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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弯腰紧紧揪住心口。
紧接着,心口的地方便开始以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剧痛起来,不论是疼痛的位置还是那种钻心剜骨的滋味,都让谢白想到当年钉在他心口的三根铜钉。
那三枚铜钉在他当年睁眼的时候便消失了,也不知是直接长进身体里跟胸骨融为一体了,还是“功成身退”地消失了,只在他心口留了三眼血dòng,又在转眼间结疤掉痂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前者,因为很快,除了钉穿骨ròu的剧痛之外,心口处又多了被火烧一样的灼痛感,即便隔着衣服,谢白的手指也能感觉到那种烫意,好像他心口真的烧起了一团火,烧透了衣服又灼伤了手指一样。
那种痛感简直煎熬难耐,谢白几乎没有jīng力去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引起的,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种灼烧感的来源,因为除了心口以外,他周身其他地方的热量都开始迅速流失。
就像是在挤一条本就很gān的毛巾,使劲绞上两下,还能再流出一些水来。
谢白浑身上下所剩的最后一点热气全都汇聚在了心口,这里烫得几乎要化开,其他地方则开始慢慢僵硬冻结,这种寒热齐聚的感觉,着实磨人得要命,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他本就苍白的脸上便没了一点儿血色,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又迅速化成了霜。
有那么一瞬间,谢白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岁之前,回到被百鬼养尸阵反复煎熬的日子。
他咬着牙撑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单膝跪在了冰雪jiāo杂的地上。
“小白!”娄衔月惊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又“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怎么比这冰还冷?!”
他手指痉挛一样紧紧揪着心口,小黑猫想凑都凑不过去,娄衔月和鲛人又惊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在剧烈的疼痛中,谢白恍然听见百千鬼哭声cháo水般满过来,凄厉惊惶。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探入他的胸腔,拨弄了一番,随着一声幻听般的“咔哒”轻响,两股黑雾从他心口游散出来,一股游移直上,瞬间便攀上了崖顶,直接绕在了殷无书身周,另一股则穿过厚重的冰层,缠住了冰中人。
崖上崖下的三个人被系成一体的刹那,天上黑云剧烈翻涌起来,狂风凭空而起,巨大的威压从三人身上震dàng开来,直接把娄衔月和鲛人撞得老远,鲛人直接被撞出了鱼尾原型,猛地咳了一口血,软泥一般趴在地上,娄衔月断线风筝似的直接落到了数十米开外,撑都撑不起来。
一时间,雷鸣夹着电闪在黑云中滚滚不息,风雪似乎被某种诡异的吸力闲扯着,从崖上倒灌下来,疯狂地撞着下面厚重的冰层。
谢白被剧痛占据了大半神智,唯独余下了一点近乎可以忽略的感官。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囊,有劲厚纯澈的灵力从身体的一侧灌涌进来,又从另一侧奔涌而出。
但他却分不清哪里是进,哪里是出。
山崖之上,殷无书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一gān二净,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着,似乎想睁开,却又受困于某种境况睁不开来。
以他为中心蔓延到冰层中的金线开始一根一根断裂开来,每断裂一根就会发出一声铿锵的尖鸣,像是某种倒计时一样,听得人耳膜刺痛,内心不安。
而每一声尖鸣响起的时候,崖壁那厚重的冰层上就会多一条裂fèng。
前后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冰壁上便布满了长短蜿蜒的裂痕,蛛网一样盘错勾结,白色的裂纹将透明的冰面毁得一塌糊涂,掩住了冰中那个宽袍长发的人,使人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就在殷无书身下最后一根金线也锵然崩断的时候,早已变成花面的厚重冰层轰然炸开,跟碎冰一起飞溅而出的,还有无数一指长的黑色细物,那是八十一根钉魂钉,有几根飞弹出来的时候,擦着谢白而过,在他手上和脸侧划出两道细长的伤口,渗出了几滴血珠。
这点皮ròu小伤,此时的谢白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因为他脑中有一声清啸直接划破了厉鬼嚎哭之声,震得谢白太阳xué一阵生痛,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了一口血。
那一口血吐出去的时候,那声清啸已经消失,他只觉得一阵狂风从面前扫过,带着什么东西呼啸着离开了。
随着那阵狂风消失,他心口的剧痛感也如退cháo般慢慢缓了下来,一点点减轻,最后只剩余一点隐隐的难受。
谢白喘了两声,脱力地松开紧揪着心口的手,垂着头沉寂了片刻,才有力气睁眼抬头。结果却见那厚重的冰层已经崩裂殆尽,而冰中的人也消无声息地消失了,不知去向。
他愣了愣,猛地转头看向崖上,就见一道黑色的雾气袅袅散开,重新收回到他身体里,而盘坐崖上的殷无书这才猛地睁开眼。

☆、第43章

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垂下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了崖下,停在了谢白身上。因为黑云未散又背着天光,从谢白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他眼里的qíng绪。
即便刚才疼得几乎没有意识了,谢白还是很清楚,他的到来并没有对殷无书有任何帮助,反而似乎妨碍了他的计划,至少,在他身体出现异状之前,冰中的那个人还没有能挣脱金线桃之夭夭的征兆……
尽管他并不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跟崖上崖下的两个人同时产生联系,为什么会有那样大股的灵力借由他的身体通行灌注?
可不管过程多么令他茫然,后果都已经摆在了眼前。他本意是不想让殷无书替他单刀赴会,却好像忙了倒忙。
谢白心里多少有些自责和懊恼,他眉心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褶皱,一动不动地接着殷无书的目光,下意识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因为弯曲的缘故在雪地上刮擦出三道浅浅的痕。
殷无书看了谢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他这些微小的动作,突然冲他招了招手。
谢白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鲛人在雪上压出了一个鱼形的深坑,正翘着尾巴咿咿呀呀地哼着,娄衔月再更远处一些,刚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揉着自己的腰。
他略迟疑了一下,没什么力气的手撑了一下雪地,慢慢站了起来。
因为刚才冷成了冰,又在雪地里单膝跪了好一会儿,谢白只觉得周身的关节都变得僵硬起来,每动一点角度都发出“咔咔”的微响。
一直死死贴着他的小黑猫绕着他的脚踝转了两圈,仰着圆滚滚的脑袋,翘着细细的尾巴,小声叫了两下。
谢白冲它动了动手指,它便颠颠走开了一些,一个助跑,三两下爬上了谢白的肩膀,一个劲地用毛茸茸的脸去蹭谢白的脖颈。
他顺手挠了一把小黑猫的下巴,仰头估算了一下山崖的高度,而后动了动手脚,一个翻身便像鹞子一样绕着山壁掠了上去,又踏雪无痕地落在殷无书面前。
“怎么又绷上脸了?”殷无书有些好笑地说道,声音不高,微微带着一点倦意,却并没显露出失望或是不高兴的模样来。他伸手摸了一下谢白垂着的手指,皱着眉“啧”了一声:“比这天山雪峰还冷,够格给它当爹了。”
谢白却没心思跟他笑,他被殷无书捏着的手指蜷了一下,皱着眉开口道:“我把这事——”
他没说完,殷无书就打断了他的话音,道:“怎么?你以为搞砸了?”他闲闲地笑了一声,道:“没有,你来得正好。”
谢白:“……”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他看着殷无书血色浅淡的脸,又转头看了眼崖下的一片láng藉,面无表qíng自嘲道:“怎么个好法?帮你把你对付的人放了?”
殷无书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对。”
谢白:“……”这是讽刺?
“你刚才看到钉子没?”殷无书见他还是一副寡淡模样,就知道他心里还拗着一股劲,玩笑似地拎着他一根无名指抖了抖他的手:“大概你这根指头这么长的铜钉。”
谢白点了点头:“看见了,你钉的?”
殷无书“嗯”了一声,道:“我早年跟他有些过节,未免他继续晃来晃去讨人嫌,我把他弄了个半死,封在这天山了。当初封他的时候,挑的是最厚的一处冰地,直贯而下近百米。”
“地下?”谢白一愣,那人刚才明明是被封在冰壁里。
“因为他中途逃出来过。”殷无书抬手指了指谢白的心口:“我后来才知道,你的百鬼养尸阵跟他有关,那些钉子是我早些年钉进去的,一共八十一根,每根都刻了咒,把他重新钉在了山壁的冰层里。谁知道老实了百八十年,又开始不安分了,你最近体质异常也和他有关。”
谢白听了道:“所以我还是帮了倒忙。”
殷无书摆了摆手:“我本就打算让他出来了,这东西很难死透,窝缩在这天山里,一边祸害着你,一边又打着我的主意,想翻身呢。他对我体内的灵力觊觎已久了,我便gān脆过来送他一点尝尝鲜,顺便趁他自以为得逞的时候借着灵力流入在他体内种了点东西。”
“那为什么我来了会出现刚才那种qíng况?”谢白不解。
“你身上的百鬼养尸阵跟他脱不了gān系,不是他布的也是他借由第三者的手布的。他刚才一时忘形,觉得小口小口的吃不过瘾,转而借了你的百鬼养尸阵为媒来吸我的灵力。”
殷无书笑了一声:“我本来谋划着装个势均力敌的样子,一点点地把灵力灌输给他,装模作样对峙个百八十天,甚至再久一些。显得更真一点,谁知他倒不在意吃相,这也好,省了我的时间。”
“既然我来是帮忙的,那你为什么一竿子把我支到古哈山,还把我圈在那个屋子里?”谢白漆色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提到这个,殷无书皮笑ròu不笑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把你支开?当媒介是个美差是不是?冰火jiāo融钻心剜骨的滋味尝着特别舒坦?”
谢白:“……”
见谢白不吭声,殷无书松了松肩膀的筋骨,整个人懒懒地朝身后一块半人高的黑石上一靠,没好气道:“十万个为什么的瘾过完了没?”
谢白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想了一番,闷了一会儿,淡淡道:“半信半疑。”
殷无书听笑了:“怎么个半信半疑法?”
“半信是因为你太qiáng了——”谢白这话刚说了一半,殷无书就颇为受用地眯了眯眼。
谢白话音一顿,默然无语片刻又继续道:“虽然我见过你满身挂彩,掏心挖肺的样子,也不是真的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殷无书:“……”
“但还真没见过谁能把你弄得血色全无灵力大损。至于半疑——”谢白面无表qíng道:“是因为你前科太多,十句话有八句半都是胡说八道,糊弄鬼的瞎话张口就来,还能说得面色不改眼睛都不眨一下,信誉度基本是负的。”
殷无书:“……”
谢白站在崖边,余光看到娄衔月和鲛人瘫在雪地里歇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正常,正挪着小碎步绕着崖下的碎冰和铜钉打转,也不知在研究着什么。
他想了想,又冲殷无书问道:“姑且当你刚才说的一半是真,那人现在已经不见了,之后该怎么办?”
“逍遥不了多久了,他心急,出来得太早了。本来再过几天的月初才是他真正合适的时机,现在他人是跑了,魂还不稳,加上我在他体内动的手脚,到月初那天,他就活到头了,再翻不了身。”殷无书说这话的时候,还懒懒地倚着黑石,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似作伪。
“那现在呢?”谢白道。
“现在?”殷无书挑了挑眉:“提前获释,当然是回去了。”
谢白“嗯”了一声,转身便要直接掠下山崖,结果被殷无书叫住了:“诶——等等。”
“嗯?”他顿住步子,转头问道:“又怎么了?”
殷无书一脸高深莫测地看了谢白一会儿,开口道:“拉我一把。”
谢白:“你自己不会站?”
殷无书依旧端着那副高深莫测的表qíng,道:“盘腿在这坐了一天没动,麻了。”
谢白:“……”
这种把戏当年玩过不下十回,自己人高马大,非骗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说自己脚麻了腿断了踝骨脱臼了,不拉起不来,当年他年纪小,又乖又老实,一骗一个准,现在再上当他就是脑子被驴啃过。
谢白呵呵冷笑一声,从肩头薅下小黑猫抱在怀里,二话不说跳了崖。
殷无书这个不要脸还在后面装模作样道:“少年,不孝可是要遭雷劈的,跳崖自尽也跑不掉……”
话刚说完,他就好好地站了起来,半点儿残废样都没有,跟在谢白身后,直直从高崖之上落了下来。
谢白双脚刚踏上地面,就听娄衔月和鲛人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们一见两人从崖上下来了,便用手捧着一小捧暗红色的东西举到两人面前:“我俩刚才在这边转了两圈,发现那个冰中人消失的地方,有一小捧这种珠子。”
谢白看着他们手中的东西一愣,下意识脱口:“这是血。”
娄衔月和鲛人都是一愣,就连殷无书也看了他一眼。
谢白便把鹳妖跟他说的言简意赅地提了两句,说完他又看向殷无书道:“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却在我问你的时候假装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