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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书“咳”了一声,道:“毕竟是个难缠的主,能离他远点就远点。”
“这么说来,之前的坟头柳,yīn阳鱼都跟他有关?”
殷无书点了点头:“你也去过那几处地方了,我当初把他的魂火送进水底,心脏埋进土下,分别用坟头柳和钉魂钉镇着。”
谢白了然:结果那人反扑,把成了妖的坟头柳和yīn阳鱼都杀了。
之前的种种被殷无书这么一解释,都串联了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可疑问的了,只是还有一点,从刚才起就一直梗在谢白心里。
他朝一片láng藉的冰层看了一眼,冲殷无书问道:“我刚才看到了那人的下半张脸,为什么跟你那么像?”
殷无书一愣,道:“跟我像?”
娄衔月附和道:“对对对,我说怎么有点儿面熟呢!还真跟你挺像的,不过好像下巴比你再尖一点?鼻梁没你高?”
鲛人在旁边抽了抽嘴角:“你们脸盲吗?哪里像……难道每个人看到的都有区别?”
“障眼法?还是披了层皮来迷惑我们?或者就只是为了迷惑小白让他放松警惕?”娄衔月忍不住猜测着。
被娄衔月这么一提,谢白到是觉得还真有可能,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那人的下半张脸时,他心中的敌意便倏然消失了。或许那人就是趁着那时候,在他没有防备心的qíng况下,利用他的百鬼养尸阵去吸了殷无书的灵力。
“先回去再说吧。”娄衔月道。
众人没有异议,转身便要离开,殷无书略停了一下,刚好落后谢白一步,就在谢白转身的时候,他速度极快地抬手在谢白后颈窝轻轻点了一下。
谢白整个人身形一顿,毫无预兆地便倒了下来,刚好被殷无书接到怀里。
娄衔月和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gān嘛这是?!”
殷无书摇了摇头,没好气道:“他被狠狠折腾了一番,力气早耗尽了,死要面子qiáng撑着呢,再开道灵yīn门穿一趟,回去就该瘫了。”
说完,他便一把将人事不省的谢白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黑猫跟在他身后跑了两步,一个飞扑,跳坐上了他的肩膀,两人一猫走了三步之后,眨眼便如一道雾气般散开,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44章

殷无书下手其实轻得很,但是谢白之前身体出现过一系列问题,一路上奔波打斗又没个消停,再加上这回受的罪,可谓旧病未好又添新伤,确实是真的qiáng撑不住了,拔掉气门芯儿就彻底瘪了个透,昏睡过去人事不省,不知今夕何夕。
娄姨和那愣头鲛人吓了一跳,谢白自己其实倒还好,没有什么生理上的苦痛和不适,只是被纷至沓来的梦境圈在里头,不大醒得过来。
他梦见了六岁那年的清明。
那天跟他记忆里的大多数清明一样,从大清早起天就半yīn着,没熬过一时半刻,外头已经是杏花微雨、沾衣不湿了。四月初的天气,对常人来说真是温和极了,但对他来说,依旧含着一点儿凉。
二楼的风比下面略明显一些,谢白怕屋里进cháo气,不敢把窗子全打开,只堪堪拉开了一小半,安静地伏在椅背上,看着院子里那几株殷红的山茶。
正对面的桃坞典当大门紧闭,旁边的几户人家倒是都有了动静,拿着折好的柳枝别在门上。隔壁的那家人在院里烧着huáng纸,纸灰在雨里伴着cháo气化散开来,有股淡淡的烟火气。
五岁那一整年谢白对身上的百鬼养尸阵都有些消化不良,隔三差五就疼得昏天黑地,全身冷得跟冰渣子一样。他总是整夜整夜冻得牙根直颤,没法睡觉,只有窝在殷无书身上才能暖和一些,久而久之就成了殷无书的雪娃娃跟宠,到哪儿都一声不吭地跟着,晚上也不例外,只有攥着殷无书的衣摆,被热气笼罩着才能勉qiáng睡一会儿。
这种习惯一持续就是一年多。
清明这天,是他头一回筋骨松散地睡了一场饱觉,早上醒了身上不冷也不疼,心qíng格外好,所以才有那jīng神趴在窗边看雨景。
小孩子的开心总是很明显的,即便从小就闷不吭声的谢白也不例外。他趴在窗旁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颠颠地跑回chuáng边,想叫殷无书起来一起看,或者让殷无书给他讲讲外面的人为什么要cha柳条,为什么烧纸。
虽然这一年多的相处里,他对殷无书已经从抵触过渡到了依赖,但依旧没有亲近到毫无拘束。他站在chuáng边,看着合衣躺在chuáng上依旧睡着的殷无书,犹豫半晌才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试探xing地戳了戳殷无书的手背,然后立刻缩回了手,乖乖站在旁边等着。
谁知殷无书并没有醒。
谢白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心地伸出手指摇了摇殷无书的手腕。
依旧没有反应。
谢白:“……”
动了两次都没回音,他胆子终于大了些,伏在chuáng边抬手戳了一下殷无书的脸。
这回殷无书的眉心略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没了动静。
谢白:“……”
那时候的他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叫做反常什么叫做不对劲,只是觉得殷无书有点儿奇怪,因为平日里谢白还没睁眼,殷无书就已经早早地起chuáng了,还从来没有这样一直赖到天大亮过,叫都叫不醒。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chuáng上的殷无书,终于忍不住爬上了chuáng榻,跪坐在殷无书身边,直接伸手推了推他的肩。
那种时节,殷无书早就换了薄衣,他一贯不喜欢束缚太多的东西,衣服也从来都是宽袍大袖松散得很。谢白那么一推,他的前襟就朝旁边滑了一截,露出了勃颈下靠近肩膀的一片皮肤。
谢白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再不敢推。因为那片皮肤上赫然有两个血dòng。
他睁大了眼睛,偷偷看了眼依旧没醒的殷无书,又伸手过去把那半边前襟拎起来看了眼,就见那里根本不止两个血dòng,衣襟下面还掩着三枚,一共是五个,看那形状,像是被什么妖怪曲起利爪掏进去的一样。
伤口这种东西,有些年纪小的孩子可能不太明白,但谢白却是再清楚不过,因为他一个巴掌能数过来的平生里对伤和痛感触再深不过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殷无书身上出现伤口,最奇怪的是明明晚上还没有,这一夜他一直睡睡醒醒的,殷无书也一直都在,没出过门。以他小孩子的思维,怎么也想不通这伤怎么来的,更觉得那几个血dòng诡异恐怖。
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再没有什么扒窗口的心思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血dòng,大概是因为殷无书仰躺着的缘故,血甚至都没有流出来,似乎在伤口里就gān了。
他看看血dòng又看看没醒的殷无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心口。
殷无书那时候大概刚挖心没几年,骨ròu之下根本没装什么东西,谢白自然摸不到什么心跳。他吓得瞪大了眼睛,抿着嘴唇“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那时候的谢白跟普通小孩一样,容易慌,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那几个血dòng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收着口。
就在他小猫儿似的窝在那里,低头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抹了一下他挂满眼泪的下巴。
谢白抽噎了一下,抬起头,眼里刚蓄满的眼泪顺势又掉了下来,视线却因此清晰了一些。
就见一直叫不醒的殷无书已经睁开了眼,正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瘦长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脸,道:“这谁家的花猫爬我屋里了?”
谢白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真的醒了。也不只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突然一抿嘴,眼泪掉得更大颗了,揪着殷无书的袖子,把整张脸都埋在殷无书身上,一动不动,像个蜷缩在窝里的奶猫。
过了好一会儿,他带着哭音闷在衣襟说了一句:“你别死。”
殷无书被他逗乐了,低低地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道:“小猫儿你这是要给我洗袍子啊?”
谢白依旧闷在衣襟里不动。
殷无书任他埋了一会儿,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再哭袍子就烂了。”
谢白还是不动。
殷无书:“……小祖宗别哭了。”
谢白其实已经没眼泪了,小孩子说哭就哭说笑就笑,qíng绪来去总是快得很,他看到殷无书睁开眼还能跟他说话,就没那么难过了,眼泪蹭两下就停了。但是想到刚才自己哭成那样,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所以埋着埋着就gān脆不抬头了。
听到殷无书喊祖宗,他终于还是觉得有些承受不起,顶着脸上没gān透的痕迹,闷不吭声地抬起脸。
见他还有些不放心,殷无书指了指自己肩膀下的那块皮肤道:“刚才被吓到了?我变术法骗你呢,你再看看还有伤么?”
谢白顺着他的手指尖看过去,发现那五个血dòng真的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点很淡的痕迹。他刚才哭得太过,又埋了半天脸,眼睛有点模糊,等略微缓了一下,视线彻底清晰之后,殷无书身上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谢白眨巴眨巴眼,有些呆。
殷无书道:“看见没,我好得很,一点伤都没有。”
“你心不跳……”谢白闷了一会儿,呆呆地反驳了一句。
殷无书摆了摆手:“心不跳我也不会死。”
谢白依旧一脸呆呆地看着他,又不信邪地抬手按了按他的心口,一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样子。
“有伤口不会死,心不跳了不会死,睡不醒也不会死。”殷无书大概怕他以后再被吓到,哭花脸,gān脆一口气都jiāo代了一遍,“我啊,没烂成骨头都不会死,自己不想死就死不了,别哭了。”
谢白憋了半天,闷闷道:“烂成骨头不是都死透了吗?”
殷无书笑了,理了理袍子下了chuáng,单手抱起谢白边下楼边道:“走,带你洗把脸,花成这样,简直可以去跟洛竹声门口的那只虎斑称兄道弟了。”

☆、第45章

上一秒谢白还趴在殷无书的肩膀上揉着眼睛,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柳树抽条般长高了许多,正站在屋后临河的横栏前,倚门望星。那好像是一年八月,白天的暑气到夜里散得差不多了,隐隐透着一点儿即将要来的秋凉。
夜里灯火很少,天上的碎星就显得格外清晰,浩dàng繁多,凝成了一条长河。
谢白xing格本就安静,看一夜也不会觉得烦,但偏偏有人要撩他。
“少年人,尤其是你这年纪的少年人,大多生龙活虎满哪儿乱窜,猫嫌狗不待见,到你这儿怎么连个屋顶都懒得翻?”殷无书坐在他头顶的屋檐上,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刚巧顺着斜檐垂下来,闲闲地晃dàng,偏生这人腿长得很,存在感极qiáng,十分碍眼。
谢白从眼角斜睨着那条腿,莫名手痒,总想抓住脚踝把屋上撩闲的人一把揪下来扔进河里洗洗脑子,可惜……打不过。
他这时候yīn尸气还在炼化中,殷无书想让他提前练练身手,就不知从哪儿捞了把细剑来给他耍,谢白挺喜欢这把剑的,其实殷无书给他的所有东西他都挺宝贝的,不过面上很少会表现出来,因为殷无书这个人特别闲还有点欠,喜欢揪着他的一点qíng绪无限放大,嘚瑟得不行。
每次看他那副样子,谢白都想拿剑捅他两下。
“上来么?”殷无书晃了晃腿,拍了拍房上的瓦,招小狗似的冲他“啧啧”两声。
谢白:“……”这人年纪比八千个少年人摞起来还久得多,依旧猫嫌狗不待见。
他拇指一弹,怀里抱着的剑就出了鞘,用剑尖轻轻戳了戳殷无书的脚,道:“挡着我了。”
殷无书“嘿”了一声,没好气地用脚一别,把他剑挑了起来,探身两根手指一夹,钳住了剑尖,往自己面前拎。
谢白无奈地握着剑柄被他牵到脚边。
剑刚收回鞘里,殷无书就把脚收了回去,在瓦上轻走了两步,堪堪站在屋檐边上,半蹲下来,冲檐下的谢白伸出一根手指:“走,在下面看有什么意思。”
谢白面无表qíng地仰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根手指,嘀咕了一句:“我十五了,不是五岁。”然后心不甘qíng不愿地一把握住那根手指。
殷无书单指一提,谢白借力一个轻巧的翻身,鹞子似的白衣翻飞,连踏两步,看准了时机松手,上了更高一层的屋顶,居高临下看着殷无书,弯了弯眼睛,表qíng淡淡的却又带着一点少年人心思得逞的笑。
“哟,挺能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上天呢。”殷无书顺口调笑了一句,绕着房檐翻上去,轻飘飘地落在屋脊上。
那时候的谢白还不会开灵yīn门,离什么一日千里、踏雪无痕还差不少。倒是殷无书是阳气所化,本就来源于天地,来去自如得好像本就是天地间的一抹云气一样。
他一拉谢白,带着他像雾一样化散在夜色里。
谢白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定神,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百丈高空之上,脚下是纵横jiāo错的街巷,万家灯火,头顶是浩dàng星河,他被殷无书拉着,而殷无书则无凭无依地站在浮空里。
谢白:“……”还真上天了。
他头一回在这种视角下看头顶那一片天和脚下那一方地,也头一回这么看殷无书。
有那么一瞬间,谢白觉得这个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人跟平常不太一样,就像头顶上那条星河一样,看起来唾手可得,实际上就是再上千万丈,也依旧碰不到。
“你前两天身上为什么有伤?”谢白站在最好的地方,却反而没了看星的心思,冷不丁问了一句。
殷无书一愣,似乎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伤,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没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