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进退 · 一

2019年8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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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位置虽然很低,对于小孩来说,也须得垫着脚了,他那小细胳膊约莫也就两根手指粗,基本没什么力气,扒着山岩半晌,那石头仍然纹丝不动。

周翡问道:“你做什么?”

小孩被她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警惕地侧过身,后背紧靠在山岩上,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周翡无奈,只好顺手将凶器碎遮往杨瑾背后一挂,走上前去,扣住那块石头,往下一掰……她没掰动。

周翡有些意外,手指陡然绷紧,手背上跳出一片青筋,她使了八成力,沙土被内力所激,簌簌地往下落,那石块却仍然纹丝不动。先前她见那孩子笃定地伸手抠,还以为只是一块虚虚塞在里面的石头,没想到它居然和后面的山岩是一体的。

吴楚楚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小孩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抠那块石头呀?那里有什么吗?还是你看见家里大人把它拿下来过?”

那小孩怕周翡,对吴楚楚倒是还行,他低着头不吭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背后的石缝,偷偷瞥了周翡一眼,然后飞快地点头。周翡皱了皱眉,她近几年确实专注破雪刀,可也不代表别的功夫不行,到了一定程度以后,武学一道都是触类旁通的——倘若连她都掰不开那块石头,那几个寻常农夫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要是有这手功夫,岂会被人轻易杀死在路边?

李妍弯下腰看着那孩子,问道:“哎?他怎么都不说话?我看他跑得挺利索的,也听得懂别人说话,不该不会说呀。”

小孩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周翡想了想,说道:“说不定山谷中人确实是靠一些活动的石头做路标,但这小崽不见得记得是哪块,不如我们在附近找一找。”

杨瑾抓紧一切机会嘲讽她道:“是你不行吧?”

周翡对杨挑衅这种没事找事的货色无话可说,干脆往旁边退了一步:“你行你来。”

杨瑾哼了一声,十分宝贝地将碎遮安放在一边,拽出自己的断雁刀,他乃是个南疆人中的异类,生得十分高大,双臂一展足有数尺,手持那雁翅大环刀的时候,天然便有架势,只见他退后半步,双肩微沉,低喝一声。

“断雁十三刀”在他掌中绝不仅仅是架势,杨瑾蓦地上前一步,大刀好似要横断泰山似的轰然落下,刀风也被利刃一分为二,“呜”一声短促的尖鸣,站在三步之外的李妍被那劲风刮得半个臂膀生疼,她骂了一句“蛮人”,急忙拎起缩成一团的小孩,往旁边躲去。

刀刃与山石撞出一声叫人牙酸的响动,“呛”一声在山中经久不绝,刀尖精准无比地切入了几乎被尘土盖住的细小石缝中,整个岩壁都被他这石破惊天的一刀震得颤动不休……然而没什么用。

断雁刀以蛮力将原本的石缝加深了半寸有余,但那块小孩指认过的石头仍然纹丝不动地长在原地。

杨瑾怒吼一声,从脑门一直红到了锁骨,当即便要抽刀再战。

李晟方才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此时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杨兄,就算那山谷中的人真用活动的石头做路标,那也是大人做的路标,大人怎会特意挑这么矮的石头?你……你……”

周翡“嗤”一声笑了出来,接道:“是不是傻?”

杨瑾:“……”

吴楚楚眼看几个同伴有内讧的趋势,忙出声打岔道:“但至少说明这孩子沿途曾经看见过父母取下山壁上的石头,对吧?孩子如果有样学样的话,会不会说明放石头的大人当时也是垫着脚的?”

周翡伸长了胳膊,微微踮起脚,在上层的山岩上摸了一圈,感觉每块石头都结结实实地扎根在原地,没摸出哪块被人动过手脚。

“还是没有。”周翡皱眉道,“会不会是那小崽连地方也记错了?“

“那应该不会,”吴楚楚轻声细语地说道,“前面就是岔路口,你看,阿妍一个从没来过此地的人,都知道在树坑下作记号,如果谷中人真的留下过记号,肯定也是在每个岔路附近。”

众人闻言,一时都沉默下来,五个人十只眼睛都不时若有所思地往那小孩身上瞟,那孩子好像更不安了,将自己蜷成一小团,脸埋在了吴楚楚怀里,显然,指望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是够呛了,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也未必能条分缕析地说出他见过的事。

突然,李妍开口道:“有没有可能……”

众人一同望向她。

李妍缩了缩脖子:“就……我就随便一说,那个,姐……会不会是你……不够高?”

周翡瞥了她一眼,杨瑾斜着眼一瞥周翡头顶,露出个鄙视的笑容。

李妍忙气沉丹田,站稳立场,铿锵有力道:“不过长那么高没用,咱又不立志当傻大个!我是说……要么你往上看看?”

傻大个杨瑾:“……”

他为什么要和这些讨厌的中原人混在一起?

李晟道:“我来。”

他话音没落,便见周翡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倏地蹿上了山岩间,脚步轻得好似一片羽毛,被断雁刀祸害了个够的山壁上竟连一粒沙都没滚下来。李晟从来都知道周翡不以轻功见长,然而时至今日,她这仿如清风的轻功却叫他心头突然冒出“无痕”二字。

不知怎么的,李晟想起了谢允。

“发什么呆,”周翡轻巧地攀在山岩上,说道,“刀递给我。”

李晟回过神来,忙将碎遮扔给她,周翡便用刀柄将上上下下的石块来回敲过去,忽然,李妍叫道:“小心!”

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凭空脱落了下来,周翡眼疾手快,一抄手接住,翻身从山岩上一跃而下。山岩上多出了一个空洞,露出里面小小的机簧来,一旦石块被人敲击,机簧就会自动起跳,把那石头弹出来,只是机簧经年日久,已经微微有些生锈,幸亏周翡谨慎起见多敲了几遍,否则一不小心便将它漏过去了。

李晟问道:“石头上有什么玄机?”

“好像画了个方向。”周翡道,“等等,这又是个什么?”

“拿来我看。”李晟忙接过来,只见那小小的石板上居然刻了一幅八卦图,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都是蝇头小字,一不留神便要看串行,而内容也十分高深,不说杨瑾之流,就算周翡都不见得能把字认全。

这东西会出自谷中避难的流民之手么?

李晟大致扫了一眼,见那刻石的人好像怕人看不懂,在一堆复杂的注解中间腾出了一小块地方,刻了个简单粗暴的箭头,一面写着“出”,一面写着“入”。

“是指路标。”李晟道,“这山谷怕是人为的,进出的密道也都是前人事先留下的……会是齐门禁地吗?可既然是禁地,怎会容这么多外人靠近?”

几个人想着无论如何要先看看再说,便就地解决了那斑鸠斥候,沿途摸了过去,每到一个岔路口,便按着这种方式四下寻找石头路标,李晟还将每个路标上面复杂的八卦阵法图解都拓了下来。都是年轻人,脚程很快,然而尽管这样,还是在此地绕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周遭山石林木简直如出一辙,若不是石头路标上的注解各有不同,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还在原地兜圈子。

从日落一直走到夜深,露水都降下来了,那好似一成不变的林间小路终于拐了个弯,视野竟开阔起来,李妍心神俱疲,见此又惊又喜,刚要开口叫唤,被周翡一把捂住嘴。李晟一摆手,几个人便藏在路边阴影处,那孩子也十分乖觉,睁着大眼睛一声不吭。

片刻后,只见小路尽头有人影闪过,竟有人来回巡逻。

李晟冲周翡一点头——找对地方了。

周翡提起碎遮,倏地旋身而起,这一夜正好月黑星黯,她掠上树梢,一片叶子也未曾惊动,像一只警惕的鸟,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深夜潜伏的事她已经驾轻就熟,不着痕迹地从夜色中穿过,几个起落便逼近到了山谷入口处,周翡探头一看,只见那里居然守着十多个卫兵,比普通的城门楼还要森严些,卫兵们个个披甲执锐,却是面朝山谷——显然,这些人不担心外人能闯进来,防的是山谷中的人逃出去。

整个山谷亮如白昼,山谷入口附近,碎枝杈与木头桩子堆在一堆,都是新砍下来的树,叶子还很鲜亮,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借着山间密林出逃后加强了防备。

不时有披甲之人来回走动的金石之声顺风传来,森严非常,果然是有大军驻扎。

这时,周翡听见一声熟悉的鸟叫,她抬头一看,见山上有什么东西冲她一闪,原来李晟他们是爬到了高处。

周翡同他十分有默契,一听这鸟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中扣了一把喂马的豆子,扬手打了出去,黑豆加了劲力,撞到山岩石块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卫兵们立刻被惊动,纷纷拿起刀剑四下寻觅。

周翡倏地从树上落下,卫兵们只觉得一道黑影闪了过去,根本看不出是不是人,当即如临大敌地追了过去,尖锐的哨声四下响起,那山谷入口处一时一片混乱,趁周翡引开卫兵的时候,李晟等人飞快地从山岩上比较黑的地方跑过,好在山上的树没来得及砍光,只有入口处清理干净了,躲过了那一小段路,里面不至于无处藏身。

入口处的卫兵叫周翡遛了个够,最后,一圈拿着刀剑的人顺着声响小心地逼近木头堆,为首一人连着冲手下打了好几个手势,继而蓦地上前一步,大喝一声,用手中长枪捅向一堆树叶,只听枝叶间一惨叫,吓得众卫兵纷纷拔刀拔剑,小头目却将长枪一撤,只见他的枪头上竟扎了一只大鸟,还没死,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

“怎么是鸟?”那小头目莫名其妙地搔了搔头,“散了散了,各自回岗位……这是乌鸦还是什么?怎么这么大个?真邪了门了!”

见是“虚惊一场”,山谷入口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那小头目觉得半夜三更突然冒出一只大得吓人的乌鸦不吉利,便将那大鸟拿去火上,打算直接烧死。他哼着不知是哪里的小曲,长枪悬在火堆上,没留神身后缓缓探出一点寒光,直指他后心。

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谷中巡逻队走了过来,远远冲他打招呼道:“烤什么呢?偷吃可以,勿要误事!”

那小头目吆喝着应了一声,没看见他背后那一点寒光又缓缓地缩了回去。

周翡转头望向开阔的山谷,见谷中有不少寒酸的民居,有些被推平了扎了寨,正中间一个巨大的中军帐在火光掩映下十分显眼,粮草高高堆起,战马整齐划一……这和她想象中的“齐门禁地”相差太远,尤其那些没来得及被推平的民居,显然是经风沐雨、有些年头了,她从高处目光一扫,还能看见几块破砖烂瓦和倒了一半的牲畜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