面前这张验,我真恨他剥夺了妈妈的青春和欢笑!而他,还在这儿虚情假意的问妈妈好。

“看了病没有?”爸爸再问。

“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我很简短的回答,一面向里面伸伸头,想研究雪姨回来没有。

蓓蓓跑出来了,大概刚在院子里打过滚:满身湿淋淋的污泥,我抓住它脖子的小铃,逗着它玩,爸爸忽然兴致勃勃的说:“来,依萍,我们给蓓蓓洗个澡!”

我诧异的看看爸爸,给小狗洗澡?这怎么是爸爸的工作呢?但是爸的兴致很高,他站起身来,高声叫阿兰给小狗倒洗澡水,我也只得带着满腔的不解,跟着爸向后面走。

尔杰无法安心做功课了,他昂着头说:“我也去!”

“你不要去!你做功课!”爸爸说。

尔杰把下巴一抬,任性的说:“不嘛!我也要给小狗洗澡!”

我看看尔杰,他那抬下巴的动作,在我脑中唤起了一线灵感。天哪!这细小的眼睛,短短的下巴,我脑中立即浮起刚刚在桥边所见的那张脸来。一瞬间,我呆住了,望着尔杰奔向后面的瘦小的身子,我努力搜索着另一张脸的记忆,瘦削的脸,短下巴,是吗?真是这样吗?我真不敢相信我所猜测的!雪姨会做出这种事来吗?雪姨敢在爸爸的眼前玩花样,我完全被震慑住了,想想看,多可怕!如果尔杰是雪姨和另一个男人的儿子!

“依萍,快来!”爸爸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跑到后面院子里,在水泥地上,爸和尔杰正按着蓓蓓,给它洗澡。

爸爸还叼着烟斗,一面用肥皂在蓓蓓身上抹,他抬头看看我,示意我也加入,我身不由己的蹲下去,也用刷子刷起蓓蓓来。尔杰弄得小狗一直在叫,他不住恶作剧的扯着它的毛,看到小狗躲避他,他就得意的咯咯的笑。

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研究他,越看越加深了怀疑,他没有陆家的高鼻子,也没有陆家所特有的浓眉大眼,他浑身没有一点点陆家的特性!那么,他真的不是陆家的人?

爸爸显得少有的高兴,他热心的刷洗着蓓蓓那多毛的小尾巴,热心得像个孩子,我对他的怜悯又涌了上来,我看出他是太空虚了。黑豹陆振华,一度使人闻名丧胆的人物,现在在这儿伛偻着背脊给小狗洗澡,往日的威风正在爸身上退缩消蚀,一天又一天,爸爸是真的老了。

给小狗洗完澡,我们回到客厅里,经过如萍的房间时,我伸头进去喊了一声。如萍正篷着头蜷缩在床上,看一本武侠小说。

听到我喊她,她对我勉强的笑了笑,从床上爬了起来,她身上那件小棉袄揉得绉绉的,长裤也全是褶痕。披上一件短外套,她走了出来。我注意到她十分苍白,关于我和何书桓,我不知道她知道了几分,大概她并不知道得太多。

事实上,我和何书桓的感情也正在最微妙的阶段,所谓微妙,是指正停留在友谊的最高潮,而尚未走进恋爱的圈子。我明白,只要我有一点小小的鼓励,何书桓会立刻冲破这道关口,但我对自己所导演的这幕戏,已经有假戏真做的危险,尽管我用“报复”的大前提武装自己,但我心底却惶惑得厉害,也为了这个,我竟又下意识的想逃避他,这种复杂的情绪,是我所不敢分析,也无法分析清楚的。

如萍跟着我到客厅中,蓓蓓缩在沙发上发抖,我说:“我们刚刚给蓓蓓洗了个澡。”

如萍意态阑珊的笑笑,显得心不在焉。

我注视着她,这才惊异爱情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短短的一个月,她看来既消瘦又苍白,而且心神不属。我知道何书桓仍然常到这儿来,也守信在给如萍补习英文,看样子,如萍在何书桓身上是一无所获,反而坠入了爱情的网里而无以自拔了。

大约在晚饭前,雪姨回来了。

我仔细的审视她,她显得平静自如,丝毫没有慌乱紧张的样子。我不禁佩服她的掩饰功夫。望了我一眼,她不在意的点点头,对爸爸说:“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