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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飞盯着萧牧庭的下巴,喉结动了动。
若是以前,队长也许会说“小队长快回队”,邵飞站在队伍里闷闷地想,自打那晚表白之后,就再没听到这个可爱的称呼了。
下午的训练强度不大——因为海拔太高,含氧量低,站着不动都难受,高原驻训的强度比不上平原,队员们休息的时间也更多。萧牧庭看着邵飞与队友摔打在一块儿,眉心皱出一道不明显的线。
虽然邵飞竭力表现得与往常一样,萧牧庭还是能看出他心里有事。
恐怕是认出来了。
萧牧庭不太想让邵飞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送还邵羽骨灰盒的人。他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愧疚,也不想再揭开那个陈年伤疤。
特种任务中伤亡难以避免,自打戴上臂章,特种兵们就不畏死亡。但是如果他再谨慎一些,考虑得更加周全,邵羽就不会牺牲,起码不会在那次任务中牺牲。
邵羽的离开,他负有责任,这并非是他放不下过去,非要往自己身上扛担子,而是本应如此。
7年前任务归来,在将邵羽的骨灰盒送回去之后,他就开始接受一系列隔离调查。
特种部队有人牺牲再正常不过,但上至首长,下至新入队的小兵,谁也不会因为死亡司空见惯,而漠视生命。每一位离开的战士都会被追授功勋——无论他们是士官还是校官、将官,而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也会被调查得水落石出。
若有良心,没人会隐瞒细节。
因为用人不当,仓促让新兵上战场,萧牧庭被停职、被关禁闭,后又被降衔、限制行动。那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总部的悔过室,连赶来探望的父亲也不见,只托人向父亲带话:勿说情。
萧家背景深厚,他却执意要求重罚,甚至请愿去南疆,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惩罚最终下达的时候,他没有怨言,只觉得太轻。
他不过是被降了一级,而邵羽——那个前途无量的新兵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生命何其贵重?况且邵羽的身后还有年迈的妇人与年幼的男孩。
一个人离开,一个家庭垮塌。
这代价太大,太让人痛心。
因为萧父的干涉,萧牧庭未被派去南疆。他背着父亲向当时总部里负责金三角缉毒的尹建锋将军请缨,要去西南。
那年他27岁,与军方藏得最深的卧底宁珏里应外合,完成第一个任务回来后,才算是戴罪立功,不用再受限制行动等约束。他又去了邵羽的老家,才知两兄弟的外婆已经病逝,家里只剩下孤苦无依的邵飞。
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以邵羽战友的名义资助邵飞,直到2年前在私自去缅甸营救宁珏时重伤不省人事。
其实这么些年下来,他亏欠邵羽的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但是每每念及,仍为鲜活生命的消逝而痛惜、内疚。
怎么跟邵飞说,你的兄长是因为我的不尽责而牺牲?
在猎鹰第一次见面,邵飞没有认出他。当年他戴着墨镜与帽子,矮小的邵飞扬着脖子看他,那小小的模样烙进了他的眸子,但邵飞显然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
邵飞能记住的,应该只有他的下巴、嘴唇,还有那个夸张的黑色墨镜。
所以联训比武之后,当邵飞送给他一副和当年那副非常相似的墨镜时,他一度以为邵飞认出他来了。但邵飞后面的反应与举动打消了他的疑虑。
只是个凑巧而已。
但也许不是凑巧。邵飞大约潜意识里已经记住了那个墨镜,所以才会在挑选时一眼相中。
萧牧庭不太喜欢带墨镜,墨镜于他来讲就像另一种形式的黑纱。相对五大特种部队,特种作战总部每年牺牲的战士更多,葬礼时,不少队员会戴上墨镜,并非不敬,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一双红肿的眼。
墨镜与镜盒一起装在衣兜里,萧牧庭拇指在镜盒上摩挲,看见邵飞从地上撑起来,抬头四处望了望,然后看向自己的方向。
因为隔得有些远,眼神是碰触不到的,但萧牧庭知道,邵飞在找自己、看自己。
萧牧庭叹了口气——打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的目光就只追随着自己?
第54章
一场风雪之后,气温越来越低。邵飞强迫自己与萧牧庭拉开距离,熊猫水壶也没再拿回来,训练时尚能心无旁骛,休息时就做不到了,满心想的都是萧牧庭,视线也止不住往萧牧庭所在的方向看。若找不着人,心就悬着吊着,若看到了,就傻愣愣地开心。
这样过了大约一周,邵飞憋不住了。
而萧牧庭也一直等着他来找自己。
边疆的天地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辽阔与肃穆,人行其间,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萧牧庭缓步走在前面,邵飞低着头,跟在斜后方。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两步的距离,若在以往,邵飞老早就大步上前,凑到萧牧庭身边问东问西。
但今天的气氛凝重得多。
萧牧庭等着邵飞开口,而邵飞打了一百遍腹稿,仍不知道怎么问才合适。
已经走过一段不短的距离,薄雪上留下两排相隔很近的平行脚印。若不计较脚印的大小,甚至可以判断它们的主人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亲密恋人。
萧牧庭停下来,向后半侧过身,邵飞不知他会突然停下,注意力也没在走路上,埋头继续向前,险些撞到他身上。
平行脚印几乎相交,邵飞微张开嘴,哑然地看着萧牧庭,1秒后才往后一退,撇开目光道:“我,我不是故意撞您的,您不要乱想。”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耳根就红了。
萧牧庭轻出一口气,心口又软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萧牧庭看着邵飞,邵飞看着右下角。脚印因为刚才退的那一步而不再整齐,有了几分杂乱的意味。
须臾,萧牧庭无奈道:“我俩就这么散步吗?”
邵飞唇角微动,略显缓慢地抬起头,眉间是皱着的,神情紧张,眼神格外认真。萧牧庭被那道目光慑住,手指毫无征兆地颤了颤。
“我……”邵飞眼睑耷下,片刻后又抬起来,“队长您……”
您认识邵羽吗?
多傻的问题,邵飞抿着唇想,可是如果不这么问,该如何开口往下说?
“嗯。”萧牧庭耐心地等着,不催促,连眸光也是沉敛温和的。
邵飞被这眸光含着,蓦地多了一分勇气,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凝视着萧牧庭的眼道:“队长,您认识邵羽吗?”
原以为萧牧庭会露出轻微惊讶的表情,然后云淡风轻地笑一笑,可是没有,萧牧庭神色并无明显改变,只是眼中浮起沉沉的悲伤。
邵飞一愣,“队长?”
“认识。”萧牧庭转身,双手揣进衣兜,虚目关住眼底的波澜,“走吧,我告诉你你哥的事。”
平行脚印再次向前延伸。
“他是我的队员,入队时比你还小一些,是我队里最优秀的新兵。”萧牧庭语气平缓,声音低沉,“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带队在中俄边界追缉一个军火走私团伙,折了四位优秀的战友吗?”
“记得。”邵飞忽觉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但您没说太多,只说都过去了。当时我还问过您——您对我这么严厉,是不是想磨我的性子,不让我将来折在任务里。”
“是。”萧牧庭放缓步子,声音也更加沉哑:“因为你的兄长邵羽,就是那四名牺牲的战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