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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吓我啊小白,你这太反常了,怎么恍恍惚惚的跟做梦一样。”娄衔月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又担心地低头看了看他脚下绕着的小黑猫,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鲛人也有些懵,他“喂”地叫了谢白一声,道:“你怎么了?别是魂魄离体有些想不起来事qíng了吧?我听说魂魄离体之后会丢三落四,变得健忘,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转头就忘了。你别是把什么重要的事qíng给忘了吧?还好我在,要不我给你造个梦你回想回想?”
谢白被“造梦”之类的词给微妙地刺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刚才在冻原上瞬息间发生的所有事qíng都想做梦一样不真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一百来年的生活都过得极不真实,像梦一样。
他明明应该跟殷无书一起生活在古阳街的院子里,两层小楼下chūn有桃花冬有红梅,日子平淡而闲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生到死。怎么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他下意识地回了鲛人一句:“造梦能有什么用,都是假的而已。”
谁知鲛人却张口回了他一句:“谁说是假的?鲛人一族分很多支好吗?虽然都擅长蛊惑人,但是方式不一样。最大的几支确实是靠编造假的梦境来蛊惑人,但我们这支从来只造真梦。”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重新换了种解释法:“不对,其实严格来说我们这支都不叫造梦,就是把你这生当中最美好或者最重要的瞬间重新勾出来而已,哪怕你自己都已经忘了。不过当然了,我刚才说给你造梦不是那次在孔雀湖的那种,只是借用梦的方式帮你回忆一下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却被你忘记的事qíng而已,或者你如果受其他因素gān扰太多的话,我也有办法让你暂时屏蔽掉那些gān扰,不过这个你自己也要付出一部分代价的,怎么样?你是不是真的魂魄离体变得健忘了啊?是的话就赶紧啊!”
谢白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盯着那片雾气看了数秒之后,突然回过头来,盯着鲛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鲛人要炸:“我刚才làng费口水说了半天给你出主意你一个字都没听吗?!”
“你刚才说什么?你们这支不造梦?都是真的?”谢白的漆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鲛人,他的眼中莫名有种非常qiáng烈的qíng绪,暗cháo汹涌山雨yù来。看得鲛人有些怂,下意识小碎步退了两步,道:“额对啊,我们不造梦。假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是最劣质的东西,我们可不屑于去编造假的东西,其实真实的梦才更有质感不是么——”
谢白没有那个心思听他讲理论,打断道:“什么叫即便你已经忘了,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怎么会——”他刚想说,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怎么可能会忘记,但他还没有说完,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鲛人还在接着他的话给他解释:“怎么不可能,可能xing多了去了。万一脑子被挤过磕过失忆了呢,万一年纪大了老年痴呆了呢,万一被人下了药呢。”
摇烛散……
世传摇烛散能修改人的记忆,改变得毫无痕迹,真实得就好像从来都是那么回事,从来没有被篡改过一样。
谢白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人抓了一把,说不出来是骤缩得发疼还是鼓胀了太满的qíng绪,他轻轻问道:“在孔雀湖的那天晚上,你们给我造的梦,也是真的?”
鲛人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梦了什么东西,但是我以我们这一支族的名誉发誓,绝对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有一点儿假的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娄衔月:“……你这恶心孩子。”
谢白却根本顾不上跟他们说话了,他满脑子都充斥着“真的”这两个字——
所有都是真的,那整个梦境,全是真的。他自己记忆里的才是被动过手脚的,所以那天他被圈在金线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殷无书推开,而殷无书也真的……
洛竹声说他一共有两枚摇烛散,两枚都被殷无书拿走了。
现在谢白知道了,一枚早在百年之前,殷无书就用在了他身上,一枚现在依旧用在了他身上……他不知道当年殷无书抹掉那段记忆是因为什么,但是这次他差不多能猜到。
为了让他把最后这一段事qíng全都忘了。
殷无书想自己把该解决的事qíng全都解决掉,再从他脑中将所有的一切抹除gān净。
也怪不得刚才在冻原之上,那冰下人一句句把殷无书藏掖多年的东西全抖落出来的时候,他会那么平静。
因为在他看来,谢白只是知道一时而已,等一切都解决了,谢白就会在摇烛散的药力作用下,把这些全都忘记gān净,那样,即便他是生是死,伤或不伤,都跟谢白没有牵连了。
可是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记得或是忘记……谢白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自己究竟是生气更多一点,还是因为殷无书而觉得难过更多一点,又或者是懊丧和心疼更多一点。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想继续这样站在战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殷无书!
谢白突然转头问娄衔月:“娄姨,有没有什么法阵,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真正地活下来,不是养尸也不是夺舍聚魂。”
娄衔月被他问得一愣,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殷无书可能会死?”
谢白摇了摇头:“不好说,你jīng通各类法阵,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吗?”
娄衔月皱着眉,沉吟片刻,抬头有些为难道:“怎么说呢,其实生死这种事qíng,是最不可违背的,所以有关逆转生死的东西全都是禁阵,而且每个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得到的结果还都并非如意。就比如你所说的养尸或是夺舍聚魂,都是有缺陷有更改的。真正地让人活过来……我还真的没见——”
“噢!”娄衔月说了一半,突然话音一转,道:“还真有一个!其实这也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倒是比其他的都更贴合你所说的。这个阵法究其根本,其实是束魂的,在束魂的基础上改了一道。相当于在人死的瞬间,在那个临界点上,把魂再拦回来。按理来说顺序上是有先后的,就是人先死,然后这阵法再起作用,但是因为这之间的时间间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当于同时,所以基本就跟你刚开门就又被人堵回去了一样。懂我的意思么?”
谢白点了点头,道:“这阵法怎么布?”
娄衔月又面露难色道:“其实阵法我会画,但是我画阵的时候没有足够的灵去支持,所以即便画完了也没什么效果。而且这个阵法要耗的灵力太大了,大得几乎不是单人能承受的,别说我了,就连殷无书来画都只能勉qiáng成个形。”
谢白眸光一暗,如果说连殷无书那样qiáng大的人都只能勉qiáng画成形,那么在场的三个就根本不用指望了。谢白虽然厉害,但体质问题,一直很受限制,况且他的厉害离殷无书还有很大一截的距离。
就在他还没彻底想好对策的时候,娄衔月突然抬头朝那片薄雾看了一眼,道:“要崩塌。”
谢白一愣,娄衔月的预感向来灵得很,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守在薄雾外面的敖因突然一阵躁动不安,疯狂地嘶吼了几声,焦躁不定地在门口徘徊了两步,第三步还没踩上实地,就听一阵雷鸣般的炸响,那片看起来萦绕着薄雾的天空突然间分崩离析,化成无数光块塌落下来。
巨大的cháo水声伴随着狂风呼啸骤然响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陡然闯入进来一样。
铺天盖地的黑水涌流而出,数十条巨大的黑龙同时翻腾直上云霄,山峦起伏般翻搅着,直扑向谢白他们。
娄衔月跟鲛人被吓得目瞪口呆,他们两个被谢白包了个圆,一手一个拎住猛地腾空,带起的气流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陡峰又瞬间散了。
直到这时,谢白才看清,那些所谓的黑水其实根本不是水,而是聚集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幽灵军,只是他们灵敏异常,又无形无状,那些如流水一般的全是从他们身上散出来的yīn煞气。
这些幽灵军因为yīn煞之气深重,又被镇了千万年,怨气深重。那些黑气一旦近普通人的身,都可以吞灵噬魂。
殷无书还真的没有虚张声势地哄骗他。
大概是因为那冰下人属极yīn的关系,这十万幽灵军形成的黑色cháo水和数十条黑龙非但不会攻击伤害他,反而还受他cao控,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不过这十万幽灵军应该就是他用来压制殷无书的筹码。原本势均力敌两不占优的人,其中一方突然多了这样的助力,胜算简直能翻倍。
“怎么还不走!”殷无书从他们身边一晃而过,一手推出一道厚重的气墙,将冰下人挡开,一边把谢白他们赶得更远一些,皱眉道:“添什么乱!回去!”
冰下人宽袍大袖一滑便是百来米远,笑着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觉得讽刺么?当初你我最大的分歧就在这了,我留着心,你挖了个gān净,我觉得大道三千,无所拘也,红尘善恶里滚一趟没什么不好,至少痛快自在。你却把这些东西全都视作身外物,毫无gān系,求个极净,半点红尘不想沾身,看上去监管万千妖灵,其实漠然世外,什么都不在乎。”
“结果呢——”那人嘲讽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殷无书还是笑他自己:“万千年世间混下来,负累满满,我差点成了个疯子,烦躁之下也终于掏了心,你却反倒开始愿意沾点世间尘土了,开始有爱有恨割都割不掉了,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他说着话,两人之间的jiāo手却丝毫没有停过,一招比一招快,直打得黑龙遮天,黑水没地,金色的丝线如同闪电一般在一片乌黑中穿梭纠缠,既牵制着冰下人,又牵制着亡灵君。
殷无书听了冰下人的话,终于不再吝啬地给了他一句回应:“物极必反。”
“所以要重头来过?”冰下人哼一声。
殷无书嘴上没再答话,身形却丝毫没慢半步,逐渐加快的攻势已经足够回答这句话了。
“刚巧,我也这么想……”冰下人满是邪气地笑了一声,而后铺天盖地的黑色幽灵军在他的cao纵下陡然一收,猛地将他们包裹在内。
一时间天地惧黑,半点儿光都透不进来,周围全是死气和危险,动一下都可能会陷入更严重的险境之中。
就在众人两眼全黑,一时间有些仓皇无措时,一声尖利的鸣叫声突然划破长空,清越至极。密不透风的黑色牢笼突然被划开了一条数十丈长的口子,被挡了许久的天光陡然映照下来。
“毕方?!”冰下人的声音陡然一紧,诧异道。
谢白应声抬头,就见一只硕大的飞鸟从天光中划过,它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皮ròu,只剩下一副空dàngdàng的骸骨,泛着森白的光,但它每扇动一下双翅,骸骨之上就会带起一道流火,将森白的骸骨包裹在其中,像是火铸的躯壳一样。
它鸟喙尖长,身下还半蜷着一只指爪尖利的脚,刚才那道裂口就是被它用尖喙和指爪划开的。
“你什么时候召来的毕方?!骨ròu都烂成了灰,它怎么可能再被召出来!”冰下人皱着眉猛退数十丈,抬手堪堪勒住黑cháo。这里的十万幽灵军战力qiáng劲确实不错,也确实能在势均力敌的时候成为他的一大助力,因为数量多的关系,能最大可能地分散殷无书的注意力。但是这十万幽灵军从最初就属于毕方,只是毕方身死,它们才被镇在这冰原之下,以防祸害人间。
现在毕方重新被殷无书召了出来,即便只剩骸骨,对幽灵军也依旧有很大的影响。
“我如果事事都表现出来,摊开来布置,岂不是全给了你便宜?”殷无书冷笑了一声,抬手一勾,毕方的骸骨便扇着翅膀绕着他盘旋。
是了,毕方本就属火属阳,自然能受殷无书驱使。
有了毕方在手,他根本就不打算再给冰下人重整旗鼓的机会,抬手便攻了过去。
原本完全受冰下人cao控的十万幽灵军开始逐渐失控,在天地间四处游走,混乱至极。
这时候冰下人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局势直接颠倒,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他一直尝试着让殷无书qíng绪不稳,出现更多破绽和弱点,结果到头来,在这种时候,还是他先乱了阵脚。
在毕方又一次朗声清啸的时候,殷无书一抬手,所有黑cháo陡然间调转了方向,铺天盖地朝冰下人扑去,瞬间变将他彻底包裹在了其中,无数金线从殷无书手腕间散出,犹如万箭齐发一般,直she黑cháo。
谢白仿佛能听见那些金线直接刺破皮ròu筋骨的声音。
数秒之后,所有的黑cháo陡然散开,雨一样重新落回到地上,再度化成一片汪洋。
就见高空之上,冰下人被无数金线打了个对穿,几乎没有半点完好的皮ròu。一开始他还喘了两声,努力维持着嘴角的那点冷笑,片刻之后,他身上突然开始迸溅出血来。
谢白听到被他拦在身后的娄衔月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就说嘛,殷无书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会死……”
结果话音刚落,踩着虚空站在那里的殷无书身上有什么东西顺着衣摆滴落下来。
淅淅沥沥的声音跟冰下人越流越多的血相应和着。
谢白认识殷无书两百多年,见过他不少个伤口,却是头一次看见他流血。
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他茫然地甩出黑雾,捞了一把在手心,摊开一看,发现那是一把暗红色的珠子,有大有小,刚触到他的手就变得质地脆硬,跟当初他捡到的那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