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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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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殷无书的表qíng,他显然也没想到“已经走了”的谢白会站在这里,他的左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修长的五指间松松握着一方鸽灰色的布帛。
这模样谢白再熟悉不过,以殷无书挑剔至极的xing格,来这种妖尸气味还没散尽的地方,即便他封闭掉嗅觉,也还是会象征xing地掩住口鼻,好像在恶劣的气味中直接张口说话舌头就会烂掉似的
谢白沉默着不搭腔,他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谢白看了好一会儿,才略微动了动,偏头扫了眼缩在花坛边的两坨人影。
立冬讪讪地道:“老大你来得好快啊。”
风狸跟着叫了一声,就又蹲回去守着挖出来的那个坑,眼观鼻鼻观口地假装自己不存在。
殷无书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就又把目光投到了谢白身上。
这人个头高得很,看谁都要半低着头。
他的穿着打扮和街上的常人无异,铁灰色的半立领大衣衬得他英挺又不失稳重。他眉眼生得极好,乌沉沉的眸子在温huáng色的路灯映照下又黑又深,似乎还含着一层水光,这样微蹙着眉垂眼看下来,没qíng也能看出三分qíng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谢白脸上,似乎想透过那三层黑色绷带看见谢白的眼睛。
可惜谢白丝毫没有把那层遮挡收起来的意思。
“你……”殷无书开了个头,却半天不知道该在后面接什么话,顿了了很久才自嘲一笑,道:“太久不见,我这话都颠三倒四说不清了。”
谢白嘴角噙了一抹笑,讽刺味十足:“百年避而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换我也会语无伦次,因为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打算。”
殷无书微微蹙了蹙眉,表qíng有一瞬间的古怪,像是似懂非懂。他顿了顿,又道:“没有说话的打算,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谢白右手又拉了拉围巾,掩住了大半口鼻,而后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骗鬼?”
殷无书:“嗯?”
谢白冲立冬的方向一扬下巴,淡淡道:“我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你们发的消息。”
殷无书:“……”
他面无表qíng地看向立冬,后者立刻举手对天发誓:“下次一定记得戴耳机。”
殷无书收回目光,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跟立冬的对话,摆手道:“误会而已,我原本确实打算……”
他正解释,却发现谢白已经直接偏头面向花坛,抬手指着风狸守着的那个坑dòng道:“与其在这gān站着,不如赶紧去看看里面的东西,毕竟这么半bào露在外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殷无书:“确实有这个原因,不过——”
“我也忙得很,没工夫在这里耗。”谢白打断了他的话,掩着围巾,抬步就要绕过挡在面前的殷无书离开这里。
殷无书反手一把抓住他,道:“你等等。”
谢白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裹着黑色绷带的手指挣动了一下,却没能挣开。
他抬头面无表qíng地打断殷无书:“这手刚刚摸过妖尸。”
殷无书:“……”
谢白:“摸了很多下。”
殷无书:“……”
他的脸色由青转绿,又转成翠绿,最终还是没撒手,他深吸一口气,把王八绿气压回去,略有些无奈道:“小白你——”
谢白心中烦躁极了,根本不想听到他说话,于是又挣了一下,冷着脸放大招:“整个妖尸都被这只手吸完了,血水还粘在上面。”
殷无书一秒破功住嘴。
立冬“嘤”地一声,仰倒在风狸身上:“他妈的这两个大爷简直不给qiáng迫症活路,每句都打断,愁死我了,倒是说完啊!”
风狸:“……”
立冬揪着他的衣领摇:“好像打他们怎么办,可是不敢,要不你替我去?”
风狸木着一张脸:“我今天没吸·毒,脑子尚且清醒,暂时不想自杀。”
听得清清楚楚的谢白:“……”
这两位专门捣乱的下属倒是拉回了殷无书的思路,他趁着谢白正无语,直接拽着谢白走到风狸旁边。
谢白本不想抬脚,无奈殷无书那双手是出了名的神鬼皆愁,被他捉住的东西还没有能跑得掉的。而他堂堂yīn客,跟太玄道齐名,监管天下百万妖灵,太玄道掌生,他掌死,在这种破旧小区里被人拖着走,就算对方是殷无书,说出去那也是个笑话。
于是谢白不qíng不愿地迈了几步,顶着一张冰渣子脸,紧抿着唇,站在坑边嗖嗖释放冷气。
风狸默默看了眼自家老大抓着yīn客的手,又默默垂下视线,指了指面前的深坑,道:“这就是刚才掏那妖尸挖出来的dòng,有点儿……瘦长。”
那dòng何止是瘦长,dòng口狭窄不说,还深不见底,站在坑边借着路灯也只能看到深处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风狸的手究竟伸了多长才把妖尸从这种鬼地方掏出来。以至于立冬刚才偷偷扒在dòng口研究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殷无书要来看这个dòng。
殷无书一手死死拽着谢白以免他跑,一手抓着鸽灰色的布帛掩着口鼻,站在立冬他们旁边,居高临下、一脸深沉地看着那个dòng口。
“老大这dòng有什么稀奇,值得你看这么久?”立冬见他一直没有动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白冷笑一声,在旁凉凉道:“他只是在愁腾不出手。”
立冬和风狸同时仰脸,看了看他左手的布帛,又看了看他右手的yīn客:“……”真特么腾不出手啊。
风狸慢吞吞道:“这dòng确实稀奇,刚才那妖尸身上那么重的味道,四处都沾了点,唯独这dòng里半点没有。”
殷无书闻言,眉毛一挑,二话不说把左手的布帛放回了大衣口袋里,而后凭空手腕一抖,两指间多了一根细细的木枝,散着淡淡的木香,木枝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正中间系着一根极细的银色蛛丝,另一端则自然垂落着。
他两指轻轻拨动了几下,那根木枝就打横滚转起来,缠绕在正中的蛛丝顺势一点点被放长,很快垂入了那个窄而深的坑dòng里。
随着蛛丝深入,木枝在殷无书指端摇摆不定,像是没找到方向的指针。
来回转了片刻,木枝突然稳稳地定住了,殷无书随即翘起嘴角,懒洋洋地捻动木枝,开始往回收蛛丝。
立冬和风狸忍不住好奇,都伸长了脖子聚jīng会神地盯着dòng口。就见长长的银色蛛丝绷得笔直,终于被收了上来,出dòng的瞬间,他们看见蛛丝的另一端吊着一个很古怪的东西,比拳头大一圈,本色似乎很深,有些偏红,但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膜,白膜上还沾着血迹。
一直冷着脸的谢白终于忍不住朝dòng口的方向偏了偏头,又很快转开了。
殷无书转眼便把那怪东西连同木枝和蛛丝一起收了起来。
立冬有些茫然地问道:“老大那是啥?”
殷无书:“心啊。”
立冬:“……卧槽谁的心这么惨,被挖出来埋在这种地方?”
殷无书笑得云淡风轻:“我的啊。”
立冬、风狸直接当机:“………………………………………………”
而他们那语出惊人的老大,却随意得好像只是挖出了一颗卤煮鸭心一样,转头问谢白:“小白,诶,别偏头,问个正事,刚才挖出来的那具妖尸,妖丹在哪?把妖尸埋在这种地方,蹊跷可大了去了。”
谢白答:“掏了。”
两人身后,立冬和风狸默默捂了捂自己的胸,立冬顺手搓了个纸团丢给风狸,道:“看见没,这两位祖宗,一个酷爱挖心,一个专门掏丹,一脉相承,十分凶残,都是变态。”
风狸终于忍不住:“你等等,一脉相承是怎么回事?”

☆、第 4 章

立冬偷偷回头瞟了眼两位祖宗,搓着纸团跟风狸倒八卦:“哦,这事儿知道的人确实少,连我在内不多于五个。这是看在你入了太玄道算自己人了我才告诉你……这任yīn客啊,是咱老大养大的,养了小一百年呢,不过后来反目了,闹得可僵了,两个人一百多年没见过面。不过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以前在老大面前提起yīn客,他脸色都挺不好看的,尤其这几年,简直了,我还偷偷想着是不是年纪越大越不禁撩呢,今天见了面居然还挺和谐的也是日了狗了。不过老大这几天确实有点儿反常,你觉不觉——”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自作聪明说领导坏话?”殷无书的声音突然横□□来,“一定要说记得不要回头看我一眼再说,几十年傻如一日你也挺厉害的。”
他语速一贯慢悠悠的,有股懒散的调子在里头,显然不是个急脾气的人。而平日里这类话他也没少说,一听就是随口溜出来的玩笑,没人当真,尤其立冬这种跟了他百来年的老油条。
但这几天的殷无书却莫名让立冬有点儿害怕。于是他被惊了一跳,而后毕恭毕敬地拽着风狸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殷无书身后。
“你这是个什么打算?”谢白抬了抬被殷无书抓着的手,眉心紧皱,连蒙在双眼上的黑色绷带都挡不住。
他除了最开始和殷无书面对面说过话之外,就再没抬过头,不论谁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始终半颔首,显出一种包含抵触的漠然。
殷无书“哦”了一声,沉默了两秒又突然笑了一声,道:“下意识觉得还有话要说而已,你这么冷不丁一问,我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要说的。大概百年没见了,希望你能在面前多呆一会儿。”
谢白终于抬了头,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殷无书说出来的话:“你今天吃错药了?”
殷无书欣慰地看他:“呦呵,变幽默了。”
谢白忍无可忍地偏头,冲立冬和风狸冷声道:“你们不觉得他很反常么?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把他弄回去。”
立冬下意识点了两下头,又猛地刹住,急忙摇头道:“还好还好,不反常,可以理解的,你想想人间那些空巢老人。”
谢白:“……”
殷无书:“……”
他这一句话,雷翻了两个人。
谢白趁着殷无书力道有些松,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二话不说便甩了片黑雾出来。刚跨进去便反手一抓,转眼就收了口。
他在毫不见光的黑暗里走了几步,前两步迈得又大又急,而后越来越慢,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低着头,面无表qíng地在黑暗里拆着双手和双眼上蒙裹的黑色绷带,而后转身回望了一眼。
殷无书早被挡在了入口之外,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其实距离并不长,看起来却好像无穷无尽,犹如之前那一百多年看不到头的时光……
停了一会儿,谢白又转回了头,继续迈步朝前走,实际上余下的路也短得很,没几步就到了头,他抬手劈了一道开口,在yīn风和鬼哭中落了地。
这是一条楼与楼之间夹着的胡同,十分老旧,路灯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显得灯光都昏暗极了,地上落了一层雨气,湿漉漉的。谢白走在胡同里的时候几乎脚不沾地,既没沾上泥水,也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可没走几步,前面二楼的雨棚上就蹿下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落在墙头上的时候,和谢白一样悄无声息,直到谢白走到它面前,它才张口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是一只黑猫,浑身没有一星杂毛,冷不丁出现在这种静谧的地方,能吓人一跳。
谢白第一次看见这只猫的时候,它瘦得几乎脱形,小小一只,伏在墙角的yīn影里,奄奄一息,看上去连熬过一个晚上都困难。却在谢白经过的时候,抬起头叫了一声,又哑又弱,几乎听不清。
这样垂死的生灵谢白见得多了,各有各命,他向来是不cha手的。而且大多生灵,尤其是猫这种通yīn的动物,在垂死的时候会本能地怕他,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可这只却有些例外,从他出现在胡同里开始,一直冲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几乎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了……
谢白当时已经走远了一些,想想又回头,伸出清瘦苍白的手指,在它头上摸了一下。
转瞬间,它包着骨头的皮毛下便多了些ròu,看上去有了些生气。它微微抬头,在谢白手掌下蹭了蹭,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谢白的手腕。
从那之后,这只黑猫便每天伏在胡同的暗处,在谢白出现的时候窜下来蹭一蹭他的腿,而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走一段路,直到谢白停下来不再迈步,回头看着它,它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前前后后跟了他近半个月了。
今天大概是下了雨的原因,地上泥水多,它勾头朝地面看了眼,又默默缩回头,改了原计划,选择沿着墙头跟着谢白走。
这种挑剔的举动让谢白愣了一下,他皱着眉盯着那只猫,狐疑道:“殷无书?”
那只被他养得圆头圆脑的小黑猫听见他说话便停下了爪,歪着脑袋看下来,一脑门的茫然,看上去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殷无书再怎么闲得打转,也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当初将他扫地出门,百年避而不见,现在又怎么会变成一只猫巴巴地跟上来,赶都赶不走。
谢白自嘲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qíng有些敏感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