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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7年前,他们就有过一面之缘。
第52章
邵飞还记得,13岁那年,一辆军用吉普停在家门口,几名穿迷彩军装的人将兄长的骨灰盒送了回来。为首的男人很高,戴着纯黑色的墨镜,帽檐压得极低。那人将骨灰盒放在他手里,他低头看了看,盒子不算大,但有些沉——大约是那时他还小,接过来时两条小臂不停颤抖,险些拿不稳。
哥哥在里面呢。邵飞暗暗对自己说:哥哥睡着了,你拿稳些,别让他摔着,他睡着之前肯定很痛,你,你别让他再痛了。
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外婆的哭声。邵飞鼻子很酸,眼眶发胀,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哭。
前几天,他和外婆已经得到邵羽牺牲的消息,外婆哭至晕厥,他将邵羽留在家里的遗物全翻出来摆在床上,夜里就睡在那一堆遗物上。
他梦见哥哥说:小飞,哥哥走了,哥哥对不起你,没能陪你长大。你要坚强,照顾好外婆。不要哭,小飞乖,不要哭……
眼前的军人是哥哥的战友,邵飞打从他们从吉普上下来时就知道。所以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流泪。哥哥让他坚强,他要坚强给哥哥的战友看。
让他们知道,邵羽的弟弟不是窝囊废。
深深呼吸,努力压下从胸口奔涌而上的酸楚,邵飞紧紧抱着骨灰盒,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人逆着光,上半张脸完全在阴影中,只看得见单薄的唇与线条冷硬的下巴。
邵飞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墨镜,想透过那深重的黑暗,看看男人的眼睛。可是墨镜连一丝光都没透出,男人自始至终只是平静地站着,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另外几名军人上前几步,其中一人将一个信封交给外婆,另外两人蹲下来,轻轻抱了抱邵飞。
那天直到吉普缓慢驶离,邵飞也没看到男人的眼睛。他站在原地,目送哥哥的战友们离开,紧紧抱着的骨灰盒挤得胸腔发痛,痛得狠了,他才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擦了擦终于落下的眼泪。
一晃7年,记忆中的高大男人早已面目模糊。他实在没有想到,那男人竟然是萧牧庭。
队长是哥哥的战友。
邵飞双手抱头,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看着萧牧庭。若不是这样的角度,若不是萧牧庭戴着与那天类似的墨镜、军帽,像那天一样逆光而立,他不知还要花多长时间才会发现这叫人说不上是何种滋味的事实。
萧牧庭看出他的异常,蹲了下来,摘下墨镜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墨镜,萧牧庭又和印象中的人不一样了——他眸光深邃温柔,像平静无风的海,而记忆中的那个人冷峻漠然,仿佛没有感情。邵飞当时特别想看看他的眼,看那目光是不是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怔了2秒,邵飞有些慌张地摇头,撇开眼道:“没有不舒服,我这就调整速度。”
萧牧庭起身,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他不敢再抬眼,咬着后槽牙继续做仰卧起坐,直到瞥见萧牧庭往旁边走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中午休息时,邵飞没再死皮赖脸跟萧牧庭一起吃饭。这事于他来讲太突然,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捋一捋。
队长是送骨灰盒的人,队长是哥哥的战友,队长应该一早就知道我是……
邵飞攥紧手指,心头泛起两股截然不同的矛盾情绪。
萧牧庭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是邵羽的弟弟,那些异于其他队员的关怀与照顾终于有迹可循。
邵飞叹了口气,心脏悄无声息地往下沉,不像上次被拒绝时那样难受,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他喜欢萧牧庭,想与萧牧庭在一起。萧牧庭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他不会放弃,既要成为最好的兵,也要成为更好的、配得上萧牧庭的人。他有毅力,也有信心,相信总有一天,这份喜欢会赢来同等的喜欢。
不同等也没有关系,他可以用十分,不,一百分的喜欢去换萧牧庭的一分喜欢。谁说爱一定要给多少就拿回多少?男人不兴这样的斤斤计较,他乐意把全部喜欢都给萧牧庭,只要萧牧庭也喜欢他就好。
这份自信来得荒诞,但也不是没有理由。
萧牧庭的确拒绝了他的求爱,但那又如何?亲身感受是做不了假的,萧牧庭就是待他好,比待其他人都好。
邵飞想,这不就行了吗?对队长来讲,自己终归是特别的。找不到原因,没有理由,队长就是愿意把自己带在身边,甚至任由自己使点小性子。
这还不够?
这几天邵飞老把自己和其他队员相比,情不自禁地观察萧牧庭与艾心等人相处的细节。萧牧庭待大家都很好,该鼓励的鼓励,该指点的指点,队员犯错也会严厉指出,但从来没打过谁的手板心。
邵飞摸着自己的手板心,那里曾经被打出血,也曾经被萧牧庭捧着认真上药。
所以还是不一样的。
邵飞越想心里越甜,过一会儿又觉得羞耻——怎么挨打也能挨出优越感?这是什么心理?变态吗?
偷偷骂自己是个变态,但还是高兴的。
他不明白萧牧庭待他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过去以为是因为喜欢,还大言不惭问萧牧庭“队长你是不是也喜欢我”,被拒绝之后知道不是喜欢,再想找理由,已是抠破脑袋也想不出。
这找不到理由的好,成了邵飞追爱的砝码。他乐观又热切地想:不管怎么样,反正对队长来讲,我就是最特别的兵!
而现在,他找到了理由。
萧牧庭管教他、照顾他、关心他,待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因为他是最特别的兵,只是因为他是邵羽的弟弟。
而萧牧庭是邵羽的战友。
邵飞抱住膝盖,将自己团起来。刚才一阵夹着雪的风刮过,他觉得有点冷。
加入猎鹰已经一年了,明白特种兵之间的友情意味着什么。
是过命的兄弟。
哥哥和队长,应该也是能交付生命的战友。
不……
邵飞算了算邵羽和萧牧庭的年龄,否认了战友这个说法。
邵羽牺牲的时候还很年轻,应是刚进入特种部队不久,萧牧庭也许不仅是他的战友,还是他的前辈,或者队长。
“队长”一词轻轻刺了邵飞一下。他叹了口气,双手攥成拳头,用力往头上砸。心里有个声音说:你这是在吃自己哥哥的醋吗?
“不是!”他小声否认,眼神近乎慌乱。
他怎么可能吃哥哥的醋?他只是,只是……
只是发现萧牧庭给予的“好”不是因为他邵飞本身,而是因为邵羽,因此感到失落罢了。
肯定会失落的,连追爱的砝码都没有了。邵飞将自己团得更紧,下巴抵在膝盖上,嘴唇因为姿势而微微嘟起来。
他感到的并非只有失落,比失落更多的是温暖与感激。
7年了,邵羽牺牲的时候只是一名小士官,连军官都不是,而萧牧庭现在已是少将。萧牧庭还记得邵羽,记得这名牺牲的小战士,记得自己的兵!不仅记得,还默默关照他的弟弟。
一股温柔的暖流在心脏上淌过,邵飞轻轻“啊”了一声,目光沉静下来,忽地想起那个资助了自己5年的人。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是邵羽的战友。
从第一次收到钱款时起,那人在他心里就是个黑黢黢的身影,如今这身影渐渐与13岁那年见到的高大男人重合,他看着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摘下墨镜,露出温柔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