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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小鬼越发不甘,又是嘶吼又是哭嚎,眼眶渐渐流下血泪,显然已恨到极致。若有人看得见这可怖的场面,是否还能说出那些溢美之词?有姝垂眸,撇了撇嘴。
待墨迹gān透,众人争相传递这篇文章,卫国公世子看完后将之递给昔年好友,笑道,“当年殿下的文章亦是上京一绝,如今十年过去,正该看看年青一代的水准。”
姬长夜只瞥了一眼便摆手,“不过尔尔,不看也罢。”不提王家与四皇子的关系,也不论王天佑对他的态度,单他是王象乾的庶子,而王象乾为了这母子俩着力打压有姝及宋氏,他对对方就提不起半点好感。
不过尔尔?王天佑纵横文坛,还未遇见过如此低劣的评判,顿时厉声诘问,“殿下尚未看完便武断开口,是否有失公允?还请殿下仔细看一遍再指正。”
“本殿许久未归京,京中人却已忘了本殿有过目不忘之能。指正?你尚且没有那个资格,本殿的义弟倒是能与你讨教一二。”姬长夜将站在自己身后啃糕饼的少年拉过来,温声道,“有姝,好好教教王公子。”
有姝连忙把糕饼包好,放回袖袋,认真应诺,“主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王公子做人。”主子的命令,他定然全力以赴。
姬长夜轻轻抹掉他嘴角的糕点渣,笑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本殿主子,叫兄长。”
“好的主子。”有姝抿唇,挤出两个小酒窝。
看见一旁忍笑的卫世子,姬长夜颇有种扶额的冲动。在他心中,有姝早已不是什么下仆,而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无论他提醒多少次,有姝总不愿意改换称呼,仿佛很喜欢“主子”二字。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姬长夜勉qiáng压下戳弄少年酒窝的冲动,站起身,亲自为他铺好宣纸,磨好墨。如果说王天佑是绝世神童,那学什么会什么的有姝又该怎样称呼?今日,他便要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井底之蛙”,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
有姝几乎不用思考,提笔蘸了墨汁便开始书写。他从小伴在姬长夜身边,字体在潜移默化中早已与对方神似,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狂糙衬上chūn葩丽藻的文章,正可谓jiāo相辉映、衔华佩实。
“物华天宝,龙光she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好好好!开篇就气势磅礴、璧坐玑驰!好文,唯吾平生仅见,无出其右尔!”旁人还沉浸在骇然中,卫世子已拍案叫绝。
如果说王天佑的文章是传世佳作,那这篇辞赋便是独步天下,无有来者,两文并排而放,高下立见。众人讷讷难言,心道十年过去,三皇子依然没坠了元后嫡子的威名,身边竟也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王天佑则涨红了面颊,看看桌上辞赋,又看看漫不经心的三皇子和少年,直接甩袖离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想到所谓的京城三少之首竟如此输不起,心xing委实狭隘了些。罢了,有姝,咱们走。”姬长夜牵着少年缓步离去。他早知道有姝才学不凡,且每日都在进益,若非他死活不肯去参加科举,如今哪里有王天佑什么事儿?
有姝取出糕饼继续啃,心里却若有所思。方才,王天佑的贴身丫鬟一直盯着自己,离去时还频频回头,面露惊异,是否已发现自己身世?因为心里存着事,吃斋饭时他有些食不知味,糙糙扒了两碗饭便作罢。姬长夜只当他看见王家人心生触动,将他叫到一旁温言软语地安慰了一番,又搂着睡了一觉。
再起chuáng时,有姝果然正常了许多,叫姬长夜心里暗暗发笑。这十五年当真白长了,还像小时候那般,只要吃饱、穿暖、睡好,便没烦没恼、快快活活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是他喜欢的有姝。
有姝刚穿好衣服,尚来不及穿鞋,赤着脚站在团花地毯上,一头长及脚踝的墨发披散在肩头,衬着还未睡醒的濡湿双眸,看上去像个迷了路的孩子,颇为惹人怜爱。姬长夜一只手搂着他细腰,一只手勾住他腿弯,将他抱起来掂了掂,笑道,“我家有姝最近好像瘦了,看来得提早回去补一补,否则吃了斋菜只会更瘦。”
虽然有姝没心没肺,但姬长夜到底不敢让少年长久与王家人待在一块儿。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看见他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姬长夜心疼得厉害,若非旧友在此,恨不能马上打道回府。
有姝反shexing的去搂青年脖颈,脸上没个笑模样,腮侧却隐隐显出两只小酒窝,并习惯xing的凑近,用鼻尖去磨蹭青年光洁的下巴。两人朝夕相处十年,并不觉得如何,但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举止实在有些亲密得过分。尤其少年还长着那样一张灿若chūn华、皎如秋月的脸,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很容易叫人遐想。
菩提寺的主持玄明法师与三皇子乃忘年之jiāo,没递拜帖便径直找上门,看清屋内qíng景,忙移开视线,言道,“看来贫僧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大师快请进。”姬长夜立马放下有姝,歉然道,“烦请大师稍等片刻。”边说边帮少年穿上鞋袜,束好头发。
玄明法师更感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好在姬长夜带小孩的经验很丰富,很快将有姝捯饬整齐,让他自己出门去玩。有姝哪里敢走,推开房间的窗户,指着院外的石桌,“我在外面吃点心,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见我了。”
少年从小便爱黏着自己,赶都赶不走,这一点时时让姬长夜苦恼,却又时时让他动容。经历过丧母之痛,也遭受过亲人的背叛,他早已对人心失去了所有期待。他能用最温柔的假面来行那最残忍之事,却屡屡败在有姝不走心的一句话,亦或不经意的一个拥抱。
或许旁人会对少年不依不挠的纠缠感到厌烦,但姬长夜并不在此列。事实上,他很喜欢有姝对自己的依赖,正是因为这份依赖,让陷入自我否定深渊的姬长夜重拾信心。当全天下都试图抹杀他的存在时,忽然出现一个只有依附他才能活命的人,那感觉似冻僵的行者遇见一团火焰,除了迫不及待的扑过去,没有别的选择。
他点点少年鼻尖,宠溺道,“去吧,别吃得太杂,当心又拉肚子。”
有姝想起上次吃错东西上吐下泻,害的青年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整整一夜的事,耳根有些发红。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跨出房门。阿大、阿二立马端来几盘糕点放在石桌上。
玄明法师很少过问俗事,虽觉得二人关系不大正常,却也当做毫无所觉,伸手邀请小友手谈一局。二人靠窗而坐,缓缓摆放棋子。有姝则一面修炼jīng神力,一面啃核桃苏。
片刻后,一名中年仆妇在院门外来回走动,状似无意,目光却时不时朝少年脸上瞟。走了七八趟,她表qíng一肃,似是确定了什么,然后飞奔而去。过了半盏茶功夫,又来一名中年仆妇,招手唤道,“小兄弟,我家夫人给三皇子送来一篮蔬果,都是庄子里刚摘下的,新鲜得很,你来接一接。”
听说有吃的,有姝立马站起来,算了算院门与自家主子的距离,明显超过二十米,便有些犹豫。

第19章 四十千

见少年站着不动,中年仆妇屈膝向把守院门的阿大与阿二告罪,“烦请两位大兄弟让老奴进去送送东西。之前我家大少爷对三皇子多有得罪,特派老奴前来致歉。”
得罪了三皇子,自己不来,却派一个没头没脸的老婆子,这巴掌打得可真够狠。阿大、阿二别说放她入内,连一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不用问,此前得罪主子的人唯有王天佑,这老婆子是王家的奴才。
王家当主子是什么?随便派一个奴才就能摆平的卑贱之人?虽然有姝知道对方只是拿赔罪当借口,目的还是为了打探自己的身世,但心里依然十分恼火。他不敢走过去,就地捡了许多石子,一粒一粒砸,直砸得那老婆子抱头鼠窜。
“走你!”转了几圈,终于在桌角捡到一块板砖,他想也不想就扔过去,不但骇得那老婆子屁滚尿流,连阿大和阿二也都跳开几大步,心有余悸。
“有姝,看着点,别砸了自己人。”阿大嘴上抱怨,目中却满是笑意。为防与尚书府撕破脸,他不能提刀宰人,但有姝这么来几下已足够宣泄他们心中的怒气。
怎么连赶客都如此幼稚?姬长夜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对院外之事自然一清二楚,捏着一颗棋子久久未曾放下,末了扶额摇头,低笑连连。
“这位小友很是有趣。”玄明也跟着笑了,并深深看了少年几眼。
赶走老婆子,有姝继续啃糕点,一炷香后,院外再次来人,却是一名妙龄少女与一老态龙钟的贵妇,自报来历,说是王老夫人与王二小姐。尚书府老封君来访,姬长夜只得起身待客。玄明法师本打算告辞,却被故友一个眼神留下,二人陪老封君细细品茗,谈禅论道。
老太太走过身边时,有姝明显感觉到对方打探意味十足的目光。他摸了摸自己秀丽无匹的脸庞,已隐隐猜到原因。出生起就未曾谋面,却能一眼辨认出来,大约是由于自己与母亲长得太像了,且细看那妙龄少女,竟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陪老封君坐了小片刻,少女便托词离开,看见绿荫下粉衣白肤,眉目如画的少年,假作不知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我瞧你面善得很。”三皇子既认了此人做义弟,可见其来历定有不凡之处,务必得探问清楚。
“我是姬长夜家的。”有姝本不想搭理少女,却见之前那对鬼童竟坐在她双肩,一个抠眼一个咬喉,表qíng十分狰狞,一时便来了兴致。然而少女似乎佩戴了什么辟邪的宝物,使鬼童奈何不了她,每每快咬到皮肤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少女被这句废话噎住了,脸上的甜笑微微扭曲。靠窗而坐的姬长夜却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把涌上喉头的笑意压了回去。“我是姬长夜家的”,这话怎么听着如此顺耳呢?他垂眸,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上翘的嘴角,心中回味良久。
少女调整好僵硬的表qíng,继续试探,“我是说,你原本是哪家的?我母亲是梁州人,我瞧你面善得很,没准儿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哦。”有姝点头,拿起一块糯米糕慢慢吃着。
哦什么哦?你倒是多说几个字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往下接?少女恨不能拍案而起,却死死忍耐住了。这张脸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叫她一看见就恨得牙根发痒。
定了定神,她qiáng笑道,“你姓什么?祖籍何处?上京有许多风景名胜,你若是觉得孤单,可与我兄长他们相邀出去游玩。他向来崇敬有才之士,你与他年纪相当,才华却远在他之上,得了你的拜帖,他定然很是欢喜。”
仗着容貌绝俗,少女向来无往而不利,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连几句话都套不出,除非这人果真与王家有关系,并且早已知晓自己身世。然而他既已知晓,为何不去感业寺探望宋氏?按理说他已是三皇子义弟,即便奈何不了王家,助宋氏还俗却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