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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进了爹娘的屋子,刘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让丫头打了水来看着她净了手脸,才低声道:“叫你回来也不为别事,是你舅舅说以后不掺和买卖上的事了。”采薇一愣:“舅舅的意思是要分家吗?”

善长摇摇头:“你舅舅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瞧着你舅舅最近jīng神头也差多了,你小表弟病了有些日子不见好,昨个请了郎中来说,恐不中用了,秋萍没日没夜的闹,非说是大栓娘俩使了什么坏,咒了她的孩子,唉!家里头一团乱事儿……”

正说着,大虎大约听见信儿了,过了这院来,采薇一见,可不是,才半个多月的功夫,舅舅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可见不省心。

大虎坐下叹口气道:“采薇你也别劝舅舅了,这些年舅舅也没少给你添乱,这买卖做到如今成色,细想起来,都是你这丫头的主意在后头撑着,咱们才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如今舅舅老了,不想再费这些心思,这些年舅舅手里也积下不少银钱,我寻人在咱们这边买上十倾地,也跟你爹一样,在家养老吧!”

采薇道:“舅舅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提起养老这话来了。”大虎道:“舅舅是心老了,折腾不起了,你看看家里这些不省心的事,我哪还离得开,就在家守着她们,我倒看看,还怎么折腾去。”

善长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当爹娘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虎叹道:“小的我瞧着是不成了,秋萍哪儿自打小的病了就有些疯癫,现在想来,那时倒不该娶她进门的,却牵连出这些麻烦的事来,大栓媳妇儿刚怀上孩子,她见了就骂,非说大栓媳妇儿那孩子顶了小儿子的命数。”

善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糊弄着过吧!”采薇道:“既然舅舅不想再做买卖,我让人算了总账出来,把舅舅那份分出来,宝财说兖州府那边这一阵正有个要卖地的,说都是好田,比咱们冀州府这边qiáng,我还说回来跟爹商量,两百倾,咱两家一分,一家一百倾,在那边也盖个宅子,以后在冀州住的腻烦了,也可去那边散散心,每年就让我大栓哥去盯着收收租子,却也拎清,大栓哥也有了个营生,省的每日里在家里闲着。”

大虎的老泪都下来了:“采薇,采薇,你让舅舅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惦记着舅舅跟大栓。”

采薇道:“舅舅说这话可不外道了,如今我可还记着小时候舅舅对我的好呢!”刘氏也道:“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采薇又道:“竹茗轩也不是就没舅舅什么事了,跟杜家一样,每年给舅舅劈出一成gān股吧!”大虎忙道:“这可使不得,那百顷良田,舅舅已是受之有愧了。”

善长道:“竹茗轩是咱们俩一手立起来的,这一成gān股你拿的硬气,就别推辞了。”

舅舅走后,善长才问采薇:“只是两百倾良田,得多少银子?”采薇道:“兖州府那边比咱们冀州的贵上一些,我问了宝财,说一亩八两银子,五十亩一倾,两百倾九万六千两银子,拿出十万来,连盖宅子的银钱也尽够了。

“十万?“刘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咱家哪来这许多银钱?”善长道:“这些若是从竹茗轩的账上抽出来,咱们的铺子恐要开不下去了。”

采薇道:“竹茗轩的银子可抽出五万,也是舅舅该得的,至于咱家的五万,先从我的东篱轩里挪出来吧!”

刘氏不信的道:“你手里有这些银子?”善长笑道:“我说你别小看了二丫头,她的那个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手里的银子多着呢。”

李氏白了丈夫一样:“再多也是她自己赚来的,赶明留着是份体面的嫁妆,咱们当爹娘的怎好要她的体己。”

善长也点点头道:“你娘说的对,你自己赚的银子,还是好生收着!,家里虽没太多,攒了这些年,五万两还是拿的出的,横竖是买地,也不是gān别的,以后收了租子也是个大进项,使唤你的却不妥,回头让林荣把银子支给宝财,让他看着办去吧!”

到底舅舅家的小表弟没留住,没上几日便夭折了,秋萍倒是越发疯癫起来,大虎怕大栓媳妇儿有个什么闪失,便让大栓带着他媳妇儿去了兖州府那边,顺便也盯着盖新宅院,大栓娘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秋萍母子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小叔那边来信说老南蛮王薨了,其子即位为新蛮王,这位蛮王上书求和,两边正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呢,一时半会儿还撤不了兵,采薇忽然想起木头的京城之约,不禁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就那般笃定,可采薇也没想到,她果真就去了京城。

进了九月,京城里周家忽然来了信,信未到苏家,而是直接送去了冀州的东篱轩,采薇接着信吓了一跳,信里就几个字:“二姑娘速来。”落款是四月。

采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薇的家书有几个月没接着了,上次回家,她娘还念叨:“怎的就不来信了?”刘氏惦记着明薇的肚子,这都成婚两年了,怎的也没听见个喜讯,又远在京城,见不着面,因此更是忧心。

哪知忽然来了信,却是四月寄过来的,四月的xing子采薇最清楚,别看老实巴jiāo的,心里有路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送了这样的信儿来,显见是托人写的,又送到东篱轩,可见她姐不定怎样了,周家那边却瞒着呢。

采薇连夜赶回苏家庄,这事却不敢跟刘氏和她奶露,而是跟她爹私下里说了,善长叹道:“既是四月送了信,你就赶着去吧!若无事更好,若有事,你也帮着你姐拿拿主意,只一样你记着,就算周家是官,咱家也不怕,你姐若是受了大委屈,你就带着你姐家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不在乎这些。”采薇点头应了,第二日就赶去了京城,到了周家的时候,正好是重阳。

周伯升得了个督察员督察的官,虽是六品,大小算个京官,拖家带口置宅子置地的在京城落了户,老大周子聪娶了姑表家的表妹,张碧槐为妻,这张碧槐父亲早丧,跟着她娘守着家里的田地,依附着舅舅过活,却也过的舒心富裕,后嫁给了周子聪,跟着周家辗转兖州府又进了京城。

张碧槐的母亲周氏年轻守寡,膝下就碧槐一个女儿,难免娇惯,是个处处想着要拔尖的xing子,嫁进了周家,先头听说周子明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个庄户人家的闺女,更是瞧不上,乃至明薇嫁进来,却那么大的排场,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比她的不知体面多少,张碧槐就跟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

加上明薇过门以后,模样好,xingqíng也好,针线女工拿出来,样样把她比了下去,公婆甚喜,张碧槐越发别扭,寻着事儿与弟媳妇儿为难,明薇每每忍让过去,倒也安生了一年多,直到张碧槐又怀上了孩子,更是变本加厉。

明薇一贯是个忍让的xing子,难免心里憋屈,加上周子明原先房里就有个不省事的通房丫头,一来二去就成了病,不思饮食,恹恹的,卧在chuáng上,她婆婆知道了,让郎中来瞧了,说是有喜了。

明薇才露出些喜色,可不想,还没两个月胎就坐不住,小产了,明薇小产,没多久,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也落了胎,张氏就说是明薇的八字不好,命里专克孩子,还请了批八字的和尚做证人。

说来也巧,明薇进门之前,张氏正好怀着第一胎,明薇进门没多少日子,就小产了,后来又怀了一个,没上三月也没留住,这个确是第三个孩子,你说不信,可那个和尚说的话言之凿凿,要说信,这原是没影儿的事。

明薇刚刚小产,遇上这事儿,心里一急一慌,就做下了病,沥沥拉拉到了入秋越发沉起来,周家开头却也没怎样歪带,却也不如以前那样疼爱在意着。

明薇病的容颜憔悴,周子明也渐渐来的少了,主子们都不怎么当回事了,下面的丫头婆子就更变着法儿的使坏,虽不至于缺吃少穿,却隔三差五的给顿闲气受。

四月也是没法了,才写信向采薇求助,婆子带着采薇越往里走,采薇的眉头皱的越紧,引路的婆子是周夫人身边的。

今儿突然苏家就来了人,周夫人也颇为意外,前儿还商量着怎么给苏家送个信去,入了秋眼瞅着二奶奶的病越发不好,倒是也怕有个万一,可信还没等着送去,苏家倒是先来人了,没来旁人,却来了二奶奶的亲妹子。

周夫人心里也嘀咕,让个没出门子的姑娘来做什么,见了采薇,却颇有些意外,年纪虽不大,可说出的话入qíng入理,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却也不想二儿媳那样一味软弱,说话虽和气,可话里字字都带着骨头。

周夫人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两个儿媳妇儿之间颇有嫌隙,虽说明薇的xing子可人疼,可碧槐毕竟是亲侄女,加上前面那个和尚说的话,周夫人不信也信了一些,明薇病的沉了,怕旁人过了病气,才挪到了偏院去,哪想到刚挪了去,采薇就到了。

采薇一进她姐住的院子,看见里面这个萧条的境况,眼眶都红了,跟旁边的婆子道:“我倒不知,你们周家原来如此会过日子,二奶奶就住这样的破院子?”

那个婆子忙道:“是大夫说二奶奶这个病有些过人,夫人便做主先挪到这里,赶明儿等病好了,仍回二奶奶的正院子去。”

采薇点点头:“你们家倒都是怕死的就把我姐一个人扔在这儿,回头我倒是问问你们家老爷,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婆子脸色有些难看,有心辩驳几句,却在采薇的目光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这位二姑娘天生的有些令人惧怕的威严,。

采薇一进院,就看见四月在廊下正在一个小炭火炉子上熬药呢,院子里一个人都有,就连她姐陪送来的那几个丫头婆子也一个不见。

四月抬头看见二姑娘,眼泪唰就落下来了,想着在家的时候多好的光景,如今却落得这样没人理没管的,越发难过上来,一下扑过来叫了声:“二姑娘……”便哽咽的不成声了。

采薇喝道:“哭什么?还没到你哭的时候,我姐呢?”四月道:“在屋里躺着呢。”采薇回头瞥了那婆子一眼:“妈妈这就回去吧!免得我姐的病过在你身上,回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怪到我姐头上,我姐可担不起。”婆子悻悻然走了。

采薇迈步进了屋里,屋里倒还算齐整,她姐靠躺在chuáng上,都瘦成了皮包骨,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憔悴惨淡的容颜跟入秋凋零的花一样,让人都不忍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