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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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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充斥着整个筒子楼,人们都说,玉霞是因为“不洁”,才会得这种病,活该。

单桥将玉霞拖进医院,然后办了休学,没日没夜地工作。

玉霞一次都没有哭过,就只牵着单桥的手说:“我们不治了好不好?儿子,你不能不念书。”

说完又叫叶小船,“快劝劝你哥,叫他回去好好念书。”

单桥执意要给玉霞治病,就像多年前玉霞执意留在筒子楼,抚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单桥犟,玉霞比他还犟。入院一周后,玉霞就走了,趁单桥打工,叶小船上学,一个人走得悄无声息,只给单桥留了一封信,说家里某个抽屉里还存着一万六千块钱。

没人找到玉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单桥跪在玉霞所说的抽屉前,一旁放着玉霞存钱的铁盒子。

叶小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单桥哭泣。

单桥回到了学校,不久后升入高三。

叶小船仍旧跟着单桥,却被禁止进入单家。

不是单桥不让他进,是龚彩不准。

龚彩说,单家晦气,两个女人都跑了,男人死了,叶小船去一趟,就是往自家带一次晦气。

弟弟叶高飞已快四岁,和叶小船很亲。

叶小船对叶勇、龚彩越来越没有感情,却很疼爱叶高飞。

究其原因,大概不是因为叶高飞可爱,而是因为叶高飞喜欢他、待他好。

单桥高中毕业,选择了入伍。

叶小船很慌张,“哥哥,你不回来了吗?”

单桥在长久的沉默后道:“嗯,不回来了。”

“那我怎么办?”

“你有你的人生。我们只是邻居,我管不了你。”

新兵上路的那天,叶小船哭着追车。可视野里,戴着红花的哥哥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再也看不见。

隔壁的房门积了厚厚一层灰,人们渐渐不再讨论玉霞。

叶小船上初中后打听到单桥在西北当兵。

他在地图上找啊找,根本找不到具体是在哪里,只知道西北太远,远在天边。

先后失去玉霞和单桥,叶小船的生活落入一种无法招架的黑暗与压抑。

一方面他有一种被抛下的剧烈失落感,一方面叶高飞被诊出患有慢性肾病,龚彩像疯了一般,认为是叶小船夺走了叶高飞的运势,是叶小船将单家的噩运带到了自家。

夫妻俩打叶小船打得更厉害,叶小船有时反抗,有时沉默。

多重打击中,他的性格变了,变得阴沉、偏执、冷漠,甚至仇视一切。

他很多次想——你们打吧,打得越狠越好,如果你们打不死我,我就要杀了你们!

叶小船十三岁时,叶高飞病危,勉强抢救过来之后,叶勇从老家的村落里请来一个老巫婆,说是要给叶高飞驱邪。

老巫婆说,邪祟就在叶小船身上,叶高飞要想活命,就必须找九名阳气最旺的族人,将邪祟从叶小船身上抽打出来。

叶小船疯狂挣扎,却哪里敌得过十几名成年男性。鞭子不停歇地落在他身上,痛得他撕心裂肺。

成年人都在叫好,只有叶高飞一边大哭一边喊:“你们放过我哥哥!”

哥哥……

这个词刺激着叶小船,几乎将他从晕厥中扯了出来。

他想起单桥,突然狰狞地笑了笑。

这笑看在老巫婆眼中,大概就是邪祟的笑。

落在身上的鞭子更重,连血都被带了出来。

叶小船渐渐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再也见不到哥哥。

单桥却在这时回来了,阔别三年,以探亲假的名义回来给父亲扫墓。

“住手。”

二十一岁的单桥和当年离开时已经判若两人,高大,挺拔,脸上是军人的冷厉与威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

叶小船遍体鳞伤,视野不清,看到单桥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哥,哥哥……”他朝门口的人影伸出手,就像小时候抓住单桥的裤脚一样。

单桥并未跟蛮夫们动手,而是立即报警。

镇派出所本来不会管这种事,可报警的是现役军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参与私刑的人全被拘留,单桥将叶小船送去医院。

叶小船发了很久的烧,医生接连叹息,说如果再晚一点,这孩子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哥,我想杀了叶勇和龚彩。”苏醒之后,叶小船对单桥说:“我还没有满十四岁,我杀死他们不用坐牢!”

单桥凝视了他许久,“没有必要。”

顿了片刻,单桥解释:“不是坐不坐牢的问题,杀过人,你的人生也被改变了。你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人,毁掉你这一辈子。你们的收养关系已经解除,叶小船,往前看吧。”

单桥的探亲假结束时,叶小船刚刚出院。

“哥,你又要走了吗?”叶小船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单桥仍是三年前的话,“我管不了你。”

“我能跟你一起去西北吗?”

“不能。”

叶小船急切地说:“我不想留在这里!”

单桥抽完一支烟,“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玉霞留下的铁盒子,单桥交给了叶小船,“我用不着,她疼你,你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