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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间,鬼医已牵着郕王走入灵堂,把他安置在软椅上,嫌垫子不够厚实柔软,又给加了几层,仿佛生怕触及他后面的“伤口”。众位藩王眸光变幻,终是心平气和了。
“老七,昨儿晚上怕是不好过吧?”齐王低声道。
郕王额角抽·搐,却也并不解释,只得gān笑拱手。齐王自以为猜测没错,心里别提多舒慡,继续道,“等父皇下葬,咱们兄弟几个就各自回封地,你留下照顾老十四,顺便帮他处理政务。”话中之意不言自明,便是让他留下登基。
郕王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没有丝毫兴趣,连忙摆手拒绝。他宁愿带着有姝四处游山玩水,也不愿被困在皇城中案牍劳形。但别人只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并未当真。等十四皇子bào亡,找不到继任者,大家才发现郕王那厮竟然带着鬼医跑了。
诸王立刻举起大旗赶赴京城,自是好一番混战,却有志一同地避开郕王的藩地。郕王有神仙护着,无论谁登基,都得好好供着他,哪敢碰他一根头发?最终齐王取得胜利,花了七年时间坐稳皇位,把几个兄弟杀的杀,贬的贬。朝臣也一力主张削藩,奏请皇上收回所有藩地的主政权,却仿佛没看见偌大一个两江,竟对它只字未提。
刚进入朝堂的愣头青以为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连夜写了奏折弹劾郕王,原以为会得到重用,却没料把皇上吓得脸都白了,将他拉出去一顿好打。从此以后,两江与郕王便成了禁语,再无人敢提。

第125章 医术

二十年后,京城。
征和帝,也就是原齐王,终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但他舍不下魏国的盛世江山,更舍不下手里的滔天权力,死死拽住守在病chuáng边的一名年轻男子的衣袖,竭力道,“国师,去两江把鬼医找来!告诉他,只要能让朕延寿二十年,不,三十年,朕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年轻男子身穿纯白道袍,一头鸦青色的发丝用玉簪束在脑后,露出一张俊美无俦而又圣洁端严的脸庞。他仿佛很反感旁人的碰触,哪怕这个人是世间最具权势的皇帝也一样,轻柔而又坚定地把对方拂开,用帕子反复擦拭被握住的地方,倨傲道,“连本座都治不好你,找旁人来又有何用?国师在此,皇上却舍近求远,是否有意折rǔ本座?”
征和帝露出焦急的神色,一再qiáng调,“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去找鬼医,世间唯有他能救朕!”
因当年皇宫变妖巢的事太过惊世骇俗,鬼医给所有人下了禁言咒,但凡有人提起,哪怕只是半个字,都会顷刻间烂掉舌头。是以,当他带着郕王离开后,再没人敢提“鬼医”二字,连两江的百姓也因太过敬畏崇拜而不敢稍有造次。久而久之,他竟似被遗忘了一般,从威名赫赫的鬼医大人,终是成了只存在于别人记忆中的虚影。
征和帝这一代人对他讳莫如深,下一代、下下代则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更不知道他的诡谲莫测与道法通天。只因忌惮他,征和帝才会四处拜访民间高人以收归己用,终是在五年前找到眼前这名年轻男子。
男子道号玄清,乃正统的茅山宗传人,于道术上极有天赋,才二十五六就已修炼出一甲子功力,可说是道教第一人。为了抗衡鬼医,也为了让郕王看看自己身边也不是无人可用,征和帝特地设立了国师一职,把男子好吃好喝地供在身边。然而这些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每当看见玄清累死累活地舞了半天桃木剑才召来巴掌大的一块乌云,年轻臣子们啧啧称奇,又敬又畏,征和帝及一gān老臣却暗叹不已。
这等法力,当真连鬼医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说出去不过贻笑大方罢了。但有总比没有qiáng,虽然玄清无用了点,摆在那里倒也赏心悦目,且还能震慑魑魅魍魉,便就这么凑合着吧。
然而征和帝后悔了,悔不当初!若不是他对玄清太过礼遇,且把全天下的宝物找来只为提高他的法力,也不会将他养成现在这副目中无人的xing子。他以为自己奉他为国师,就真的能爬到皇帝头上作威作福了吗?谁给他的胆子?
是了,除了太子,还有谁能给他这样的胆量?太子巴不得朕早点死,又哪里会为朕治病?征和帝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心知自己把国师架得太高,身边这些人怕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除了慢慢熬死,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思及此,征和帝悔之莫及,想去摸索藏在枕头下的废储诏书,却听玄清冷笑道,“皇上别找了,诏书已被本座烧毁。若非你存了这样的念头,兴许还能再活几年。”
“你,你们害朕!”征和帝目眦yù裂。
“是啊,但那又如何?我玄清要谁死,谁就得死,别说那些无用的太医,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玄清凑近耳语。
征和帝几yù吐血,却最终恢复平静。知子莫若父,太子的xing格他最为了解,残bào不说,还极其刚愎自用,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狂傲得无法无天。但他早晚得明白,比他狂比他傲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不屑混迹于世俗而已。遇见这样的人,是虎你得趴着,是龙你得盘着,怎么谦逊怎么应对,否则定会被剪掉所有羽翼,从云端跌至深渊。
玄清也是,整天摆出一副得道仙尊的模样,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下第一人。殊不知,与当年的鬼医相比,他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几近死亡的征和帝忽然笑开了,且越笑越大声,呢喃道,“不愧为朕的好儿子,手段比朕当年还厉害。好好好,把魏国jiāo到他手里,朕终于放心了!”
玄清想不明白征和帝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分明上一刻还恨不得掐死自己和太子,下一瞬却欣慰而又满足,仿佛太子的所作所为正中他下怀,但无所谓,反正再过几个时辰他就要死了,动摇不了大好局势。
太子闻听消息后心中生疑,匆忙赶来看父皇最后一面。征和帝不怒也不怨,只是拉住太子的手,反反复复叮嘱,“两江动不得,两江万万动不得。好生敬着你七皇叔,切莫得罪他!”
太子假意哭泣,却一字未回,待他垂头拭泪的片刻,征和帝已经死了,目中划过一道jīng芒又迅速消散。宫里丧钟长鸣,哀声遍地,来往宫人把殿内殿外的彩绸一一卸下,换成白幡。
太子在国师的搀扶下走到外殿平复qíng绪,内殿则围满了宫女,正在替征和帝整理遗容,换上殓服。
“两江动不得?那么肥沃一块土地,那么高额的赋税收入,甚至还是盐铁产量最丰富的地区,父皇竟告诉孤两江动不得。哼,真当孤是他那样的无能之辈吗?”太子语气极为不屑。
“你现在已经是新皇了,还称什么孤?”玄清慵懒一笑,“等你上位便把两江收回,也好震慑一下满朝文武。”
太子握住玄清指尖,态度亲昵,“唯有清儿最懂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老不死的能忍二十年,朕一天也忍不了。等铲除了郕王,朕就带你回茅山宗,叫你风风光光地登上宗主之位。”
“多谢皇上。”玄清心中暗喜。
与此同时,恭王正趁乱前往肃王府与皇兄商谈要事。恭王与肃王也算极有眼光,当年曾一力推举齐王上位,其他兄弟则与齐王争夺皇位,被他一一斩除。原以为能用从龙之功换来一生安定,哪料齐王竟卸磨杀驴,把恭王的子女一一害死,反把自己一个儿子过继给他,承袭了恭亲王位和偌大家业。肃王更惨,被胡乱安了几个罪名圈禁在王府自省,二十年过去,竟没能踏出府门一步,妻子、儿子、儿媳妇都郁郁而终,唯留下一个小孙子与他相依为命。
二人到底是天潢贵胄,即便被拔了爪牙也还保有几分势力,趁征和帝病重之机筹谋出京。太子不愧为征和帝的儿子,比他父皇更心狠手辣,等他上位,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关上门窗,恭王摇头喟叹,“悔啊,真是悔不当初!若早知道老二如此狠毒,我当年绝不会助他登基。”
“那时候老十二(靖王)和老六(璃王)还曾劝我去两江投奔老七,我嫌他甘为人下丢了皇族脸面,竟不肯去,否则现在过得不知多自在。”肃王表qíng很是向往。皇考一死,老七就带着鬼医跑了,紧接着魏国乱起来,当众位兄弟齐齐往京城赶的时候,靖王和璃王竟拖家带口跑去两江落户,连自个儿的藩地都不要了。
曾几何时,他与恭王还嗤笑过二人,现在再看,却是他们最有远见。没有明争暗斗,亦无猜忌打压,他们活得自由自在,安安稳稳,听说现在早已儿孙满堂。征和帝心胸狭窄容不得人,也曾几次派兵围攻两江,军队却每每被江上巨làng打翻,折损了数十万兵马,最终不了了之。有鬼医镇着,两江无异于人间净土,战火与恐慌根本无法波及。
也因此,恭王和肃王愿意放弃数十年的经营跑去两江安居。老七心胸宽广,大仁大义,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对待靖王和璃王的,明眼人都看着,去投靠他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老二死了,太子定会把老七几个喊来京城奔丧,然后趁机铲除,咱们届时就能与他们搭上线。只要鬼医肯出手,把咱们全须全尾地带出京城并非难事。那玄清还以为自己道行多深,会跳几个大神召几片云朵就把自己当真仙了,殊不知大伙儿全在私底下笑他呢。”恭王语气轻蔑。
“也就咱们这些老家伙才知道鬼医的厉害,下一辈儿恐怕连他的名号都没听过。这样也好,倒是能省许多麻烦。鬼医答应带咱们走吗?他xing子有些古怪,很难讨好。”肃王有些不放心。
“我搜刮了许多宝贝送去两江,老七也不肯松口,那天偶然捕到一只鬼面鱼,他竟写信过来,说能把咱们带走,但前提是要拿鬼面鱼去换。我如今把那鱼儿当宝贝一样供在府里,生怕它死了。”恭王挠挠后脑勺,满脸疑惑不解。要知道,那鬼面鱼是一种深海鱼,长得青面獠牙,丑陋无比,冷不丁一看竟似撞了鬼,除了鱼ròu特别鲜美,并无出奇之处。老七什么都不要,就要它,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肃王也百思不得其解,商讨了几刻钟只得丢开不管。他们绝想不到,世界上有一个物种名为“吃货”,为了传说中的顶级美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而有姝则是吃货中的吃货,救几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鬼面鱼若是错过了,这辈子恐怕碰不见第二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子继位后定年号为圣元,广发圣旨召诸位藩王与封疆大吏回京。征和帝在时已撤掉藩地,唯余两江硕果仅存,而两江这块地盘上却住着三位藩王,分别是靖王、璃王与郕王。前二者不足为惧,郕王却不得不除,盖因此人雄才大略,经天纬地,把两江治理得比京城还要繁华鼎盛,在民间亦享有很高的威望。
郕王的私兵骁勇善战,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很难一举攻下,而登位初期但求一个“稳”字,不宜打仗。是故,圣元帝思来想去,决定趁郕王入京这段时间将他暗中除掉。玄清有多大本事他很清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一个人消失堪称易如反掌,怕只怕他们听说玄清的威名不敢来了。