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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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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笑,原来天下还不止我一个傻瓜呢!难道他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我遥望他,假如他的目的是我,我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经过了今晚的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他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和我一样凝视着潭水,好像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管他呢!我转回头,把手压在额上,如果能够停止这份头痛——潭水在我面前波动,我觉得整个潭面都直立了起来,然后向我身上倾倒。我皱起眉头,直视着这乱摇乱晃的潭水,莫名其妙的想起何书桓唱的那首歌:

“溪山如画,对新晴,云融融,风淡淡,水盈盈。

最喜春来百卉荣,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两劫残英。

君记取,青春易逝,莫负良辰美景,蜜意幽情!”

我不但想着,而且我唱了。

“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雨劫残英!”现在不就是春去无踪的时候了吗?以后,我的生活里将再也没有春天了。

“良辰美景,密意幽情。”如今,还有一丁点儿痕迹吗?我低唱着,反复的唱。

我的声音断续飘摇,然后,我哭了。我把头埋在手腕里,静静的哭。我是应该好好的哭一哭了。

有脚步声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是那个男人!黑夜里看不出他的面貌,雨衣的领子竖得很高,长长的雨衣随便的披着,彷佛有些似曾相识。我努力想辨认他,想集中我自己紊乱复杂的思想,可是,我头痛得太厉害,所有的思想都在未成形前就涣散了。

“反正是个人,就是鬼也没关系。”

我凄然的笑了,那男人俯头注视着我,我很想看清他,但他的影子在我眼前旋转摇晃,我知道我病了,再等一分钟,我就会倒下去。我觉得那男人弯下腰来,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十分温暖,而我的手是冰一般的冷。奇怪,他居然不怕我是个鬼魅,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像个幽灵。他拉住我,对我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他扶我站起来,我顺从的站起来了,于是,他牵着我向前面走,我也顺从的跟着他走,假如他是带我到地狱里去,我也会跟他去,我什么都不在乎!

在上坡的时候,我颠踬了一下,差点跌倒下去,他揽住了我,我不由自主的靠在他身上,他半抱半拖的把我弄上了河堤,又挽着我的腰走上吊桥。桥上的风很大,迎着风,我打了个寒噤,有一些清醒了。

我挣扎着站稳,离开那个男人,冲到铁索边,抓住了一根绳子,那男人立即赶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衣服,我猜他以为我要跳河,于是我纵声笑了起来,我笑着说:“我不会跳水,陆家的人从不自杀!”笑着,我把头倚在铁索上,望着底下黑黝黝的水,那男人试着带我继续走,我望着他,皱眉说:“你喜欢那两句诗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带我到哪里去?我们去喝一杯好吗?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感到豪情满腹,拉住那男人的手臂,我跟着他跄跄踉踉的走下了吊桥。

新店镇的灯光使我眼前金星乱迸,那男人拚命在对我说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街道房子都在我眼前乱转,我勉强自己去注视那男人,可是,我脑子中越来越加重的痛楚使我昏乱,然后,我感到那男人把我拖进了一辆出租汽车,我倒在车垫上,那男人脱下他的雨衣裹住我,并且用一块大手帕,徒劳的想弄干我的头发。

我瞪大眼睛看他,在车子开行前的一剎那,我似乎看清了这男人的脸,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于是我挣扎着坐起来,挣扎着大声问:“你——你是谁?”

那男人的一对乌黑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就像商店的霓虹灯似的一明一灭——我的视力在涣散,终于,头里的一阵剧痛崩溃了我最后的意志,我倒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四周静悄悄的。我环视着室内,书桌、椅子、床——不错,一点都不错,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转动着眼珠,努力去思想发生过些什么,逐渐的,我想起了。

“那边”的一幕,书桓和如萍订了婚,他们对我的冷嘲热讽,公路局车子,新店,吊桥,陌生的男人,小汽车——可是,我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家里呢?那个男人到哪里去了?谁把我送回来的?许许多多的疑问涌进了我的脑子。我试着抬起头来,一阵剧痛把我的头又拉回枕上。我仰望着天花板,开始仔细的寻思起来。

纸门轻轻的拉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杯水和一杯牛乳,她把托盘放在我床边的茶几上,然后站在那儿,忧愁的望着我。我凝视她,她看起来更苍白,更衰老了。

我轻轻说:“妈妈!”

她的眼睛张大了,惊喜的看着我,然后,她的手指颤抖的抚摸我的面颊,嗫嚅而胆怯的说:“依萍,你你——你好了?”

“我只是有点头痛,”我说:“妈妈,怎么回事?我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